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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落苍穹-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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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董传贵依旧坐在那只小凳子上。

    “大哥,是你把我从山上救回的吗?”

    董传贵点点头,没吭声。

    “大哥,谢谢你救了我一命,让我说啥好呢?”

    “不说了,就这么点小事。山里人心实,放谁都会这么做。”

    “大哥,我找我姑妈,可又不知道她的名字。找了几天了,问了好多人,也没打听到。我好难呀!我已经走投无路了。”

    “不怕不怕。你先住下养病,人我替你去找。”说是不怕,其实董传贵最怕的就是这个。没把的壶可以抱着,没栓的门可以顶着,这没名的人可到哪里去找?再说那边人找不到,这边人打发不出去。一天两天尚可,时间久了,透出风声,我董传贵成啥人了?所以,忍不住他又问,“想想你还有别的亲戚没有?亲戚找不到就先回家吧。你家在什么地方?”

    “我好命苦哇!”赵春莲还没说话,大滴的泪水早已夺眶而出。

    董传贵说:“有话慢慢说,看我能不能帮你什么?”

    赵春莲哽咽着说:“大哥你帮不了我,我刚才说我已经走投无路了。”

    董传贵一怔,说:“有这么严重?一个亲戚找不着,就走投无路了?”

    赵春莲从被筒里抽出一只手,抹抹脸上的泪,岔开话头问道:“大哥家里几口人?”

    董传贵嘿嘿一笑说:“就我和我爹。我爹患病多年,是个瘫痪人。我和我爹住一屋,你就住这屋,房子够住。你先好好养病,病好了我就送你回家。”

    赵春莲口咬被角,嘤嘤啜啜。

    董传贵转过身来,安慰道:“你是病人,当心哭坏了身子。既然我能把你从山沟里背了来,难道还会把你背回去不成?”

    赵春莲止住哭声,说:“大哥你救不了我,我会害你的!”

    董传贵笑了,说:“你会害我?一个穷家,两间破房子。要钱没钱,要粮没粮,就二亩薄地,害我什么?”

    “大哥,我看你是个好人。我们非亲非故,你把我从山里救回来,我已经很感激了,这一份情还不啥时候能报上呢?我不能再连累你了,我得走,我马上就走。”

    董传贵说:“我不是不让你走,我是说你这个样子怎么走?要不你说个地址我上你们家叫人去。”

    “不行不行,我不要你管,我要回家我自己走。这个地方我一分钟也不能呆下去了。你好心救了我,我不能再害了你……”赵春莲挣扎了半天,也未能下了床,她毕竟是大病一场的人。

    “你怎么能这样啊?”董传贵站起来,由于生气,脸憋得更红了。“早知道你是这样的人,我才不管你的事呢!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你不害我难道我会害你?我已经说过了,养好了病就送你回家,如果你现在急着见家里人,我马上去报个讯,这该成了吧。”

    “我,我……”赵春莲欲言又止,她的难心事实在说不出口。

    “不替大人想也要替娃娃想嘛!你若有个啥,咋对得起未出世的娃娃呀?”

    “你,这你也知道了?你听谁说的?”赵春莲的脸色隐隐发红。

    “给我爹看病的一位老先生,是他告诉我的。”

    “大哥,我好难啊!”

