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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老八何其有幸,能让允禟如此尽心维护。
允禟像是看穿他的疑问,淡淡的回道:“惺惺相惜。”这么多的兄弟,惟独八哥知道他是怎样的人,惟独八哥真正把他当作手足而非仅仅是兄弟。
手足,砍掉后是锥心刺骨的疼痛的那种。
“希望你不会后悔。”雍正站起身,绕过火堆,与他齐平。允禟也站起身,两人隔着不长不短的距离,平行的站立,谁都没有看向谁。
“也希望皇上不会后悔。”允禟微微一笑,却是一语成谶。
他后悔了吗?
他也在问自己。从年羹尧到隆科多,从九弟到弘时,他手上沾染过太多的血。人人都道他是残忍的君主,可他始终都坚信一点:真正的仁慈是对整个天下而非某一个人。同样的,有些残酷是必要且由不得自己选择的。
那个身世奇异的女子一直对他心存芥蒂不知是否是出于她所知道的讯息。他曾经想除掉她,他曾经误解过她,可是,在他心底何曾没有把她当作知己?她可以玲珑剔透的看清每个人的心灵深处,她可以同样看清他却不能理解他,终究是因为她根深蒂固的观念吗?他也曾负气的以《大义觉迷录》来为自己做苍白的辩解。只因他不像自己想象的那么不在乎。
他也有他的无力感,他也有自己的渴望。如果他拼尽所有的力气换来的是后世所有人的不理解,那么他终究也会有怨怼。
十四弟在守陵前,曾经不无讽刺的对他说道:“我不恨你,四哥,一点都不恨。因为你是我们兄弟中最可怜的人。所谓为天下为苍生,说到底,是忘了如何为自己而已。”
原来,仍然是同胞的兄弟最能刺痛他的心。
手心不自觉的攥紧,身旁却有双温暖的小手覆盖。他转过头,那拉微微一笑,辗转的柔情立现。
“朕是不是一个很失败的人。”他看着上方,语气再平静不过。
“皇上是一个好皇上。”那拉目不转睛的看向他,眼底不曾掩饰的心疼。没有人比她更清楚他究竟是一个多辛苦的皇帝,没有人比她更能感受他所背负的压力有多大。
太多人的质疑迫使他只有更殚精竭虑。她知道,他是一个多么要求完美的人,不仅要求自己,同样要求别人。
是因为这份对人对己的苛刻才使得他不被理解,可是,即使所有人都不理解他,她仍然是那个坚定不移的站在他背后的人。
不管前面是刀光剑影,或是千夫所指,她都会没有声响的一同承担下来。她唯一在乎的是她是否是他心底可以去分担一切的人。
“一个好皇上却未必不是一个失败的人。”他在心底说道。其实他比任何人都了解自己,也了解自己错失的是什么。但是,人只能向前走,一旦回头,便很难有当初的勇气与决心。
就这样,睁着眼,直到天明。
直到传来消息,怡亲王病危,他匆匆赶去,却看到昔日丰神俊朗的面容此刻只剩下单薄的身躯。他蓦然间疼痛无比。这八年来,正是这副越来越瘦的身躯一次一次在他身边分担他的忧虑,为他铺平前方的路。
如今他的理想尚未实现,而他的左臂右膀却要离开……
雍正的手腕却被他无力的手握住,带着一丝淡然却满足的笑,道:“四哥,我没有遗憾了。”
他的确没有遗憾。对四哥,他做到了尽心;对云悠,他做到了尽力。他没有任着性子去挥霍他的生命,他唯一做的,是竭尽所能的去缩短他愿望实现的那天。
他不想让她等太久。
如果她能做到来这里,那么他必定也能去到她的世界。他相信他有着那么强烈的意志力,他相信,一切终会实现。
似是看到那般的温暖光明在一步步的靠近。他的眼睛慢慢阖上,笑容却永远的凝固——雍正所见过的最纯粹的笑容。
他竟没有预期中的流泪,只因他知道,那是十三弟真正渴望的天堂。他为他高兴,可前方的路,那不知终点的路,终究要他一个人不能停顿不能回头的走下去了。
他也会——很累很累。
第51章 胤禩
雍正四年九月。
秋风萧瑟,洪波涌起。马车里郭络罗。翊翎翻转了个身,迷糊的抬眼,却见那海蓝色的身影入了定般沉思着,如海水般忽远忽近的气息。她心里微叹,环住他的腰,头靠在他宽厚的背上,低低的问道:“在想什么?”
