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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屁!”
胡沛云重重一拍桌子,指着他怒道:“你当我是白痴吗?你们都水监七官五十四役,你派谁去查看河渠了,你告诉我,我马上找他来对质,你不要告诉我,你亲自去视察了,那天下午你还去同僚家喝喜酒,你以为我没查到吗?那个管船的船役已经交代了,你把船给了一个叫罗四的男子,船上还有白玉石碎片,和白玉碑一模一样,这你又怎么解释?”
如果张秉国再强硬下去,他还可以说船是私借给戚珣了,至于戚珣拿去做什么他也不知道,这样,他的罪名最多是私用官船,罚俸半年。
但张秉国毕竟是个书生,没有那么强的心理素质,再加上心中有鬼,他终于抵挡不住了,精神彻底崩溃,他扑通跪例在地,痛哭流涕道:“我交代,我一时糊涂,受了戚珣的贿赂,把船私借给他了,我有罪!”
“戚珣拿船去做什么,你知道吗?”
“我……我知道!”
胡沛云背着手走到他面前,“嗯!你还算亡羊补牢,还算老实,其实戚珣交代了,不仅是白玉石碑,而且千年乌龟事件,你也把船借给了他,你也参加了策划,对不对?”
张秉国点点头,“是,我建议把乌龟放到高陵县。”
“很好!你愿意立功赎罪吗?”
“我……愿意!”
胡沛云低头在他耳边说了几句,张秉国的眼睛顿时瞪大了,他吓得浑身冒冷汗,“这……这个,我不敢,我不能做!”
“张左使!”
胡沛云的脸沉了下来,拉长了声音道:“勾结南唐,最低的罪名也是革除官职,全家流放岭南,你儿子才十岁,你娘子身体也不好,老母已经七十三岁了,你真的忍心让他们去岭南受那种罪吗?俗话说,七十三,鬼门关,你认为你母亲一路颠沛流离,去岭南那种瘴气横溢之地,她能熬得过这道龟门关吗?好好想想吧!”
张秉国是个孝子,为官也不错,只因家境贫寒,一时受不了戚珣的人情和贿赂诱惑,收了他两千两银子,准备将来给母亲操办后事,便做下了糊涂事,现在他的软肋被抓住了,使他一时间动摇起来,低头不语。
胡沛云见他已经被说动了六分,便又继续攻心道:“张左使,你别忘了,前两年朝廷欠俸几年,你们家连永业田都卖了,家里穷得顿顿吃粥咽菜,那么冷的天,你娘子还去帮人洗衣服维持生计,结果落下病根,那时是谁每个月接济你三十块银元,才使你们家熬过了那个冬天,是安西,是赵王殿下,可你非但不知恩图报,今天还故意抹黑赵王殿下,损害他的名誉,张左使,人可是要讲良心的,如果你母亲知道你恩将仇报,她会受得了这个打击吗?”
“别……说了!”
张秉国趴在地上,早已痛哭流涕,“我知罪了!我愿意赎罪,我愿意……”
“很好!很好!”
胡沛云将他扶起来,拍拍他肩膀笑道:“其实赵王殿下不想在长安抓你,就是想给你个机会,他说张左使为官清廉,又精通水利,是一个难得的好官,如果你知错肯改,将来让你去江南做江淮都水使,做得好,再升你为扬州太守,张左使,赵王殿下知人善用,可比跟随那个韦尚书有前途多了,你说是不是!”
张秉国擦去脸上的泪水,重重点头道:“请转告赵王殿下,他无论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为他效命!”
