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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红莲说她去推牌九,天天不着家,我把钱给谁,塞给门神还是门框?你那么有钱,怎么不先多给她点?
“我有钱是我的,我的孝心代替不了任何人。你们没有一个前去陪她说句话的,她不推牌九干吗去,躺在家里等着当木乃伊,叫你们送进博物馆里展览去?”
潘红莲说我在上班呢,你没事满大街遛弯儿,不能回去陪她说话去?娘也是你的娘,又不是你哥自己的娘。不行我把钱给你,你给她去。
小顺皱了一下眉头,说道:“你又错了,她不光需要钱,她可能还需要你这个妇女干部无微不至的关心和温暖的问候。人家上头那些领导还不时地下到基层来访贫问暖呢,你架子倒不小,让我替你代劳。”
潘红莲嘴角上挂着冷笑说:“下一回武清再心血来潮,想起来给锦官城人搞个排比的话,我就建议他排一排锦官城的二十四孝,到时候好把你小顺再排进去。”
尚进荣正在屋里翻电话号码本,听见小顺在外面和潘红莲乱喳喳,就在屋里喊小顺,让小顺帮忙去把他岳父二先生和他爹老邮差找来。
小顺走到门口,站在一小片法国梧桐树梢画下的花花打打的树荫里,把头探进屋子里瞅了两下,说你领导也忒会节约了,还一把手呢,连个电话都不舍得打。
尚进荣说他们都没在家,电话没人接。又补充说:“我爹一准儿又去墓地了。”
“那你在喇叭里喊一喊呗,喇叭一响,人在蚂蚁窝里都能听见,多省事。”小顺看了眼尚进荣手里合上的电话本,又说,“你们家老头儿也是真有意思,天天没事干了就去看墓地。那玩意儿还有人去争抢?人一老了想法就跟着古怪。”
尚进荣说:“放狗屁,我爹我怎么喊?我是喊我爹的名,还是喊我爹请回家。人家听了还以为我爹丢了魂,我在给我爹叫魂呢。”
干部说群众放狗屁,群众就只能放狗屁了。小顺打趣地说,你不喊我爹请回家,还不会喊尚进荣的爹请回家。
尚进荣说你去不去?摩托车就在梧桐树底下。
小顺说找他们干什么?你使唤我,也得叫我知道被使唤的理由吧。我这里还不知道被使唤的理由是一二三,还是四五六呢。
尚进荣往门口走着,说你没看见群艺馆里下来的领导坐在院子里吗?人家来这里采风,想听听大庙里那些故事。走到门口扔给小顺一根小熊猫的烟。
小顺掏出打火机给尚进荣点上烟,叽咕着说群艺馆的人身上又没贴标签,我怎么知道谁是谁,来采风还是采雨。小顺点上烟吸了一口,知道院子里这个陌生的女人就是群艺馆里下来的女人了。他侧头朝群艺馆里下来的女人身上瞅瞅,又抽着鼻子嗅了嗅飘在眼前的烟雾,说那些凤凰天书的烂故事,还真有人找到门上来听?都什么年代了,还来挖这些破古董,就是编出本书来,也只能堆在那里等着当废纸卖。要是闲得难受了,还不如到你家三哥的大东公司里看猪打架去。猪打架也比什么凤凰天书的传说有看头。
范扬扬听见了,朝小顺笑笑,说:“猪打架什么时候都能看。若是那些口头文化失传了,回头想再找的时候,恐怕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小顺出去找老邮差和二先生的空,尚进荣就把电话打到了镇里。尚进荣本来想借着群艺馆里下来的女人,找书记和镇长一起来吃顿饭,顺便商量点别的事,但是书记和镇长都不在,都去了尚进东的大东公司。尚进荣想了想,就叫来了文化站站长武清。武清骑着辆破摩托车,屁股后头拖着一股子黑烟,就像一把染成了黑颜色的大扫帚,跟在摩托车后面,毁灭证据似的一路扫着车轮子在地上轧出来的痕迹。
摩托车冲进院子,熄了火,人还没从摩托车上跨下来,武清就对着坐在太阳底下的范扬扬嚷嚷道:“范老师,您这是微服私访呀,来了也不先到镇里去喝口水,给我们提供一个表现的机会。您看您,一头就扎到基层来了。要不是我们锦官城的土皇帝给镇里打去电话,说您今天来了,您说日后我们知道您来了锦官城,而我们却没能左右地伺候着,您让我们以后还怎么进群艺馆的门。”