胤禩握住她的手,淡笑了下,道:“恍然如梦。”
“我在想盈雷。”她顿了顿,似是不经意的提起这个名字,随即紧抿的唇泄露了些许自己也不甚明了的害怕。
他怔怔的看着马车外卷起的尘土飞扬,那个名字如针扎一般刹那间在他心头烙下无数看不见的针孔。
如果,十三弟得到的是她矢志不渝的心,十四弟有了补偿的爱情,那么,他呢?所余的不过是一段渐行渐远的回忆。他曾以为时间也带不远,却蓦然回首间发现,曾经刻骨铭心的明眸皓齿终究随着另一个灵魂的侵入而变的模糊不清。
“胤禩。”她低低的唤,声音在寂静中听来有些颤音。
他转过身,将她拥入怀里,柔声道:“我在想你嫁给我时的情景。”
她脸上浮起俏丽的红晕,随即抬头,第一次郑重的问:“其实,最初你是怨我,怨我对你的一意孤行对吗?”
当初是她一心要嫁他,她贪慕他身上温暖的气息,她心疼他眼底流淌的落寞,她心折他高贵的灵魂与坚定的意志。她自小与那些皇子一同长大,他们宠她、他们让她,却惟有他,让她愿意从骄傲的格格变作平凡的为爱而生的女子。
她从前不明白,后来还是听到盈雷说的话:见了他,她变得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但她心里是欢喜的,从尘埃里开出花来。
原来,这便是她的感受。能与他一起,不论风雨不论贫富,她都是欢喜的。只要——他与她的心一样。
他微怔几分,继而微笑道:“说傻话了,因为你,我才做到了一些凭我一己之力无法做到的事情。我又怎会怨你?”
他耳边响起九弟当日劝说他的话。他何尝不明白,娶了她他在朝堂的地位,他额娘的地位,可他偏偏无法说服自己去答应。他曾立誓,这一生必将自己最完整的感情赋予他的妻子。从身份到心灵,完整的赋予同一个人。
她是美丽的、骄傲的、热烈的。可他知道,能懂他的人却不会是她。直到,他听到她与额娘的对话,听到额娘开怀的笑,听到额娘亲口对她说:“翎儿,我喜欢你的个性,你是独一无二的格格。”
他心里仿佛有什么东西被抽空,后来便不再坚持。也许,他想要的人不会出现在紫禁城,那么,额娘既然喜欢她,他也是开心的。
她摇了摇头,再度埋首于他怀中,道:“我知道你是怨我的,我带给你的远比剥夺你的要多许多。”她给他的他何尝不能自己去争取?即使过程艰难了些,可那属于他自己的胜利。一旦有了她,他所有的努力看在有心人的眼里变作了是她的存在带给他的荣耀。她知道不是,没有她他一样能做的很好。是她的自私让他一生笼罩在她的阴影下。
他前襟渐渐湿润,喉口一震:“翎儿!”
