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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系列冗长的认祖归宗仪式之后,容惜,不,现在应该称为谢琰,终于住入了谢安位于建康东郊处的府邸。同住的还有谢安的长子、谢琰的兄长——谢瑶。谢瑶已经成婚,其妻子乃是琅琊王氏王颐之之女。只是因谢瑶体质非常孱弱,因此并没有搬到自己的府邸中,而是留在父亲的府邸中养身子。
而谢安公务繁忙,谢琰的教育责任,便落在了谢瑶这位兄长身上。
谢琰本以为自己这位兄长只会教导自己文史礼仪,没想到,谢瑶竟然也负责监督他的练武。而谢瑶第一次监督他练武的过程,竟让谢琰一辈子都深深记在脑海中。
那日,谢琰被喊到了东郊别院的练武场上。
当他去到现场的时候,谢瑶已经背手而立,似乎已经等了一会儿。
听见谢琰的脚步声,谢瑶转过身来。
尽管身材孱弱,皮肤是久不见阳光的苍白,但是谢瑶的气势却一点也不输给任何人,那是一种养尊处优的、巍峨冷峻、略显阴郁的气质。他的容貌相对来说更像谢安,并不似谢琰那样精致漂亮,却是一等一的冷俊。
实际上,在单独面对谢瑶时,谢琰甚至是有一些害怕的。那种感觉就像是顽劣的、不用功学习的小孩子碰见了先生,丝毫不敢造次。就连对着谢安,他都没有感到过这么强的压迫感。
看着谢瑶的目光已经落在了自己身上,谢琰连忙跑过去,道:“大哥。”
谢瑶点点头,“来了。”然后,他转头对着后方一个副将说:“带上来吧。”
谢琰疑惑地看着那个副将离开,但也不动声色,没有开口询问,只是直觉这与他今日的第一次训练有关。
片刻,那副将带了一个白衣散发形容狼狈的人上来。因为黑发遮面,看不清容貌,只是看身量,那大概是一个青年男子。而且,他的手脚都戴了镣铐,似乎是一名囚犯。
谢瑶抽出一把刀,递给了谢琰,声音平平地道:“琰儿,你现在去把这个死囚的头砍下来。”
有那么一瞬间,谢琰以为自己听错了。
只是,谢瑶的表情不像是开玩笑,他依然保持着那个递刀的动作,神色淡淡地看着他,似乎觉得自己对一个只有十一岁的孩子说这种话是很正常的事。
“……”谢琰闭了闭眼,伸手接过刀,心脏剧烈跳动。手中的刀虽说不轻,但也不至于重得举不起来的程度,只是,谢琰却觉得自己手中的刀有千斤重,冷汗从额角流下,他第一次感觉到如此害怕。
在他眼前的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不是一只鸡、一只鸭,砍断一个人的脖子,与杀一只鸡杀一只鸭所受到的冲击是完全不同的。或许有人会说,那不就是一个死囚么?即使你不杀他,他还是会被处死的。但是,若是要真正动手,很少有人会毫无心理障碍地挥刀砍向一个与自己无冤无仇的人。更不用说连一只鸡一只鸭都没杀过的谢琰。
像是看出了谢琰的犹豫不决,谢瑶在谢琰身后冷冷道:“这个人是个强盗头子,月初的时候,在城外带领他的同党洗劫了一整条村,还强/暴了村里面的少女,就连七岁的女娃子也不放过。你现在不动手,再过几天,他便会被施以更加酷厉的死刑。现在死了,对他来说,或许会是一种解脱。”
谢琰不语。
“琰儿,你既生为我陈郡谢氏,将来定非池中龙凤,你会手握生杀决断的权力,平步青云,位极人臣。”谢瑶的声音不大,却狠狠地敲击在谢琰心脏上:“今日的你软弱不堪,连一个罪有应得的人都不敢杀,而到了未来,定会有更多与你无冤无仇的人死在你手上,那时候,你能下手吗?你能承受得起这份压力和煎熬吗?这是你的命,必须面对,不可逃避。”
谢琰握刀的手渐渐抓紧,慢慢提起了刀。