范扬扬款款地站起来,轻轻地和武清握了一下手,并没去回应武清这套夸张的说辞,而是笑盈盈地说:“你好,武站长。我本来是想悄悄地找几个老人,听他们讲讲锦官城的传说,看看还有什么新鲜的故事可以挖掘。没想到,最后还是把你武站长的大驾给惊动了。”
武清的神态继续夸张着,说:“您能来锦官城采风,这简直太好了,简直是锦官城的福分。锦官城的这些传说,是需要您这样的大家来好好挖掘挖掘了。不然的话,这些民间非物质文化遗产,这些宝贵的东西,肯定早晚都会面临失传。”
范扬扬轻轻地点着头,模样可爱得像蜻蜓在水面上一起一落地点着水。她口气里带着些惋惜说:“事情就是这样。现在很多地方只顾着抓经济建设,这些非物质文化遗产就慢慢地没人去关注了。我们搞文化的人再不抓紧去整理,后果真就不堪设想了。你看现在,世界上有多少珍贵的东西都在慢慢地消失。这样的东西一旦丢失了,到时候再想找回来,可就千难万险也找不到了。”
尚进荣搬着一把椅子从屋子里走出来,递给武清,又接过武清的一支烟点上,说:“文化人就是文化人。什么这遗产那遗产的,你们文化人到了一块,一说就通,跟我们讲,差不多就是对牛弹琴的事。武清你今天任务很重,得陪好市里下来的领导。”
潘红莲从鞋垫上抬起眼睛来,看着尚进荣,脸上的表情和武清一样夸张着说:“武清得陪好市里下来的领导这句话你说对了,但你说我们是牛。我得抗议,你可以说你自己是牛,但不能包括我在内,我可不想陪着你去嚼干草。”
武清和范扬扬听了,都在那里哧哧地笑。笑完了,武清扭头看见了那棵花事正盛的樱花,就伸手指着樱花好奇地说:“没想到这里还有这等稀罕物,哪里弄来的?”
说着就站起来,走过去围着樱树看。围着花树转了两圈后,停下来看着众人说:“我前几年在省城的植物园里看见过一次,上百棵樱花连在一起,红的粉的好几个颜色,那个气势,真叫一片花海,如火如荼。”
尚进荣淡淡地说:“老三不知道给哪里捐了些款,人家回赠的,拉了一车来,说是栽在他的厂子里当纪念。我要了一棵,栽到了这里。”
武清对走到樱花跟前的尚进荣说:“你们家三哥真叫厉害,当初谁能想到他日后干得这么大,把分厂都开到全国各地去了。一些跑运输的回来说,现在那些大城市的人到超市里买肉和火腿,都直奔着大东的牌子去,不是大东牌子的产品人家根本不吃。哎,不是说他们公司里还弄起了内部发行的股票吗,你什么时候有空了,到三哥那里给我弄上几股,到时候他们公司一上市,我也好跟着喝口肉汤,腰里长点膘。”
“那都是瞎说。”尚进荣说,“要是那么办,还不成了非法集资了,那可是国家政策不允许的。他这几年一直都在准备着公司上市的事,什么时候弄成了,我给你弄上几千股。”
“那太好了。”武清说,“讲故事的人呢,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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吗?上次省里来人采风的时候,二先生他们讲的就很好。现在再把他们叫来,随便给讲上几个,凑合凑合就行了。”
群艺馆的女人范扬扬没看樱花,一直在探头看着潘红莲绣鞋垫,说潘红莲绣得这么好,简直都是工艺品了。这么漂亮的东西要是让外国人看见了。不知道会惊叹成什么样子,肯定满嘴里都是啧啧的赞美声。如果拿到国外去,他们说不上还会像我们挂画一样,把这些工艺品挂在那里欣赏。听了赞美,潘红莲不免有些得意地说:“我爷爷第一次从台湾回来看家,走的时候带走了几双,他回去后写回信来,说带去的那些没够分的。有人带着去了美国,送给了美国人,美国人真把它们挂在那里当了装饰品。美国人还说这么美的东西,怎么能垫在鞋子里穿着走路呢,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你还是台属啊?”群艺馆的女人范扬扬说,“你爷爷每年都回来吗?”