她一直都是那么骄傲,即使当年她以身涉险害盈雷入狱,却遭到张氏的陷害丢了他们唯一的孩子时她也不曾流泪,只是倔强的咬住下唇,把眼眶的泪全逼了回去。她的确一向一意孤行,认定的事情即使错了也不愿改变。
他不是不知道她这么多年的等待与寂寞,只是,他忘记该如何付出。
他的心遗落在了一个早亡的女子身上,她和他的额娘是同一个国度的人,他曾以为他是最了解她的人,而她亦是。却在似知己似亲人的相处中浑然不觉自己心意的转变。
如果他能更早的察觉自己的心意,而非将十三弟亲手送进养蜂夹道后才惊觉自己的痛心,才惊觉她在自己心里已然根深蒂固,是不是一切都有转变的机会?
只是,他永远无法让时间倒流,让一切重新开始。
“胤禩。”她停止抽泣,带几分凄然的神情看他。她怕极他怔仲的神情,怕极他心底最深处的想念。
他怔怔望她,清楚的望见她眼底的惶恐。
“我和你一样想念她。”她抚上他清瘦的脸,“我要你明白,我是你的妻子,你心里的每一分痛,我都感同身受。”
他不语,只是凝视她,任记忆里的片段潮水般涌来。她是他的妻子,他决心要给她唯一的人,他却始终将她拒之心门外。
但——她亦是懂他的,夫妻同命。
“她往后——终将只是想念罢了。”他允她,坚定的允。从此,将一切过往舍弃。
她惊讶的抬头,清亮的眸子里能清晰的看到他自己的影子。
他一震,从今往后,如同两双眸子倒映出的一切。他与她,终究只剩下彼此。
第52章 胤祥
夜凉如水。
淡淡的月光却如刀锋一般,直直的刺入心底最疼痛的地方。我徘徊在窗前久久的注视着那弯新月,不敢动、不敢想,惟恐惊动心底里最沉重也最无奈的想念。
第一次见到她,便是在华美的月色下。
彼时,是馨儿被皇阿玛指婚给科尔沁部的多尔济的晚上。自从额娘辞世,馨儿已经是我身边仅剩的最亲的人。
我能理解皇阿玛的苦心,只是理解未必代表能够接受。只是天家的子女无从拒绝,唯一能做的,却也只是把心里的悲伤用乐曲来表达。
却是在那样一个时候见到了她。因哭泣而狼狈的她在月夜下却隐隐有着楚楚的清幽。也许是相似的面孔让她做出了令我匪夷所思的举动,但我震动的是那份失常下仍没有被她丢弃的理智。
那份强烈的感情呵,其实何尝不是紫禁城里的人奢望的刻骨铭心?只是,太多的前车之鉴已经告诉我,适度的相敬如宾是我能给予云悠的最好对待。
用一份答应过她的承诺来敬我对她最后陪伴额娘身边的谢意,来偿额娘临终前对我的嘱托。
既然娶妻,便一心一意对自己的妻子。
额娘也好、良主子也好,都是一份残缺感情的牺牲者。我做不到八哥那般毅然决然,却也曾心里允诺过云悠,不让任何一个人进入我的心,虽然,这份空荡从未离开过我。
所以决心成全这个女子,让她能按她的心意做选择,能有她简单的幸福。
也许,生命里有些东西是注定的。
是何时起放任她进了自己的心?
也许是那跟十四弟不卑不亢回话的骄傲,也许是那冰雪聪明一眼变能看穿人内心的玲珑,也许是那身陷险境却仍然以大局为重的冷静,也许是那摆了我一道后笑颜如花的美丽,也许是那出口成章的才华,也许是那道出我心声的柔软……
原来,不经意间,我记住了一切,记住了那些简单美好的回忆。任她恣意的弹拨心底最易感也最柔韧的弦,轻易的被她侵占不设防的灵魂。
只是,待到醒悟的时候,太晚。
知道一心想取她性命的人不是二哥而是四哥后,一直紧绷的弦才算松开。
四十六年正月,我随皇阿玛南巡。临走前,嘱托四哥代我照顾她。
四哥显然不是很赞同她和我太过接近。“这个女子且不说是不是老八身边的人,单是那份看透人心的机警便不是一个简单的女子。你最好,离她远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