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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为民看大家情绪很高,心里非常高兴,站起来笑笑说:“同志们,大家都别慌,一个一个来。革命不怕人多,凡是够条件的我们都要。大家回去和家里人商量一下,回头到司务长那儿报名。”
有道是惺惺相惜。朱三和方连长对上了脾气,两人谈得投机,朱三拉着方国祥的手,好半天不愿松开,有些激动地说:“连长啊,你真行,这么年轻就带兵打仗了。”
曹为民解释说:“我们连长可是年轻的老革命哩!他参军七年,打过鬼子,缴过日本人的枪……”
“老革命!”朱建明闻听一惊一喜:多好听的名字。
方国祥一伸手,截住了曹为民的话头儿,埋怨道:“老曹,你又开始念我的档案了。你不会给大家伙儿说说,我一个可怜的穷孩子,十五岁参军到部队。首长问我,你叫啥?我说,不知道。首长又问我,你姓啥?我说,姓方。首长见我年龄小,非常耐心地问我,你干过啥?我回答说,放过羊。首长笑了,说:那好,就叫“方国祥”吧!
方连长的话引起一片哄堂大笑。
董传贵一直在低头沉思,大家的话他压根就没听,而且也听不进去。唯有一个念头在他心中萦绕着:我要参军,我要走,远远地离开凉水泉子、离开家……
“老乡,有什么心事吗?”董传贵的行动引起了指导员的注意,他悄悄走过来,轻轻拍拍他的肩膀,和颜悦色的问道。
董传贵抬起头来,脸涨得通红,斩钉截铁地说:“我要跟你们走。我一定要跟你们走!”
“这是好事嘛!”曹为民仔细打量了一遍董传贵,认真的说,“行,我看能行。和家里商量了吗?”
吃晚饭的时候,董传贵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爹。董万山想了想,说:
“儿啊,你是大人了,自己的事自己拿主意,爹不拦你。你媳妇那里呢?”
“还没跟她讲,我担心的就是爹。”
“爹没事。爹现在身体好好的,地里的活多多少少也能干一点了,你别操心爹。你媳妇那边一定要把话说清楚,春莲是个明白人,我想她不会拉你的后腿。”
爹可能知道他和春莲的事了,董传贵心里琢磨着。爹是个很大度的人,别看他平时不声不响的,其实他心跟明镜似的,没事能瞒住爹。
董传贵很晚的时候才回到家里。他和指导员曹为民谈了很长时间,几乎是无话不谈。曹指导员大他三岁,说话很和气,一点官架子都没有,还是个大学生呢,对他就像一娘生的哥哥一样。遇上这样的好人,他能不掏心窝子吗?他说:
“前不久,我去山里打猎,捡回一个怀有身孕的女子。事出无奈,我们只好结为夫妻。说是夫妻,其实只不过担个名罢了,我从未碰过她一根指头,更不要说在一个炕上睡觉。我知道人家是有男人的人,咱不能占人家的便宜。可是我又怕时候久了出差错,坏了人家的名声。所以我非跟你们走不可,指导员,你行行好,收下我吧。我会打枪会做饭,喂马赶车做饭当伙夫啥样都行,我不怕吃苦不怕受累,什么都能干!”
曹为民笑了。他握着董传贵的手说:“传贵同志呀,你是个好人。当好人,做好事,是咱们中国人的老传统。我们共产党也提倡当好人做好事。不过,如果说你是因为这件事参加我们的军队,那我可是不赞成的……”
董传贵慌了,松开曹为民的手,急不可耐地说:“指导员,我实在无路可走了。既不能让她给我当老婆,又不能撵她走,你说我该怎么办?”
指导员岔开话题,说:“当兵打仗可是要死人的,你不怕吗?”
董传贵毕竟年轻又没见过啥世面,跥跥脚说:“指导员,人家说东你说西。你看我像怕死的人吗?我要是临阵脱逃,你就枪毙了我!”
