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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可能是寄岔了。”小顺执拗地说,“信不是从美国来的吗?我们在地理课上学过,地球是一个圆的球体,美国在地球的西面,中国在地球的东面,中间那么远的路,还隔着一个太平洋,尚连民的爷爷又不认识英语,你们想想,有没有弄错的可能?我爷爷要是没死,真在台湾,都去了几十年了,他怎么到现在才写信来。”
袁大头白了一眼小顺,怒气冲冲地说道:“你知道个屁,快家去给你奶奶倒碗水去。”
二先生看着袁大头说:“快扶了你娘家去吧。这是好事,快回去想想,抓紧给你爹回封信去,他在台湾这些年,日子也不见得好过。咱们这边以为他没了,心里还能把他忘了,他在那里,想回又回不来,心里还不天天叫灯头子火燎着一样,想家,想咱锦官城。唉,都是世道赶的。那样的乱世里,打完仗,人不回来,就等于没了,出什么蹊跷事都不足为奇。”
小顺的爷爷在第一封来信里,并没说尚一梁已经死了,只说当年和他一起从围子里跟着八路队伍走的尚一梁,也和他一起去了台湾。
几年后,小顺的爷爷从台湾回到锦官城来探亲,尚家人才知道,尚一梁到了台湾没几年,就在那里病死了。小顺的爷爷一直不敢在信里说他死了,就故意说和他失去了联系。
鬼子来到锦官城后,尚一梁仍然天天去赌博。他爹尚大贵给他养的女儿柳叶死了,他爹尚大贵也坐在他家那三亩豆子地头上死了,但他爹为了贪图几亩好地钱,给他娶回来的那个痨病女人,却还半死不活地活着。尚大贵死后,尚一梁索性更放开了手脚,不到一年的工夫,就把家里的地赌掉了一半。他娘边榆叶觉得这个儿是彻底地没指望了,再让他这样赌下去,他爹置办的几十亩地,早晚会被他赌个精光,就把剩余的地都给了二梁和三梁。不给地,尚一梁照样从天明去赌到天黑,他拉着母亲穿在他耳朵上的那根麻线绳,眼睛盯着母亲,声音平静地说:“什么时候这根麻绳上长了草,我就什么时候不赌了,你慢慢熬着吧。”
尚一梁是在去赌博的路上,被两个日本兵抓去的。他拉着耳朵上那根麻线,声音平静地给母亲边榆叶下完最后的檄文,然后转过身,故作轻松地出了家门,往赌场走去。不用看,他就知道母亲站在那里看着他的后背在怎么打哆嗦。走在路上,尚一梁看着路边的树,看着树上飘落下来的叶子,再摸摸耳朵上的麻线,想想母亲的狠毒,一时悲愤交加,觉得自己竟然活得不如一棵树,树还能在春天里自由地发芽冒叶,在风里随便地摇晃呢。想到这里,他眼里的泪就潸然而下了。十几年来,他横竖也没弄明白,在父母的眼里,儿子一辈子的生活,怎么就没有几亩地重要呢?所以每次往赌桌前一坐,他都会咬牙切齿地想,你们不是觉得地是命根子吗,那我就去挖断你们的命根子。
因为赌博,他母亲已经恶狠狠地在他的耳朵上反复穿了三次麻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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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慢腾腾地走到半路上,尚一梁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想象着他母亲站在门前,被他气得打哆嗦的样子,心里不由得冷笑了一声,从心底里冒出了一股子壮士一去不复还的悲壮感。正悲壮着,他就看到了两个鬼子兵,平端着刺刀,赶着一群人朝他走过来。尚一梁不知道他们干什么,斜着身子朝路边靠了靠,想让他们过去。一群人走过他身边后,一个鬼子兵站了下来,用刺刀指了指他,又指了指人群,然后朝人群扬了扬下巴,意思是让他也跟着走。尚一梁看看日本人手里的刺刀,刺刀刃在太阳底下放着锃亮的光,亮光刺激得他眼睛难受。他没反抗,就走进了人群里,问走在后边的袁青山:“这是干什么去?”
