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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那少年胆怯地偷看了一眼李庆安的马车,转身撒腿便跑,旁边几名征兵的士兵一把抓住了他。
“你们放开我,我不从军了!”少年拼命挣扎。
亲卫看了他一眼,见他眼中露出惊慌,心中生疑,便一挥手道:“都带过去吧!大将军要问话。”
负责征兵的校尉便将少年带到了李庆安的马车前,少年扭过头去,不肯和李庆安对视。
这时,李庆安已经认出了这个像乞丐一样的少年,他那奇丑无比的面孔就是他的招牌,这个少年竟然是御史中丞卢奕的儿子卢杞,几个月前他曾经在卢府见过他一次,当时鼓励他去安西走一走,没想到他真的来安西了,而且还是来碎叶,看他的样子是从家里偷跑出来的。
李庆安心中对这个少年的决心也不由又几分佩服,但脸上却没有露出来,他脸一沉,喝道:“卢杞,你可知罪?”
这个少年正是卢杞了,他那天受李庆安的激励,心中便下定了决心,在几次和父亲商量被拒绝后,他便留了一封信,怀中揣了几十块银元,便骑一匹瘦驴独自一人向安西进发了。
经过几个月的蹉跎,他的钱早已花光,瘦驴也早卖了,替一名胡商做伙计便来到了碎叶,胡商不敢再带他西行,便送给他一点钱分手了,卢杞想去找李庆安,可又敢,就这么在碎叶混了二十几天,正好遇到了碎叶征兵,他便起意从军了。
卢杞心中着实害怕,只得老老实实上前行礼道:“参见世叔!”
“我问你,你来安西,你父亲和伯父知道吗?”
“不知!”卢杞胆怯地低下了头。
“你现在没有死是你的幸运,否则你的不孝之罪便坐实了。”
佩服归佩服,但李庆安心中也对这个少年的鲁莽而感到恼火,要是卢杞死在安西,那他和卢家的仇可就结下了,还好,老天让他遇到了这个少年。
卢杞嘴唇动了动,他忽然鼓足勇气道:“大将军,我想从军,我知道我打仗不行,但我可以做文职,抄写文书之类。”
李庆安摇了摇头,道:“安西军不准十六岁以下少年从军,这是铁打的规矩,不管是文职还是武职,我身为安西之主,更不能带头违反,你今年才十二岁,还差四岁,就算有大志也不行,你先回长安,好好再读几年兵书,等你十六岁时,我准你到陇右从军,现在你先写一封信回家向父亲请罪,你听懂了吗?”
卢杞沮丧地低下了头,他知道自己没有希望了,李庆安一摆手,对两名亲兵道:“把他带到我府里去,交给三夫人,就说这是我侄儿,让三夫人好好安排他的食宿。”
亲兵答应一声,便让出一匹马,把卢杞抱上马,便带他走了,李庆安还是不放心,又叮嘱一名亲兵道:“早晚盯住他,别让他再溜了。”
亲兵点点头,远远地跟着去了,卢杞的任性使李庆安不由感到一阵头痛,看来他得亲自写一封信,给卢氏兄弟解释了。
他摇摇头,便道:“继续走吧!”
马车继续前行,又走过几条街,在一座大宅前停了下来,门口早等候了罗品方等十几人,见李庆安到来,便一起迎上来。
这座大宅便是当年隐龙会的总舵所在了,隐太子李建成的牌位就在宅内,自从前年汉唐会正式被李庆安改成了安西内务司后,汉唐会便消失了,但汉唐会的核心隐龙会依然存在。
李庆安依然是会主,二十名会员代表着建成十八家将,不过这二十名会员中不少人都在内务司任职,或许是他们本人,或是他们家人。
其余年纪较大之人,则把心思都转到了自己家族的生意之上,比如罗品芳,他和常进同为隐龙会的副会主,但常进成为了安西内务司总管,而罗品方因为年纪较大而没有从政,而是由他的长子罗启明出任河中大都督府长史,罗品方本人则和他的次子在做安西和拜占庭之间的贸易,成立了罗记商行,是安西三个最大的私人贸易商行之一。
尽管罗品方等人的心思都转到了贸易上,但隐龙会的宗旨和百年目标他们却须臾不敢忘记,这几年,李庆安实力的步步壮大固然令他们感到欣慰,但李庆安被封为赵王,这才是让他们欣喜若狂之事,这意味着李唐宗室正式承认了建成后人的存在,这也是隐龙会百年来要达到的第一个目标,至少朝廷承认隐太子后人。
罗品方上前拱手笑道:“现在安西上下都在忙碌备战,殿下怎么有空到我们这里来?”