潘红莲说:“是我婆婆家的爷爷,去年去世了。我婆婆奶奶在的时候。他两年回来一趟,我婆婆奶奶去世了一年,他也接着去世了。人老了,就活个牵挂。”
“又在那里牵挂谁了,潘主任?你亮亮嗓子,给我们范老师来上一段呗。你当年在台上演的那些节目,将来也都是非物质文化遗产。不如现在先让范老师给你记录记录。”武清手里捏着一朵樱花,边往两个女人跟前走边说。
范扬扬看着潘红莲,说:“潘主任还唱过戏呀?真没看出来。快给我们唱一段吧。”
潘红莲摆着手推辞着,说:“听武清在那里瞎说呢。文化大革命那会子唱了几天样板戏,那算什么唱戏,都是在那里瞎唱。”
武清说:“你当时唱的那个《红灯记》,我觉得比现在的什么戏都好看,你看你演的那个铁梅,扮相,唱腔,大辫子一甩,一个高潮接着一个高潮,台下各个村里来看戏的那些小青年,都快被你迷疯了。”
潘红莲说:“那时候乡下人除了开批斗会,就是在地里干活,搞阶级斗争,满眼里除了庄稼,就只有宣传纸是花花绿绿的,不说那些戏好看说什么。你放在现在,电视二十四小时有台,什么节目都有,谁还稀罕看那个。就是放在那以前,你看清水河戏班子那京剧唱的,有板有眼,有身有段,花团锦簇,行云流水。什么叫唱戏,那才叫唱戏!唱戏的过瘾,听戏的更过瘾。就是不懂戏文,光听听台上那咚咚锵锵的锣鼓家什、管乐丝竹,听听那咿咿呀呀的唱腔,人就赛了神仙。要不过去有那么多的人听戏听得入了迷,茶饭不思,就是这个道理。”
武清平常最爱油嘴滑舌地和潘红莲开玩笑,这会子又装作一本正经地说:“你唱那些样板戏的时候,也有很多人茶饭不思。我就经常不回家吃饭。”
尚进荣说:“你那时候还光着小腚吧。不吃饭,那要么是你家里没有吃的东西,要么就是你肚子不饿。”说得武清和两个女人都哈哈大笑。
几个人正笑着,小顺就回来了,进来把尚进荣的摩托车往梧桐树上一靠,说:“什么破车,真是越有钱了越能装穷酸,家里一群有钱人,还弄这么辆破车糊弄自己。一会儿熄火,一会儿不上油,我骑它的工夫还没有伺候它的工夫长。一会儿我干脆帮你卖了废铁去。”
“人呢?”尚进荣问。“都找到没有?”
小顺说:“今天邪了门了,白跑了一趟,一个也没找到。你爹没在墓地里。二先生也没在街口上坐着,就连拍渔鼓的贾三也不知道到哪里云游去了。看来抢救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人今天抢救不了了。”
武清说:“小顺真是越来越幽默了。不过,把搜集这些民间文化说成是抢救遗产,真是再贴切不过的话了。现在,尤其是范老师这些人。肩上的任务真是非常艰巨。”
小顺在背后踢了踢武清的椅子腿,嘲笑地说:“武清你喝过两瓶子墨水,别的没学会,就学会装神弄鬼地穷酸了。少了什么,地球还不照样转!”
武清笑笑,没去理小顺,而是转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