“没那么严重吧。”曹为民缓了缓语气,诚恳的说,“传贵,我们允许我们的战士在入伍之前有这样那样的想法,有不同的遭遇,不同的动机,到了部队就不一样了,觉悟可以慢慢提高嘛!你的情况我们已经了解过了,穷苦人出身,在村里影响也好,因此我和连长他们几个同志硑究决定,批准你入伍了!”
董传贵差点没一个蹦子跳起来。
大门虚掩着,屋里还亮着灯。董传贵推门一看,“媳妇”正坐在小炕桌旁,两眼出神想心事呢。一瞅他进屋,赵春莲急忙穿鞋下地。董传贵抬眼一瞧:小炕桌上整整齐齐摆着四个碟子,一盘油炸大豆、一盘炒洋芋丝、一盘腊肉,还有一盘炒鸡蛋。小桌上还有他们办喜事时剩下的半瓶烧酒。董传贵有些纳闷,乡里人过年也至不过如此,春莲搞了这么丰盛的菜肴究竟是为啥?不由侧过头来问道:
“你、你听到什么了?”
赵春莲未开口先掉下几滴眼泪,她急忙用手背拭去,强笑笑,说:“明天你就要走了,我做了几样菜,喝场酒算我给你送行吧。”
董传贵趁着高兴劲儿,脱鞋上炕盘腿坐好,端起酒碗先灌了一大口,挘麙{嘴,说:“走了走了,明天一早就走,我正要和你商量这事呢。”
“别说了,我知道你的心事。要我怎么说好呢?反正是我不好,是我对不起你,让你撂家撇舍的。不是我,你不会走……”赵春莲说着话,头也不敢抬,她怕董传贵看见她的泪眼。
“说啥话呀?参军干革命,解放全中国,是每个有志青年的最高荣耀。这是我个人的事,和你没关系,你别乱想。”董传贵刚刚学来的新名词,就现蒸热卖了。
“走吧,我不拦挡你。家里事别操心,爹有我照顾着哩!地里活我也能干。”
“如果老于有消息,你就跟他走。爹是军属,村里会派人……”
“我和你既是夫妻了,你家就是我家,我哪儿也不去。你记住,就算是太阳不出了月亮不落了,我也一定要等你回家!”
“咱们不是事先讲好的,如果占水回来,你就跟他……”
“不要提他。”赵春莲抬起头来,两眼闪着泪光,盯着董传贵,哀伤的说,“他和你走的不是一条路。他要是能回来,你就回不来了。”
“你想我们谁能回来?”
“你能回来。他们是让你们的军队打跑的,他回不来了。”停了停,赵春莲又说,“有件事我想问你……”
“说嘛,一家人有啥话不好说?”董传贵第一次用上了“一家人”这样的字眼。
“如果以后在战场上遇见了他,你会对他开枪吗?”话一出口,赵春莲又觉得唐突,她赶忙扭过脸去。
“那怎么可能呢?”顿了顿,董传贵反问道,“两军相对,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我不打他,他也不打我吗?”
这是一个十分恼人的问题。赵春莲不知说什么好了,遂在酒碗里又添上些酒,双手端起酒碗,递到董传贵手里,说:“今天是我们夫妻分别的日子,不说那些烦恼事了,来,把这碗酒喝了,为妻为你壮行色。”
董传贵也不说啥,端起酒碗就“咕咚”了一大口。
赵春莲说:“吃菜呀。菜都凉了,要不我给你热热去?”
“热啥呀?黑灯瞎火的,别吵醒了爹。”
半瓶酒喝下去,菜也吃了不少。可能是酒精作怪,董传贵有些控制不住自己。这么久了他还是第一次和春莲面对面这么近坐到一起,他忍不住抬眼去瞅自己的“新婚妻子”,这一瞅不打紧,他的眼睛顿时像被钉子钉上了一般,他的“新媳妇”原来竟是这么好看……
赵春莲被瞅得不好意思,不由低下头,抿嘴一笑说:“成亲这么些日子了,都不拿正眼瞧人一回,还两口子哩!”