    赵春莲用了几乎将近三天的时间,才断断续续把自己的故事讲完。

    赵春莲的家在北山,和凤鸣山相对,凤鸣山是南山。大约不到一百华里中间隔一条黄河,过了河就是赵春莲的家乡北山岘。赵春莲的父亲赵有淼,一苗单传,祖辈都是种田人。老赵也是五十多岁快六十岁的人了,到了他的下面,单传也没有传下。早年丧偶,唯有一个女儿就是春莲。赵家在村里,也算是个富户。田产不少,吃喝不成问题。赵有淼给女儿聛了一位教书的老先生,天天陪着女儿读书写字。北山岘像赵春莲家已是最好的光景了。北山岘是出了名的苦地方,长年四季难见雨雪。老太阳一年三百六十天,从不无顾旷工缺课,甚至连头疼感冒的事都少有,每天准时起落,晒得黄土地快要冒火星子了,还有什么好庄稼?正是因为缺水,村里人起名字总爱选择一个和水搭界的字眼。虽说出门就是黄河,可是黄河在悬崖下边,七八丈深,落差又大,轰轰隆隆,别说河里取水,看一眼都心惊。这真应了那句话:靠山的淹死,靠水的旱死。有一首童谣,单说北山岘的穷,说得活灵活现,当然有些夸张。中间一段这样说:黄河边,北山岘,羊皮筏子当军舰,砂鍋子煮着洋芋蛋,炕上铺的是烂毡片……

    赵家人口不旺,只有老父幼女相依为命。赵老汉年岁大了,又有一身的毛病,实在干不住动了就从远房的亲戚家领来一个半大小伙子于占水帮忙。于占水没爹没娘,到了赵家管吃管喝又管住,天天混个肚儿圆,真是鞋帮子改帽沿,从地下升到了天上。

    于占水是个好小伙儿,手勤脚快又麻利,干活不惜力气,聪明老实人也活泛,吝啬的赵有淼心中暗喜白检了个便宜。家里地里全靠他了,赵有淼劳累了大半辈子,难得老了还能落得个清闲。于占水比赵春莲年长四岁,赵春莲十二他十六。家里来了个小伙伴,赵春莲也非常喜欢这位“表哥”,有事没事总爱往“表哥”干活的地方凑,有时还帮助“表哥”做点零碎活儿。老赵这人活得既抠搂肚量又小,亲戚朋友没有一个人和他来往。可他对占水还算是当个人看,女儿和他接近他也不怎么反对,心想姑娘一大该嫁谁嫁谁,还不是由他赵有淼说了算。再怎么说丫头大小也是个小姐,总不会嫁给一个干活的长工吧。

    就这样过了两年,为了巴掌大一块地边儿,赵有淼和人家打官司。人家比他肯出钱,有理没理答案是明摆着的。官家是先封房子再拉牛牵牲口,地也让人家圈走了一大块。老头儿怎能忍下这口气,又是咳嗽又是吐血,连摇头带摆手,半句话没留下,当夜就死了。

    掩埋了老人,变卖了所有值钱的东西,最后剩下不到十个“袁大头”。乡里是住不下去了,兄妹二人只好进城找出路。

    于占水已经是十八岁的大小伙子了,有一身好力气,下苦的活什么都能干。他省吃俭用节衣缩食,为了给他的小“表妹”上女子学校凑书费学费,甚至他有时一个人干两个人的话。后来有一家部队要招兵,管饭不说还有饷银。于占水瞅着是个机会,也没和春莲商量就一人做主穿上了军装扛起了枪。占水能吃苦不怕死人又机灵,不久就升成了排长。

    形势逐渐吃紧,到处传说徐向前的部队要打过来了。这天傍晚,于占水匆匆跑到春莲的学校,气急慌忙地说:

    “春莲,部队要开拔,我和你告别来了。”

    “什么什么?上哪儿,去多久?”赵春莲一把拽住于占水的衣服,生怕他飞了似的。于占水是她唯一的亲人,她不能离开于占水。

    “谁知道啊!当官的净哄人,一会儿说东一会儿说西,没有一句实话。共产党太厉害,真正是兵败如山倒啊!这一走说不定就回不来了。”于占水满脸痛苦,表情木然。

    “那我呢?占水哥你不管我了?你就这样走了?……”赵春莲忍不住,一头扑到于占水怀里,呜呜哭个不住。

    “我有什么办法?军令如山,谁要当了逃兵,抓住不枪毙也得扒层皮。早知今日,悔不当初啊!谁知道呢?人又没长前后眼。春莲,算了,忘了我吧!好好找个婆家过日子,怎么不是一辈子呀!啊?”于占水英雄气短,儿女情长,见赵春莲哭得跟个泪人儿似的,想想她以后的处境也着实为难,忍不住掉下几滴泪来。“就这样吧,春莲。时候不早了,长官还要点名训话呢!不然就来不及了。”

