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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安低语过后,便转身进入内室。在擦肩而过的时候,霍长乐下意识地让了让身子,礼貌地让谢安和谢夫人通过。下意识地,她看向了谢夫人。
对于这个谢夫人的出身,霍长乐并没有多大印象,大概并不是什么重要的历史人物。只是她依稀记得,谢安在历史上是出了名的惧内。历史记载,谢夫人性格刚强,诙谐幽默,与谢安感情很好。但她却不允许谢安纳妾,有着妒妇之名,对此,谢夫人曾说过一句名言:“周姥撰诗,当无此语。”
只是,这匆匆一瞥,霍长乐却觉得谢夫人不像自己想象的那样彪悍。相反,透过半透明的幂篱,她看见谢夫人的容貌很是精致妩媚。从皮肤上看,谢夫人可谓是保养得宜,按理说这个时候她也已经步入中年,然而她看上去只有三十岁左右,那美貌却仿佛不会凋零的花朵,盛放在最浓郁丰茂的时刻。
在霍长乐让开的时候,谢夫人反倒是轻轻弯了弯眼睛,似乎是微笑了一下。尽管知道这一笑没有其他意思,但霍长乐还是感觉到了一种属于女性的骨子里的柔媚从内到外散发出来。
或许,谢夫人能管得住谢安,靠的不仅仅是强悍的性格。
然而,看见那个笑容后,霍长乐心中却不由泛起了一丝奇怪的感觉……她越看,越觉得从前在哪里看过谢夫人。
细细思索,霍长乐一个激灵——她终于知道哪里不对了,那是因为谢夫人笑起来的样子,和容惜很相像。或者说,是容惜带笑的眼睛,长得很像谢夫人。
另一边厢。
谢安与谢夫人刘氏步入内室歇息,在喝了几壶茶水后,谢夫人却想上茅厕。没想到这一去,便在转角处撞上了一个少年。那赫然是迷路的容惜。
闪避不及的谢夫人手胡乱一抓,一下子抓住了容惜的衣领,然而这一带不仅没有让自己稳住身躯,还把容惜扯倒了。她低低叫了一声,便摔倒在地。
原本容惜被轻轻一撞,却也只是后退了一步,但被拉倒之后,他也反应迅速,马上爬起来,瞧见自己撞到了一个衣饰华贵的妇人,便连忙扶起她,道:“夫人,抱歉。”
谢夫人站起来,皱着眉想呵斥眼前的少年,没想到这一看,便呆住了。
在容惜被扯开的衣领处,露出了一小截洁白削瘦的胸膛。而左边的胸膛上,有一小块暗红色的胎记。那胎记只有铜钱大小,形状倒也有趣,好像是一朵五瓣的梅花一样,边界清晰可见。
看见这块胎记,谢夫人如遭雷击。
容惜奇怪地看着谢夫人的表情,正欲开口,便猛地被谢夫人一扯,扯到了光线较好的走廊外,细细地察看他的容貌。
谢夫人涂着蔻丹红的指甲在他脸上摸索着,容惜惊愕,正欲开口询问,便看见眼前的妇人双眼蓦然一红,淌出两道清泪,哽咽道:“琰儿……”
直至被谢夫人哭着拉进内室,拉到了一个中年男子面前,把衣襟扯开,把胎记露给男子看,容惜都茫然失措,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眼前的妇人几乎是泪如泉涌地看着他,双手抓得他生疼,一直自称是他的娘亲。
可是,他的娘亲分明就是那个在庐陵去世的妇人,他们一直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冷眼看待人世,所以他绝不可能与眼前的贵妇人扯上关系。
只是眼下,不仅是这妇人,连那一直表情肃然的男子竟然也目瞪口呆,慢慢站起身来,走近了容惜,细细地查看他的容貌,片刻,竟然难掩心中激动地抱住了容惜:“琰儿,真是琰儿……”
感受到这个陌生的怀抱,容惜开始明白,眼前这对非富则贵的夫妻,正自称是他的父母。忽然,他觉得有些啼笑皆非,在他过着最下等的日子,被其他孩子耻笑欺负没有父亲的时候,在他拾着残羹冷饭充饥的时候,他是多么期待会有一个强大威严的父亲和高贵美丽的母亲来保护他。只是后来,习惯了这样的日子,也便麻木了,不再对他人抱有期待。
只是,后来,他遇上了霍长乐。他有了姐姐,有了一个家。所以,说什么他也不愿放弃这份温暖。
而那份迟来的亲情,他宁可不要。
早已经有机灵的下人看着情况不对劲,跑出去通报给谢若璋听。片刻,内室的门被敲响,谢若璋慵懒的声音在外面响起:“大伯,我能进来么?”
