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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分开!”
吴天娇说的全是心里话,董榆生又何尝不知,几百回魂牵梦绕,多少次昼思夜想,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和天娇妹妹这样的好姑娘喜结良缘共白头吗?当这一天终将来临之际,他却突然变卦,不但要推迟婚期而且还要中止婚约,让吴天娇不要想他不要等他云云,所有这一切,只为何来?
董榆生心想,他和吴天娇的爱情,只是一种偶然。追根溯源,缘由当初他无意中帮了吴大婶一次,在吴天娇尚不是很成熟的心灵里对他产生了好感,如果以此为基础使他们的关系发展成为夫妻关系,董榆生是万万不能接受的。中国有句老话说施恩不为图报,随便帮人家一把就要谋划人家的女儿,这算什么品行?不说吴大婶知道了小看他,就是父亲在世,也断然不会赞成他这种行为的。那一次给吴大婶留下两百块钱也仅仅是想解一解吴大婶家的燃眉之急,既不是施舍,更不是收买。如上所想,如果吴天娇仅仅是一般的农家女孩,董榆生还能接受。在他看来,吴天娇绝非凡妇俗女,从小历经磨难,锻炼了她坚韧不拔的性格和一往无前的勇气。他断定吴天娇苦尽甘来,必将会成就一番事业。而联想自己,一事无成,啥也不是,这次返乡,还不知会是什么结果。他不想耽误了吴天娇的锦绣前程,他不想老是让吴天娇活在欠他多大人情的氛围中。故而他拿定主意,先慢慢冷却感情,给姑娘一次机会,让她重新选择。但话到嘴边又难以启齿,吴天娇对他情深义重,他不敢太伤她的心,思虑再三,董榆生说:
“天娇,如今你可是国家干部了,而我……,你要慎重……”
“董榆生,你要想当陈世美,看我怎么收拾你!”吴天娇看董榆生心神不定的样子,忍不住发急喊道。
“收拾我,怎么收拾我?”董榆生一怔。
“我就、我就咬你……”话未说完,吴天娇猛一把搂住董榆生。
董榆生分明感到两滴热泪落到他的脖颈上,顿时他的心中升起一股莫名的怅惘。
上卷 二十八、竞选村长
命运多舛的凉水泉子,历经沧桑,早已是面目皆非。尤其是那一眼远近闻名的清泉,亦干涸多年,不见半滴水珠出来了。凤鸣山既无凤鸣又无鸟啼,麻雀都难见一只。村前那条苦水溪,时断时续,如一条被人遗弃的破腰带。村头几棵要死不活的老柳树,没精打采地垂着头……。好多年没听说有人盖新房了,唯有几间一砖到顶的土瓦房听说还是朱建明爷爷的爷爷留下来的,墙破顶漏,早己没人敢住了。祖祖辈辈以种粮为本的山民每年都要靠吃回销粮打发日子,地里草都不长,还能长出庄稼?汤汤糊糊吃上半碗,还要勒紧裤带学什么寨,今天东山安营,明天西山扎寨,南山红旗飘,北山尘土飞。场面红红火火,社员干劲十足……
很快,历史翻过了这沉重的一页。
八十年代初期中国西北部的这个小山村,已经发生了极大的变化。跃跃欲试的农民现在有了土地作资本,他们真想拿出当年翻身求解放的劲头,好好干一场。不求大发横财,只求小富即安,混饱肚子就行,事到临头又乱了方寸:缺水缺肥缺资金,更要命的是缺地。几十年来人口一个劲地疯长,土地面积还是老样子,光有萝卜没有坑,世世代代在泥土中作文章的人打死也不会想出还有另外的活法。村干部朱三几个倒是比过去更优哉游哉,你扒黄土他收费,平常没事就打牌赌博灌黄汤。干啥都不如干部,干部等于不干,既不动脑又不动手,这个道理傻瓜都知道,要不然谁没球事找官当?