袁青山说:“日本人要修围子,挖壕沟。”
修了三个月的围子,挖了两个月的壕沟,袁青山和尚一梁都被鬼子留在了围子里,给鬼子挑水,劈柴,做饭。两年后,八路军要攻打围子,找到袁青山和尚一梁,想让他们在里面给八路军当探子弄情报。袁青山有点害怕,他看见过日本人杀人,一刺刀劈下去,枪子都不费一个。尚一梁摸摸耳朵上的麻线,想到他母亲的狠毒,他把水罐子往青石铺的井台上一蹾,说:“当就当,谁怕个狗日的,大不了掉个头。”
第15章
夏天的锦官城在清晨里依然特别清爽,只是空气里少了些庄稼的味道。没了庄稼和那些无边无际蔓延的野草覆盖着土地,空气就是赤裸裸的空气了,里面彻底失去了庄稼、草木和百花糅合在一起的那种温润和香甜。现在的空气里,荡漾着的是一种让人无法说清楚的味道,干燥,枯涩,仿佛充满了火焰和煤气。这样的空气,已经不是锦官城的空气了。
若是在几年前,在这样的季节里,锦官城的空气里早就飘满了庄稼、青草和树木的气息。田野里那些飘浮起来的水汽,它们在滋润着庄稼、草木和百花的同时,就把庄稼、草木和百花的气息一丝丝地携带了出来,糅进了锦官城的夜晚和清晨里。特别是黎明时分,天上的星星挂在高大的树枝上,犹如一盏一盏点燃起来的水晶灯笼,在锦官城的上空,为那些清香的气息照耀着飞扬的通途。天亮的时候,那些庄稼、草木和百花的香味,就挂在了树的枝叶上,村街边的石头上,小河里的流水上,挂在了每家每户的房檐下,窗棂边和院子里的每一件家什上。锦官城的人从睡梦里醒来,鼻子里嗅到的就是庄稼、草木和百花散发出来的清爽味道。现在,虽然清晨的空气依然是清爽的,但这种清爽里再也没有了庄稼、草木和百花混合在一起的诱人的清香。
蔡雯骑在摩托车上,一边想着心事,一边心不在焉地往前赶着路。她觉得人长大后,就变得像现在的锦官城了,虽然每一处肌体里都在涌动着某种看不见的活力,但失去了庄稼作铺垫和底色的锦官城,给人的感觉却是灰暗和单调的。又犹如那些缺乏色彩的水泥马路,表面上车水马龙,内心里却是无限的寂寞。
刚拐过路口,蔡雯就从摩托车的后视镜里,看见了开车尾随在她后面的尚连民和李蔓。蔡雯把摩托车靠在路边停下来,跨下摩托车,站在一棵树下等着他们的车靠近。这条路是去年新修的,路边栽的行道树,树身子细细的,蔡雯伸出手腕比了比,还没有她的手腕子粗。倒是树冠上那些新鲜的枝叶,沐浴在清晨明亮的光辉里,通体都在散发着蓬勃的生机。似乎那种生命的力量,没有任何一种外力可以击垮它们。
尚连民的车还没停稳,李蔓就已经落下了车窗。她打量了一眼蔡雯,又回头看了一眼尚连民,然后趴在窗子上喜笑颜开地说:“蔡雯今天打扮得可真够时尚的。”
蔡雯拢了拢头发,笑着回敬道:“再时尚,也比不上你这个城里来的老板娘呀,是不是民哥?嫂子是城里人,就爱笑话咱们乡下人的穿衣打扮。”
李蔓扭回身子拍着尚连民的肩膀,说连民你看,蔡雯的嘴有多刁。我什么时候笑话过你们?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是越来越觉得,你们锦官城的人,简直个个都是麦芒子,我一不小心,就会被你们扎一下子。
尚连民说不得了了,跟着我捆过一次麦子,就找到形容词了?你要是捆两次麦子,保不准就能变成一个麦子体诗人,还能在网络上迅速蹿红。现在你把我们锦官城人形容成麦芒子,那你还不是城里来的针!