他觉得,这一刀下去,有些东西他便不能再回头了。
只是,什么都无法抛弃的人,便什么都无法做成。
思及此,他猛地提起刀,大喝一声,疾步冲向死囚,闭了闭眼,手起刀落。只听见咔嚓一声断骨声和血肉分离声,他感觉到有什么沉重的东西落地。
同时,温热的液体喷涌而出,瞬间溅到了他的脸上,带着腥气。
谢琰怔怔地看着眼前死囚倒地身体,和那离体的人头。身体依然维持着僵硬状态,手掌被刀柄磨得生疼。方才他用了十成十的力气,现在虎口都有着撕裂痛感。
他杀人了。他这一生中沾染上的第一抹鲜血,竟是由一个素未谋面的死囚献上的。
“做得好。”谢瑶在身后道,声音却也不见喜悲,却有着淡淡的赞赏,“胆子不小,我总算没看错你。”
谢琰喘了一口气,心中却不由道:魔鬼,他这个兄长看上去柔柔弱弱的,没想到手段是如此的酷厉直接。
“把他拖下去。”谢瑶面不改色地吩咐了下人把死囚带走,语气就像是让人带走一坨垃圾一样。
谢琰平复了心情,看见自己沾满了鲜血的双手,恍然有了一种错觉:从前那个阿容,是时候死去了。
“接下来,我们便开始习武。”谢瑶扬了扬下巴,“赵勇,我把琰儿交给你,你好好教,我在一旁看着。”
那名叫赵勇的副将领命后,便带着容惜走向比武场中心。谢瑶踱步至树荫下,眯起眼睛看着场内情况。
谢琰站在烈日底下,跟随着赵副将来到比武场中央。阳光晒得他有些晕眩,只是心却逐渐沉淀下来,渐而坚定。他有种预感,未来的日子,必定不会像在霍府学武一样安定舒适。他会面临许多考验,许多磨砺。他相信,这种磨砺带给他的影响将是非常巨大的、具有终生性的,这也是霍长乐那边无法教给他的东西。
如果说,当初选择回到谢氏,是为了变强。那么,他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变强的机会。
什么都无法抛弃的人,便什么都做不好。
眼前不由闪过一张笑靥如花的脸,在温柔地唤他“阿容”。
抛却天真软弱,换得迅速成长。阿姐,我甘之如饴。
十五岁生辰
时间匆匆而逝,不知不觉,谢琰便已经离开了霍长乐一个多月。
这段时间,他们一直有书信往来。谢琰每日除了常规的训练,让自己尽快成为一个称职的谢氏子弟,便没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情做,因此,他的书信总是很长,絮絮叨叨地说自己最近的生活,却非常懂事地没有说任何关于自己的训练,只是对霍长乐嘘寒问暖,还附加上无数句“我好想你”。
相对来说,霍长乐便忙碌得多。
霍瑜目前被迫闲居在家,她的小小医馆确实成为了府内一大经济来源。当然,霍瑜从前便置下了几家商铺、酒馆等,只是一直没有用心经营过,眼下它们也成为了自家一大经济来源,都需要更细心的打理。因此,她收到谢琰的信,也并不是每封必回,但都把信收在锦盒里面,保管妥当。
正因为霍长乐不是每封必回,所以每一次谢琰收到霍长乐的信总是十分欣喜。
这日,谢府总管刚把信交给谢琰,谢琰便拿着信,维持着很平静的表情慢慢走回房间,一关上门,马上兴奋地冲到桌子前,然后又怕破坏信封似的,轻手轻脚地撕开信封。
纸上是霍长乐一贯隽秀的毛笔字,谢琰笑了笑,坐下来慢慢读。
一整封信读下来,果然是霍长乐的简洁风格。她简单地说了最近霍府的情况,说各个方面都已经步上正轨,已经得到周转,让谢琰不必担心。同时叮嘱谢琰要好好孝敬父母,听长兄的话。然后又说,最近天气变凉,让他照顾好自己,记得添衣。
谢琰不由微微扁嘴。每一次阿姐都是说这样的话,语气都是平平淡淡的,什么时候才能像他写给阿姐的信一样,加上许多句“我好想你”呢?