正当这个时候,董榆生回来了!董榆生是土生土长的凉水泉子人,哪个不认识?虽说是出门早,但也断不了常回家。怪就怪在听说这次回来就不走了,都说人往高处走,水才往低处流。这人往低处走,还是头一回听说。乡亲们觉得蹊跷,老董家这小子犯得啥毛病,好好的工人不干,跑回土窝子里来受洋罪?消息灵通的人说,开除了开除了,得罪了领导,让朱三的儿子虎子给开除了!看热闹的、图希罕的、打听事的,满满地挤了一院子。不管咋说,凉水泉子出了个大学生,这可是几辈子都没听说的事,看看这有知识的人和普通老百姓有啥不一样。
董榆生还是那身穿戴,三十几的人老倒是不怎么显老,就是黑瘦些,不像个读书人,倒像是下苦人。学校里又不搬砖头弄瓦块,咋把人苦成这样子?朱家的虎子,头些日子回家,穿的料子,坐的小车,抽的烟根根都自带烟嘴子。人家到底是当官的命,架子抖的很,见了一般的人头都不点,摆摆手就过去了。不像这董榆生老大不小的一个媳妇也没混上,他这年龄大姑娘是没门了,瞅机会能找个光鲜些的小寡妇就不错。真可惜了这小伙子,头几年是啥人才?……
进屋的都是得消息早先来的,大都是青壮年。个别辈份高的坐炕上,年轻人有蹲的有坐的有站的,反正是见缝插针,怎么方便怎么来。有的把董榆生叫“哥”、有的叫“叔”、有的还叫“尕爷”。乡下人没水平问的话也是杂七杂八:有人问大学老师打不打学生?有人问城里牛肉面多少钱一碗?还有人问城里茅厕好找不好找?……
“老革命”朱建明听得不耐烦,忍不住大喝一声:
“都给我住嘴!闲球的没话说了,净问些有皮没毛的事。我侄儿榆生如今可是大学问人,这次回家有任务,就是要带乡亲们发财致富奔小康!想当年我和他爹……”
“算了七叔,想当年你还不是替别人戴上顶破帽子,站在台上挨批……”
“我把你这个狗日的球娃,才断了几天奶,就尕狗趴到粪堆上装大狗,揭开老子的短了。”朱建明说话就要下炕找人算账,被旁边的劝住。
众人说:“别吵了,别吵了,让榆生说话。”
屋里地方小,董榆生本来就站着,他看乡亲们来的人不少,心气也挺高,就清清嗓子放大声音说:
“乡亲们,凭我董榆生的本事能吃几碗干饭?干啥还不得靠大家。我这十多年虽然人在外面,可是心里还是老想着咱们凉水泉子。我们的凉水泉子可是块风水宝地哟!早年间山清水秀,四季如春。大家还记得我们村为啥叫凉水泉子吗?还记得那一眼清泉水吗?如今没了泉水只留下泉名,这样再过几年,连泉名也没有了,只能按意改成白土台、黄土岗。把好好一个家,败成这个样,怪谁呢?要怪只能怪我们自己。”
“怪我们自己?”众人不解。
“我们也没有堵、也没有垫,它自己不出水了,管我们什么事?”有人小声嘀咕。
“榆生,你在外多年不摸底,凉水泉子虽说有坏人但也不会坏到糟蹋泉子的地步。”
董榆生微微一笑,说:“大叔、大婶,哥哥兄弟们,俗话不是说地下泉水天上来吗?”
“天上来?哪一年天不下雨?民国十八年,三年滴水没落,泉都没干。”
董榆生说:“那时山上有啥,现今山上有啥?树都砍光了,草都不长一棵,修梯田、造平原。一场雨下来,山被扒了一层皮,年复一年,山上存不住水,山下还能有泉吗?”
“对呀对呀,我们咋就没有想到这个理呢?”