李蔓夸张着眼神看着蔡雯说:“蔡雯你听,你哥还装作懂诗呢,人家诗人可都是最能怜香惜玉的,他却净欺负老婆。我跟着他到锦官城这么久了,你听听,他竟然一直都在拿着我当外人看待。”
尚连民说:“我们没拿你当外人,是你本身不拿锦官城当自己的家,老以城里人自居,严重地伤害了我们锦官城土著人的自尊心。你看咱们丹青婶子,都和咱二叔离婚了,还每个星期都来看咱爷爷。他们离婚的事,爷爷至今还蒙在鼓里。这一点,你得向咱丹青婶子好好学学,自己就把自己当成锦官城的一个分子,和锦官城耗上了,谁还敢拿你当外人。”
“好呀。”李蔓说,“什么时候我们也离婚了,我就以丹青婶子当榜样,你放心了吧?”
尚连民的手在方向盘上滑了一下,说:“李蔓同志请放心,我们努力不学二叔他们。就是三叔,我们也努力不学。以后,我还想找个机会到澳大利亚去读读书,让你借着陪读的机会,多给尚家生出几个小怪物来呢。”
蔡雯在车外看着他们两口子没完没了地闹腾,就故作生气地说:“我还想和你们说个正经事呢,你们两口子到底有完没完,不怕我这只闪光的电灯泡照得你们眼睛疼?”
李蔓笑着说:“羡慕我们了?那还不抓紧解决问题。我们停下来,也是有正经事要和你说。我们要说的是武明,你说的不会也是他吧?”
“原来你们都在算计我了。”蔡雯假装不满地说,“你们俩不会也赞成我和武明好吧?”
尚连民说:“和武明好有什么不好,他不就是在形势上结了一次婚,又离了一次婚吗?你还是锦官城的精英呢,精英就这种思想水平?”
看见蔡雯站在那里笑,尚连民又说,“你看城里那些同居的人,同居够了,说分开就分开,本质上和离婚有什么区别?就是少了一个结婚离婚的本本而已。或者说,他们的行为,还不如武明这样离婚的人纯粹,有责任心。武明离婚又不是武明的错,是他老婆出了国,喜欢上了人家外国的男人。不过话说回来,他老婆也没有错,一个人追求不同了,眼界不同了,能量不同了,磁场不同了,选择生活的空间就一定会跟着变化。谁都想过比眼下更好的生活。”
蔡雯觉得尚连民的口气里突然有了些尚进东那种不容置疑的味道。她不喜欢这样的说话方式。蔡雯就看着路对面的树和路上的车辆,行人,说道:“我就是不愿意被别人安排生活,尤其是婚姻。在锦官城,武明是很优秀,也给公司立下了汗马功劳。假如是我自己先喜欢他,那可能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你这样就太霸道了!”尚连民说,“凭什么非得你先喜欢别人才行?你这纯粹是霸王条款。我赞成你和武明好,不是看见他给你们大东公司出了多少力,做了多大的贡献。我看中的是他的人品。当初你们公司里奖给他一百万,他一分没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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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知道把手里的土地浪费没了,急着往城镇化过度,并没有意识到在城镇化之后,锦官城的老百姓要凭着什么资本,才能生活得像城里人一样。潘红莲知道了小顺回锦官城的目的和他这些洋相百出的想法后,冷笑着对大材说:“狂妄,这个小顺简直是得了狂妄症,在城里被疯狗咬了。”
几个看见范扬扬从公交车上下来的人,在路上遇见了潘红莲,说你家小顺是有能耐,现在又弄来个城里的女人,染的那一头黄头发,像麦穗子。潘红莲说城里的女人好啊,人在哪里摔倒的,早晚还得从哪里爬起来。
小顺先是请范扬扬到锦官城最时尚的海鲜城吃了饭,然后又到旁边的一个茶馆里坐着喝茶。吃饭和喝茶的时候,小顺一直没问范扬扬来锦官城干什么。小顺不问,范扬扬也不说,只是悄悄地揣摩着小顺。接触了小顺两次,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