第六百六十章 虾钓大鱼(上)
次日一早,李庆安来到了大明宫,他是来觐见太后,两名宦官将他领到了麟德殿前,笑道:“殿下请稍稍等候,老奴前去禀报太后。”
李庆安点点头,负手凝望着大明宫气势巍峨的宫殿,他不知来过大明宫多少趟了,可每次都是来去匆匆,从来就没有好好欣赏过这座宏伟壮观的宫殿,就算是巴格达的绿宫,就算是君士坦丁堡的黄金宫殿,它们也难以和这座大唐帝国最气势恢宏的宫殿比肩。
他轻轻拍了拍身旁的白玉栏杆,他还从来没有注意到,栏杆上竟然刻着一尊尊的白玉小狮子,嘴里含着石球,栩栩如生。
“赵王殿下,太后召见!”身后,一名宦官小声地提醒着他。
李庆安笑了笑,转身跟着宦官走进了麒麟殿,偏殿内,太后沈珍珠坐在冷冰冰的高座上,苍白的脸庞和削瘦的双肩都显得她异常寂寞,只有当李庆安魁梧的身影出现在殿门口的一刹那,她的眼中闪过了一丝异彩,随即又被长长的眼睫毛遮住了。
李庆安走上前,单膝跪下行一礼道:“臣李庆安参见太后,祝太后千岁千千岁!”
“赵王平身,赐座!”
“谢太后!”
沈珍珠的声音十分轻柔,眼睛里也渐渐变得清澈起来,终于鼓足勇气向李庆安望去,李庆安脸上关怀的笑容使她心中感到一丝温暖,紧张的心情也平静下来了。
她微微一笑,“赵王是几时回京的?”
“回禀太后,臣是前天傍晚回京,昨天在家休息了一日。”
沈珍珠点点头,“赵王长年在外征战,陪家人的时间太少,既然回京,那就尽量陪陪妻儿,而且你长途跋涉回来,身体一定十分疲惫,其实今天你也应该在家休息,不该这么快进宫。”
“觐见太后是臣的本分,本来昨天臣就该来觐见,只是昨天臣有点感恙,不便进宫,希望太后见谅!”
“那……爱卿的身体好点了没有?”沈珍珠尽量克制住自己的情绪,用一种平缓的语气问道。
“多谢太后关心,臣身体已经好多了,但臣见太后气色不是太好,希望太后能善加保养,昨天臣妻也给臣说了,太后身体最近不是太好,如果太后有什么需求,可以随时给臣提出。”
沈珍珠暗暗叹息一声,低声道:“多谢爱卿了,只是哀家暂时没有什么需求,如果爱卿不反对,哀家想请王妃常进宫坐坐,陪哀家说说话。”
“臣没有意见!”
偏殿内一时沉默了,气氛略略显得有些尴尬,沈珍珠心中的万般滋味只有她自己心里明白,眼前这个强有力的男子,‘强有力’这三个字是她自己的感觉,那种感觉她一辈子也难以忘记,原本和他之间只是一个交易,一个为她死去和儿子和丈夫之间的交易,但后来……
沈珍珠心中放佛被一种无形的火焰所煎熬,如果有可能,她宁可砸碎身下的王座,砸碎她头上的金冠,但没有可能,她是大唐帝国的太后,这个身份像沉重的枷锁让她一辈子也无法改变、无法摘掉。
更重要是,她自己也不想背叛这个身份,这是他们二人在某个时候达成了一种默契。
在沉默得已经无法再沉默的时候,李庆安终于开口了,“臣今天来,一是问候一下太后,另外,臣想向太后说一下南唐之事。”
如果说还有什么比李庆安那种强有力的感觉更让沈珍珠刻骨铭心的话,那就只有南唐了,她的仇人,杀死了他丈夫和儿子的仇人,依然坐在高高的宝座上称孤道寡,依然纸醉金迷的生活,仇恨沉淀在她心中,已经凝固成了一块铁。
沈珍珠一下子坐直了身子,苍白的脸上因激动而有了一种红润之色,她连忙问道:“赵王是准备南征了吗?”
李庆安缓缓点头,“臣已经查清,南唐勾结朝官陷害微臣,手段恶劣,令人孰不可忍,臣已决定南征,今天来见太后,也是想请太后下旨,命臣南征。”
“哀家可以下旨!”
沈珍珠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不知赵王需要哀家何时下旨?”