罗品方至少在名义上是李庆安的外公,所以他对李庆安说话的口气也和别人略有不同,更加随意一点。
李庆安笑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你们以为我忘了吗?”
今天是十一月十一日,就在一百二十八年前的今天,建成十八家将保护着建成太子妃常氏和建成遗腹子跋涉万里,抵达了碎叶,这一天也成为隐龙会最重要的两个纪念日,一个六月初四的玄武门事变,另一个便是十一月十一日的隐龙再生日。
隐龙会还在碎叶的十二人今天都齐聚祠堂,本来是要通知李庆安,但这几天碎叶战备紧张,大家也没有什么特别之事,便在罗品方的建议下,不通知李庆安,大家小聚一场便可。
听李庆安居然还记得这个日子,众人面面相觑,眼中都闪过一丝感动,罗品方躬身道:“其实年年都纪念,也没有什么特别之事,殿下公务繁忙,就不用来了。”
“我既然在碎叶,怎能不参加?”
李庆安见众人都站在门口,便笑道:“大家都进去吧!今天是隐龙会的重要日子,我们仍旧按照传统来举行仪式。”
众人走进了大门,李庆安的数十名心腹亲兵也跟了进来,漆黑大门缓缓关上了。
后宅便是祠堂了,众人都换了一件银边黑袍,戴上峨冠,每人手执一支玉牌,牌子上刻着他们的先祖的名字,他们排成两队,表情肃穆,跟在李庆安的身后。
李庆安则身着金边黑袍,头戴峨冠,长长的黑袍拖在地上,用一种戏剧中才有的方步,带领着十二名隐龙会的成员,一步一步向祠堂大门走去。
祠堂的大门已经敞开,铜炉中香烟缭绕,香烟后的正桌上摆着李建成的灵牌,上写:‘大唐皇帝本宗正源建成太子之灵’,在后面则摆在长长的一排灵牌,有太子妃常氏之灵,还有第一代隐龙会主李承嗣的牌位,以及十八家将的灵位。
在铜炉旁站在一名年迈的老人,他叫常寂,是常进的祖父,也是唯一健在的第二代隐龙会元老,今年已近九十岁,白发苍苍,脸上的皱纹里写满了岁月的沧桑。
他背已经驼了,颤颤巍巍地站在那里,仿佛一阵风就把他吹倒,尽管如此,他也穿着银边长袍,手执玉牌,表情异常庄严肃穆,他那双饱经沧桑的眼中,此时竟闪烁着点点泪花,他望着意气风发的李庆安缓缓走上前,他仿佛看到了一百多年前,十八名家将簇拥着年轻的第一代会主李承嗣在这里举行着同样地仪式。
一百多年过去了,祖先们早已化作尘土,但他们的精神、他们信仰依然存在着,而祖先的梦想已经在一步步地走向圆梦的一刻。
常寂悄悄擦去眼角的泪水,拾起小铜槌,轻轻在铜钟上敲了一下,拖长着沙哑声音道:“上香!叩拜……”
李庆安从常进手中接过了三支长香,拜了几下,插进了铜炉之中,随即他带着十二名隐龙成员在白玉台阶上跪下了,他们虔诚地向灵位三次叩拜,这一刻,李庆安已经真正地把自己当做了李建成的子孙,他喃喃道:“先祖在上,四世孙庆安在此向先祖之灵发誓,终有一天,我会带着先祖的灵牌重走玄武门!”