只是,尽管每一次回信的内容都大同小异,他都会很高兴,然后小心地把书信收藏起来。
不过,阿姐还是叫他做“阿容”,他很高兴啦。
谢琰慢慢读下去,忽然看到一行字,愣住了。
“冬月二十乃我生辰,我与大哥会在家里庆祝。若得闲,可归来一同进膳。”
阿姐的生辰?
阿姐的生辰,那便应当是十五岁……十五岁,已经是及笄之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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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上,霍长乐并不知道这位霍娘子的生辰。这还是霍瑜的提醒,她才知道,然后不动声色地笑着说忘记了。
在古代,女子年满十五岁,便是及笄之年。所谓及笄,便是用簪子束起头发,也有嫁做人妇的意思。当一个娘子到了及笄之年,就已经可以嫁人了。
也因此,这次的生辰十分有特殊意义。
冬月二十那日很快便到了。
看着下人在摆出酒席,霍瑜站在一旁对霍长乐低声道:“乐乐,若不是因为大哥……恐怕从明早开始,求亲的人便要开始踏破门槛。”
“这……大哥,我一点也不着急。”霍长乐声音平平道。开玩笑,这个身体不过十五岁,摆在现代整一个未成年少女,发育都没完全,谈何婚娶生孩子?
忽然,她留意到饭桌上摆了五套碗筷,便疑惑道:“除了我,你,阿容,还有人要来么?”
“对,阿旃近来到了建康,我也便顺势邀请他了。”霍瑜顿了顿,道:“还有一个,是谢若璋。”
霍长乐挑眉。
“那日我遇到他,想来他也是谢琰亲人,于是就随口提了那么一句谢琰也会来出席乐乐你的生辰,同时顺口邀请他。我也没想到谢若璋说今日无事可做,便应允了。”
“……”那看来,谢若璋这随口答应,也真的挺随口的。
晚间很快来临。
李旃是第一个到的。伴随着他来到的,居然还有一阵欢快的铃铛声。
只见一只浑身雪白的小狗儿欢快地从门外跑进来。它的样子十分可爱,头圆圆的,眼睛圆溜溜、黑漆漆的,四只脚却是黑色的,仿佛套了靴子一样。
霍长乐惊喜地蹲下来,那只小狗倒也不认生,猛地扑向霍长乐,手搭在霍长乐膝盖上,不停摇着尾巴。
李旃笑着走进来,道:“长乐,此番一别,没想到再见面,已经是你的生辰。这小犬特别乖巧,通人性,我见之可爱,便买来当做给你的礼物了。”
霍长乐摸了摸小狗儿的头,笑道:“谢谢你,我很喜欢。”或许喜欢小动物是许多女孩子的天性,即使是霍长乐这等心性的人,也不能幸免。看见毛茸茸的一团小可爱,总归会内心柔软的。
接下来,没过多久,便看见谢琰和谢若璋一前一后来到厅堂。
谢琰与一个多月前相比,竟有了很大的变化,这种变化不在于外表,而在于神态。用一个奇怪却很贴切的比喻:如果说他从前的天真软弱就好比一座看不清形状、雾气笼罩的山,那么他现在给人的感觉便是雾气逐渐消散,露出了内里陡峭的山壁的感觉。
而他给霍长乐的礼物,竟然是一套剑法。
一套剑法被他使得如同行云流水,姿态优美又满溢铿锵杀伐之气。最后定势的一下,银剑急速前伸,突然顿止,却不见剑尖有丝毫的颤抖。可见谢琰对剑的控制已经有了很好的水平。
霍长乐表面上看,自然是高兴的。然而她内心却不由升起了一股虚幻的感觉:从眼前这个青涩使剑的少年身上,她仿佛已经看见了那个未来大展光芒的战将谢琰……也仿佛看见了他灿烂也短暂如流星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