    说罢,于占水推开赵春莲,整整衣服,戴上帽子。

    “不,不行,我不让你走!……”赵春莲想起于占水对她的许多好处。他们非亲非故,就算有点亲戚关系,还不知道是哪辈子的事。为了她,他不抽烟不喝酒,男人该有的奢侈他一概免谈,肉都舍不得吃一口。人非草木,岂能无情?赵春莲受不了这种打击,双手搂着于占水的脖子,放声大哭。边哭边说,“占水哥,你说走就走,丢下我一个人,以后怎么活呀?……”

    于占水忽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个布兜兜,放到赵春莲的手上,说:“我差点忘了。这是十块大洋,你留着用吧,多少能对付些日子,以后的生活就得靠你自己了。”

    “不要不要,人都没有了,要钱有啥用?”赵春莲扔掉手中的钱袋子,仍旧大哭不止。

    目睹此情此景,于占水终于控制不住,大滴的泪水夺眶而出。他轻轻擦拭着赵春莲的泪眼,充满柔情地说:“春莲,你以为我的心就那么狠吗?我唯一放不下的就是你啊!”

    …………

    于占水趁着赵春莲熟睡之阶,轻轻地穿好衣服。校园里漆黑一团。在这兵荒马乱的年月,学校早已关门。有家的回家,有亲的投亲,整座院子,皆是人去楼空。赵春莲无家可归无亲可投,只有死守城隍庙的份儿了。传达室值班老头的窗口尚亮着一盏油灯,忽闪忽闪半明不灭的,点灯的主人不知是何用意。是想给自己壮胆儿,还是想给路人照亮儿?于占水怕惊动了看门老人,所以就没敢从正门出去,他逾墻而过,连夜赶回驻地。

    于占水走了,从此以后人不知天不知,生不知死不知,踪影不见,音讯皆无。

    可怜的赵春莲突然感觉情况不对,找了个老大夫一诊断,才知道自己怀孕了。思前想后,她觉得应该把这个孩子生下来,一是保住了于占水的一条根,二是也算她和于占水终归好了一场。目前最最要紧的就是要为自己也是为娃娃寻找一个临时的窝了。上哪儿去呢?小时候听人说她有个姑妈嫁到凤鸣山,是爹的亲妹妹。姑父不知姓谁名谁,姑妈姓赵自然是错不了的。这才是有病乱求医、事急才烧香。不过,她也实在想不出第二家可以投靠的人了。

    她不知道凤鸣山有多大?她只是按着那个方向找,见人就问路,最后还是迷了路,不知怎么稀哩糊涂地到了一处悬崖边,往下一瞅,黑压压的一片深不见底。她又惊又怕,一步没站稳,“哧溜”一声从悬崖边上滑了下去,她只感到自己在空中飄啊飄啊,不知过了多久,不知到了什么地方……

    赵春莲命大。她从一棵棵悬挂在悬崖上的小松树上出溜下去,最后是一棵大榆树接住了她,以至于她毫发未损,甚至连皮肉都没有蹭破一点。只是衣服挂了几个洞,裤角多处被撕裂。

    赵春莲说:“大哥,我的事情你清楚了吧?你说,我到了这步田地,赖在你家里不走,算是怎么回事呢?”

    董传贵说:“不是我不让你走,你要往哪里去呢?你又不知道你姑父的名字,住哪庄哪村?别说你找不到,我也没处去找啊!”

    赵春莲说:“为今之计,只有一个办法了。”

    ‘你说吧!‘

    “那我就只好住到你家了?……”

    “你住呗,又没人撵你……”这句话董传贵说得不是很干脆,他也有他的难言之隐。

    “不是住,是我要跟你……”赵春莲也有难以启齿的语言,话没说完先用被子捂住了头。

    “不行不行,你把我当啥人了?”说话的虽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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