谢安咳了咳,暂时稳定了情绪:“先进来吧。”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谢若璋踏入内室,后面跟着霍长乐。霍长乐的表情难得一见有些焦急,看见容惜没事,才松了口气。
容惜看见她,张了张口:“阿姐。”然后便挣开谢安怀抱,跑到了霍长乐身边,抓住了她的袖子。
就因为这个举动,谢安与谢夫人的目光终于放到了霍长乐身上。谢安的目光在霍长乐身上停留了一会儿,道:“这位娘子,请问你与琰儿是何关系?”目光相当锐利。
琰儿?霍长乐尽管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但直觉知道谢安在指谢琰,便简短答道:“他是我弟弟。”
在得到容惜点头赞同后,谢安的目光缓和了许多,接着,他转向容惜,说出了一句话:“你叫做谢琰,是我谢安的次子。”
谢若璋闻言,露出了惊讶的表情,道:“可是,琰儿不是早已走失了么?”
谢夫人拭泪:“是的,在琰儿小时候,我们带他去新年花会,可是因为人多,琰儿跑着跑着就走丢了。这么多年,我们一直生活在愧疚中,只是,如今上天有眼,让我找回了琰儿……”
容惜沉默地听完,迟疑道:“你说,你是我娘,你可有什么证据?”
谢夫人用衣袖擦着眼泪,道:“你胸前那个胎记,是从小就有的了,娘亲一直记得。”顿了顿,她忽然轻轻扯下了脸上的幂篱,露出了一张精致的脸,悲怆道:“而且,这张脸,难道不是莫大的证据吗?”
霍长乐一直没有说话,她一直在消化刚才谢安说的那句话。
谢琰,容惜居然是谢琰?
谢琰,东晋名将,乃是宰相谢安的次子,淝水之战中担任辅国将军,是大败前秦的功臣。一生战功显赫,然而却在怀恩之乱中被下属陷害身亡。而且,谢琰此人还有一件十分著名的逸事,那便是他的小儿子谢混,乃是东晋第一美男子。
也就是因为这件逸事,霍长乐分外记得,谢琰在淝水之战的时候,分明已经而立之年。可是容惜眼下不过十一二岁,如果六年后的淝水之战,他如同历史记载那样上了战场,也不过是个未及弱冠的少年而已。
难道说,这也只是一种历史的偏差?
容惜想的却不是这样,通过刚才的事情,他已经明白,眼前这个男子,乃是当今朝廷立下大功、平步青云的谢安。而他,竟是他失散多年的次子。这意味着什么?
思及此,容惜眸色沉沉,手轻轻放松,又抓紧了霍长乐的衣袖。
谢安扶着容惜的肩膀,道:“琰儿,你离开我们这么多年,我们都想好好补偿你,如今时机到了,你便认祖归宗,随我回谢家。”说完这话,谢安又转头对着霍长乐道:“娘子,你能把琰儿照顾得这么好,大恩不言谢。”说完,竟然正了正身子,端端正正地作了一揖。
霍长乐连忙伸手阻止,“谢大人,请别这样。小女子无功不受禄。”
谢安没有理会她的阻止,完成了一揖后,才正色道:“谢某听琰儿说,你已认他作弟弟。然而,让琰儿认祖归宗这件事……”
“等等,我想先和阿姐谈谈。”容惜忽然开口道,“就我和阿姐两个。”
死囚的试炼
等屋内的人都退出去后,容惜马上焦急地看着霍长乐,道:“阿姐,阿姐,你要我跟他们回去吗?”