董传贵借着酒劲,放大胆儿把春莲的一双手揽在怀里,轻轻摩挲着,一时动了感情说:“春莲,你真好。”
赵春莲就势把头扑向董传贵的怀里,任由他抚摸。大家都不做声,时间就像凝固了一般。过了一会儿,赵春莲仰起头,忽闪着美丽的大眼睛,像个女孩子似的,说:
“你要走了,还不知啥时候回来。你是当爹的,给娃娃起个名字吧。要不然事到临头,失急慌忙的,找谁去?”
“我又不识几个字,能起出啥好名字。”董传贵顿了顿,突然那个人的影子又出现在他的面前,因而脱口就说,“要不就叫于生吧。”
“好名字!这名字起得真好,还说是没文化呢?”赵春莲兴奋地坐起来,转身瞅着董传贵,激动的说,“当初你从那棵大榆树下救了我,没有那棵榆树也就没有我们的今天。叫榆生最好,就叫董榆生!”
董传贵弄“拙”成“巧”,看春莲一副欢天喜地的样子,不愿拂了她的兴致,就顺水推舟说:“你觉得好,就这么叫吧!”
说话之间,不觉窗户发白,村子里响起阵阵军号声。有道是“老兵怕哨,新兵怕号”。董传贵刚挂了一个号,还没正式注册哩,哪里懂得这其中许许多多的根根卯卯。号声一响,还以为是召他归队哩!其实,这才是起床号,接下来依次是早操、开饭,离集合还有一阵子哩。
“等一等!”赵春莲一把拽住丈夫的胳膊,顺手从箱柜上拿过一个布包包,放在传贵的手上,叮咛道,“这是我给你准备的一点炒面,省着点吃,每次见到炒面就能想起家、想起凉水泉子。一个笔记本,一支钢笔还是我当学生的时候用过的,给你吧,有空给家写封信。还有一块银元……”
“别的我留下,银元我不要。部队上管吃穿,又不缺钱花,我要银元有啥用?”说着董传贵就要动手打开包包。
“别,别,这块银元不是钱。是我很小很小的时候我娘给我戴到脖子上做护身用的。你今后就装到身上,我天天念佛,让佛爷保佑你……”
董传贵忍不住噗哧一笑:“当兵打仗,谁还顾得了那些!”抬头一看妻子期期艾艾的脸色,遂换了口气说,“行,行,就依你,我戴,我戴。”
“还有……”
董传贵一只脚还没有迈出门,忙又回过头来问:“还有啥?”
赵春莲靠近,双手抚着董传贵的肩,眼角挂着依依惜别的泪花,小鸟依人般含情脉脉地说:
“传贵呀,你这一走,山高水远,斗转星移,不知何年何月我们夫妻才能得团圆?我好舍不得让你走啊!”
董传贵当初一门心思离家出走,怕的就是这个。人非草木,岂能无情?没想到临走时的这一刻,他终于没有逃脱这一关。将心比心,他这一走,留下春莲陪着老父亲,那个走了,眼见是回不来了,这个走了也不知能不能回来?这个女人好命苦啊!董传贵思思想想,顿时忍俊不住,一把抱住妻子,鼻子一酸,掉下几滴英雄泪来。稍倾,终于下定了决心,一字一顿地说:
“春莲,我一定回来!”
“嗯,我等着你。”赵春莲睁开泪眼,深情的点点头。
公元一九四九年七、八月份的某一天,在中国西北山区一个偏远的小村庄里,演绎了一场动人的送别场面。村头村尾,大路两旁,到处挤满了人群。这支解放军连队仅在小小的凉水泉子驻轧了三天,就产生了深远的令人无法想像的影响。
村里成立了武委会,组织了民兵排,选举了村干部。下一步就该是分田分地闹翻身,当家作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