“再等两天,等真相大白之时,会有一系列的旨意,需要太后颁布。”
“难道除了南唐,还有其他旨意吗?”沈珍珠忽然听懂李庆安的言外之意。
李庆安点点头,“涉及到臣的安危,涉及到大唐的长治久安,希望太后能体谅臣的难处。”
沈珍珠久久地注视着李庆安,李庆安也目光炯炯地注视着她,沈珍珠明白李庆安要她做什么,那是她不想做的,但她又不得不做,她的目光终于软了下来,低低叹口气道:“那你答应哀家,不要触犯哀家的底线。”
“臣向太后保证,不会伤害到妇孺老人,臣也不会妄加杀戮旧臣,臣只是想做一些官员的职务调整。”
“你不要欺骗哀家。”
“臣以名誉保证,绝不欺骗太后。”
沈珍珠的脸色渐渐缓和了,“好吧!哀家答应你。”
“多谢太后,微臣告退。”
李庆安慢慢退下,沈珍珠似乎想叫住他,可她嘴唇动了动,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她的目光一下子黯淡了。
李庆安走了几步,却停止了脚步,回头看着她,眼睛充满了笑意,他仿佛明白沈珍珠的心思。
“赵王……还有事吗?”沈珍珠颤抖着声音问道。
“臣还有一事想请示太后,臣以后会更多关注朝政,会在大明宫设朝房,会经常留宿大明宫内,那样,宫中的守卫将大大增加,不知太后是否准许?”
“哀家……没有意见!”
“那臣告退了。”
李庆安退出了偏殿,沈珍珠望着他的背影,她的眼睛渐渐亮了起来,但又充满了一种深深的矛盾和无奈。
……
裴遵庆之死所带来的后遗症一直到现在还没有消除,原本的政事堂七相因裴遵庆之死变成了六相,很快崔平出任河东道观察使,又变成了五相,崔宁补左相后又去了江淮疏通漕运,再加上张镐出任陇右道观察使兼安西节度府长史,成为安西的最高行政长官,这样一来,政事堂实际上只剩下了四相,张筠、韦滔、卢奂以及王缙。
这四相中,韦滔和卢奂是韦党同盟,王缙是中间派,张筠自成一党,所以在政事堂中,韦党明显占据了优势,尚书省六部中,韦党控制住了工、礼、兵三部,张筠控制了吏部和户部,王缙掌握着刑部。
尽管李庆安曾经暗示过张筠可以铲除韦滔,但在皇帝缺位的形势下,没有确凿的证据,张筠根本就动不了韦滔,就算李庆安登位,在登位之初,李庆安也不能轻易换相,历朝历代的最高统治者,只有当他坐稳了皇位后,他才能按照自己的意愿陆陆续续更换相国。
所以李庆安若想按照自己的意愿重建权力构架,那他就必须在上位之前把一切都安排好,现在就是他开始权力重组的时候了。
张筠是一颗非常稳定的棋子,他还想留任一两年,王缙能力不错,有改革的锐劲,他也想留任,除这两人之外,崔宁、颜真卿、裴旻、刘晏、郭子仪等五人也是他想安排进政事堂的能臣。
那么韦滔和卢奂便是两个多余的人了,这两人不仅是两个相国,他们还是两个巨大的筐子,所有反对他李庆安的大臣,所有成为他登位障碍的人,都可以把他们一起装进这两个大筐中,一并处理掉。
张筠还在为找不到借口铲除韦滔而发愁,但他李庆安却找到了,突然出现的瑞兆案不就是最好的借口吗?
南唐派来的戚珣,就是最好的网,可以将他们一网打尽,至于诱饵,李庆安已经安排了一只美味小虾,他相信,韦滔和卢奂这两条大鱼一定会争相吞掉这只小虾。
……
张秉国从高陵县回来后,没有任何反常之处,视察完中白渠,张筠便决定尽快着手关中河渠的加固和修葺,这样一来,都水监的工作压力就明显地加大了,再加上一半的官员都被借调去江淮疏通漕运,剩下的官员们只能日以继夜地工作,编制河渠修缮方案,估算修葺费用,张秉国本人也是忙得脚不着地,晚上也没有能回家,直接住在朝房内。
虽然张秉国十分忙碌,但在次日吃午饭时,还是被韦滔叫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