霍长乐不语,沉思。
“阿姐,你说过无论如何都不会丢下我的。”容惜接着道。
霍长乐轻轻呼出一口气,道:“阿容,我有一番话,你先别说话,且听一听。”
容惜安静下来。
“如果你不愿意回去谢家,我自然可以保你一世安稳,也许不是很富贵,但也能平平安安过一辈子。那样,你与陈郡谢氏便再也没有任何关系了。只是鉴于我们眼下的状况,这辈子,若你想要入仕做大官,基本上是很难办到的事。所以,你的一生尽管安稳,却也平庸。”
“如果你想回去谢家,阿姐也会支持你。只是这样,你的一生都会与陈郡谢氏掀扯不清,你会拥有高官厚禄,鼎盛名声,只是你的一生将不再是你一个人的事,你会走上另一条轨道,再也不可能回到眼下安乐祥和的生活。”霍长乐隐下了一句:或许,还会英年早逝。
“是当一个平凡的容惜,继续现在的生活,过安乐的日子,还是去到风云变幻的谢氏,成为谢琰,走上另一条人生路。这当由你自己选择。”霍长乐一字一句,真心实意地道。
知道容惜就是谢琰后,她不是没有震惊——她想对谢氏徐徐图之,然而最大的那颗金蛋,原来早已存在她身边,只是蒙了尘土她没有发现。她也不是没有惋惜——毕竟容惜是她选定了要培养的人,既然现在知道了他是谢琰,她知道了他未来的人生将会多么辉煌,断不可能自私地留他在身边为自己所用。也因为对历史的敬畏感,她更希望听到的回答,是容惜自愿回去谢氏。
可是,到了刚才,她所说的每一句每一字,都出自自己的内心想法,不再有那些计较和算计,她在冷静地向容惜发问:“你愿意做容惜还是谢琰?”
而不等容惜回答,她想,熟知历史的她,早已知道答案。
果不其然,容惜的眼神从迷茫,慢慢走向坚定。
“我当然——是谢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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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那日的相认之后,容惜很快便被带回谢家。谢安在得知霍长乐便是霍瑜胞妹,而霍瑜则是桓温的门生之时,倒是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这让霍长乐原本有些忐忑的心逐渐放松下来。
在离开霍府的前一晚,掌灯时分,霍长乐像往常一样,给容惜掖了掖被子,微笑道:“好了,阿容,早些休息,明日一早便要回家了。”
容惜咬咬唇,看着霍长乐起身,退出房间,想说点什么,却又因为霍长乐对于他要离开没有表现出什么不舍,依然是一副风淡云轻的样子而生闷气。
就在霍长乐将要完全关上门的时候,容惜忽然扬声道:“阿姐。”
“怎么了?”霍长乐没有重新推开门,就着一条门缝,垂下眼帘应道。
“不管我以后叫什么,你永远都是我阿姐。”容惜认认真真地道,那声音仿佛不是在陈述什么,而是在起誓。
“我知道。”霍长乐微笑,“不管你以后叫什么,这里都是你的家。明天我便不送你了。”说完这句话,她便反手把门完全掩上。
容惜看着完全关闭的门,小小的脸闪过了不舍、难过,但幽黑的眼底仿佛沉淀了墨水的光泽,透露着不符合年龄的决断和坚定。
烛光一夜闪烁。
第二日,容惜便在谢家的马车接载下离开了霍府,离开了他短暂得可怜的平凡安乐人生,抛下“容惜”二字,披上“谢琰”一名,走向了风云变幻的陈郡谢氏——也走向了属于自己的命运。
在一系列冗长的认祖归宗仪式之后,容惜,不,现在应该称为谢琰,终于住入了谢安位于建康东郊处的府邸。同住的还有谢安的长子、谢琰的兄长——谢瑶。谢瑶已经成婚,其妻子乃是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