……
仪式后,祠堂后院的大门缓缓地关上了,众人换回平时的衣服来到客堂中,分两排坐了下来,李庆安坐在主位,取出龙凤双珮放在桌上,他的几名亲兵给大家上了茶。
这颇有一点茶话会的感觉,其实这是仪式之一,叫做‘问责’,顾名思义,就是对过去一年的反省,包括众人对会主的质问,以及会主对每一个人的诘问。
‘你这一年做了什么事?你下一年准备做什么?大家又虚度一年,如果向祖先交代云云。’
当初李珰为会主时最害怕的就是这个仪式,他往往会想出各种花样来搪塞,比如被众人问得当场晕倒,痛哭流涕,信誓旦旦,众人也知道他是纨绔子弟,也就没有深究他。
但自从李庆安登会主之位后,这个问责便有些变味了,关键是李庆安太强势,众人不敢一一对他发难,只是推选一名代表,象征性的问几句。
众人的目光一齐向常进投去,今天他是问责代表,常进的头有些大,他祖父也在场呢!让他怎么质问?
这时常寂道:“今天的问责就由我来吧!”
他颤巍巍离席,向李庆安跪下,缓缓道:“下属敢问会主,天下之势已得几分?”
李庆安躬身道:“回禀问责,天下之势只得三分。”
“其他七分何在?”
“成都蜀主三分,天下诸侯及宗室三分,另一分在人心不附。”
“人心何时可附?”
“当隐龙不再隐,人心自然归附。”
常寂笑了,笑得像个孩子,“会主说得好,当隐龙不再隐,人心便会归附。”
他又对众人道:“自会主登位,对我们宽容有加,从不诘问,但隐龙出世绝非会主一人之事,我们隐龙会责无旁贷,我建议,隐龙会正式迁往长安,二十名隐龙会会员放弃俗务,利用我们手中一切资源,为隐龙不再隐,竭尽全力。”
……
成都南明宫,李隆基已经病倒快一个月了,自从入秋后,成都便阴雨绵绵,极少有阳光出现,空气十分潮湿,李隆基无法适应这样的气候,加上他身子较弱,便病倒了。
他病倒后,也无心过问朝务,所有的事情都交给了杨国忠、陈希烈和崔圆三人处置,他也知道这三人明争暗斗不止,但他也无可奈何,只得由他们去了。
寝宫内,又再次传来了一名宫女的惨叫声,几名宦官吓得战战兢兢躲在一旁,他们知道,又有宫女惹恼圣上被杖打了,现在的圣上比从前更难伺候了,动作稍有迟缓便被重责,已经有不少人被活活打死。
寝宫内,李隆基侧躺在榻上,他的后背佝偻,很难躺得舒适,加上身子病痛,这令他心中烦躁不已,只有拿宫人出气。
此时的李隆基有一种大限将至的感觉,身体器官的衰弱使他感觉自己已经不久于人世,他开始思念他的贵妃了,他渴望能在离开人世之前再见她一面。
活着的人他见不到,但死去的人他又不想见,这些天,李隆基总是做一个令他心惊胆战的梦,在梦中,被他杀死的儿子都一个个血淋淋地来找他了,还有他的先祖,中宗、高宗、太宗、高祖都在轮番地质问他,为什么要分裂大唐?
他每次都在半夜惊醒,然后便睡不着觉,望着屋顶熬到天明,李隆基越来越害怕,他怎么去见先祖,怎么去给先祖解释?难道他能说,这都是建成太子之后造的孽吗?
一个迫在眉睫事实摆在了李隆基的面前,他将立谁为继承人?这个问题他也考虑了很久了,荆王瑁和吴王璘至今不肯来见他,让他对这两个儿子失望透顶。
他在考虑哪个儿子能重新统一大唐,他知道十六郎和十八郎没有这个能力,他不会考虑他们,其实这个答案已呼之欲出了,一个心性和手段都极为像他的儿子,把皇位传给这个儿子,他应该能重新统一大唐。
“扶朕坐起来,朕要写一封信!”
第四百九十四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