“别说是山,就是人扒光了衣服放到太阳底下去晒,也晒干了,”
“都是朱三,驴日的瞎指挥,把泉子整没了……”
年纪大的回忆起当年的清泉水忍不住一个劲地咂舌头、咽唾沫。
“这也怪不得那一个人,那是一股潮流,干也得干,不干也得干,干也干不好……”董榆生说。
朱建明不高兴了,白了董榆生一眼,嘟囔道:“榆生,你太没原则性了,他把你爹都整死了,你还向着他说话……”
董榆生打断“老革命”的话,继续说:“如今党的政策是,要干就得干好,干不好政府还不答应哩!当然,重建凤鸣山、复苏凉水泉子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老话说十年树木哩!眼下最要紧的是解决肚子问题,人是铁、饭是钢嘛!凉水泉子这些年人口年年增长,旱地靠不住,水地一人二分都投不到。咱们不能死守城隍庙,要想办法走出这个死胡同。农业不行靠副业,我有个想法,城里这几年搞建筑,急需用砖。咱们凉水泉子不缺好土,烧他几窑砖,马上就是钱……”
众人哗然。
“哎哟我的老天爷,这有学问的人和我们这些乡里棒就是不一样。榆生,你这一说,我们可开窍了。”
“榆生哥,你就带我们一起干吧!我以后娶媳妇就全靠你了!”说话的年轻人叫侯有才,外号叫“秀才”,刚才他还担心董榆生娶不上媳妇娶寡妇,这阵又把娶媳妇的希望寄托在董榆生的身上了。侯有才二十四岁,在村里也算是大龄青年了,人长得精精干干,脑袋瓜也好使,还念过几年初中,在村里算是秀才了。朱三几次请他出来在村里干点事,他嫌朱三名声不好,一直没答应。
“选董榆生当村长!”院子里的婆娘娃娃先喊了起来。
“我同意,我举双手赞成榆生哥当村长。”朱洪林腿脚不灵便,被特别照顾坐到炕沿上。他就是当年的尕顺。他爹朱六福死后,别无亲人,他就跟五奶过了。随着年岁的增长,他的腿也略有好转。朱洪林是个个老实人,还没说话脸就红,而且一着急还爱犯口吃,“朱、朱三早、早该下了,占着茅、茅厕不屙、屙屎。”
“哟,尕顺,你三叔可不敢下台,他要是下了台,你的媳妇就没支望了。”朱建明打趣说。
“去去去!七叔你、你还好、好意思说、说人,你还不、不是电、电线杆子、不长树叶————光、光棍一、一个。”
众人哄堂大笑。“老革命”脸臊得通红,他老想揭别人的短处,没想到让小辈人揭了他的短处。朱建明语塞,正当此时一个叫董国胜、小名叫“狗剩”的站在门口喊道:
“别吵了,别闹了!不如现在就趁热打铁,找几个人到乡里去,给领导说个话,就说我们要重新选村长。”
“对,狗剩说、说的对,咱们马、马上就、就走。”朱洪林知道自己腿慢,第一个先站起来。
“走哇,到乡里找乡长去哇!”有人呼应着。
朱建明出溜下地,摸着一只鞋,另一只不见下落,他一边找鞋一边喊:“球,都走都走,人多嘴多,驴多腿多,谁不去谁是乌龟王八蛋。大家别怕,乡里刘书记是我老熟人……”
母亲从厨房里出来,喊道:“不吃饭了,面都擀好了。”
朱建明说:“算了嫂子,这么多人一人一筷子都不够。”
母亲又拿个馍让董榆生装上,董榆生笑道:“娘,一顿半顿饿不死人。”
大家伙儿听了朱建明那句话,生怕当“王八蛋”,争先恐后往前跑。董榆生见不是道,急忙喊道:
“都停下都停下!又不是去打狼,去这么多人干啥?不如选几位代表,七叔一个、有才一个,洪林和我,自行车捎上四爷。有我们五个人去,大家看是如何?”
众人这才没话说。
乡上非常重视群众的意见。刘书记刘庚年马上召集几位领导碰了个头,当即决定三天以后在凉水泉子召开村民大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