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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学徒工忍住怒气上前去接信,兰嫂避开开他,大步走到白老三面前,执拗地把信递过去。白老三瞥了她一眼,伸手接过信,撕开信封后,并不看前面的内容,而是先看写信人的落款。
娇艳的桃红色胭脂在纸上印出一个米粒大小、十分漂亮的篆书:“安”。有微风拂过,幽淡静廖的蔷薇花香扑鼻而来。
白老三那双裁剪布料、穿针引线自来都十分稳定的手忍不住轻轻颤抖了一下,他不动声色地把信的内容从头看完,抬起头来目光锐利地看着兰嫂道:“你的主人想要取走存在我这里的衣裙?”
兰嫂根本不知道信里的内容是什么,点头又摇头:“我不识字,我家主人信里写了什么就是什么。”
白老三眼里露出几分挣扎,终究是将信仔细收入袖中,转身走入房里。
兰嫂不知道这事究竟算是办成了还没办成,呆了片刻还是决定再留片刻,等一等回信。
白老三慢条斯理地从一个密锁的抽屉里取出一封信,小心翼翼地把信纸展开,再掏出袖中新得的那封信,仔细比对两封信的写信人具名都是胭脂印就的米粒大小的篆字“安”,颜色美得就像是海棠花的汁子不经意间印在纸上,又轻又淡,仿佛一不小心就会被擦去,可是白老三知道,这种特制的胭脂并不是女子装扮用的,而是名门贵族的小姐们私底下流行的特制之物,它堪比最名贵的顶级好墨,历经风雨,愈久弥新。
终究还是来了,白老三无声地叹了口气,走到南面墙边树立着的大柜子前,慢吞吞地打开柜门,露出里面依次挂着的绯红、樱草、青碧、象牙白色调四套衣裙,绝美纯粹的色调,如水般滑动的丝绸光泽。看着这四套耗费了他许多心血精力的精致衣裙,白老三的眼里露出十分痴迷的神色。
这四套裙子从裁剪到完工,再到默默无闻地被珍藏于柜中,差不多五年有余。每一套裙子都是精品,都耗费了他大量的心血和精力。与其他被他目测过甚至亲手测量过尺寸的客户不同,请托他做这四套裙子的客人从第一次接触开始就只给了他一个尺寸,并不肯见他,更别说让他近身测量尺寸。原本他是不接这种订单的,因为这样并不能做出最完美合体的衣服,可是他一看到这尺寸就破天荒地开了特例,原因无他,只为这尺寸太完美,更别说对方给的价足够高。从此供需关系一直很稳定,直到对方订做这四套衣裙为止。
衣料是对方提供的,非常贵重难得美丽,他一直渴望着有朝一日能亲眼瞧见他做的这几套裙子穿在那人的身上。但裙子完工后,一直都不见有人来取,他以为再不会有人来取,他既失望又窃喜,失望的是他将永远不能认识这个完美的天生衣架子,窃喜的是他将可以把这些华美无双的衣裙收藏起来作为自己全盛时期的代表作,等到有一天年老眼花再也做不动时拿来做念想。
可惜,衣裙的主人终究是来了。
白老三失神地坐在柜子前看着这四套衣裙,甚至于舍不得伸手去抚摸它们,只怕指尖太粗糙而破坏了它们的完美。
“师父?”他最疼爱的弟子惊艳地看着这四套裙子,依依不舍地道:“好美……取裙子的人来了?”
白老三轻叹一口气,犹如即将失去爱人般的沮丧伤心:“好生包起来送出去,让小十二悄悄跟着这个妇人,看她拿了衣裳往哪里去。”
他们家做衣,就只管做衣,跟踪客人打探客人隐私的事情可从来没做过。弟子惊诧莫名,但看到白老三失魂落魄的模样,便没有表示疑问,而是轻轻应了声:“是。”
兰嫂吃惊地看着面前的两只香樟木箱子,忍不住有些心慌,她知道安怡之前没有付过钱买这家的东西,如果这家人要她付钱,她身上的钱可不够。没等她期期艾艾的表达出她的意思,学徒工们已经格外小心地将两只箱子搬上了她停在巷口的车。
“走吧。衣服已经给你啦,还守在这里做什么?”之前不让兰嫂进门的学徒工有些不耐烦地赶她走。
反正天大的事情都有安怡兜着,实在不行也可以去找谢满棠。兰嫂坐上车吩咐车夫顾大朝着白云胡同而去,并没有注意到身后还坠了个尾巴。
住在白云胡同的武婆子忙完了一天的活计,刚坐下来端起饭碗就听见门外有人喊她:“武妈妈,武妈妈,你在家吗?有个大嫂找你。”
正文 第147章 三封信(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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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婆子疑惑地打量着那个散发着幽淡蔷薇花香的篆体“安”字,确认这就是自己从前见过的那个字。问题是,以此为印鉴的那位田大奶奶已经亡故了,这是谁呢?
武婆子把信纸递给自家儿子:“念来听听。”
她儿子念过几年私塾,认得几个字:“这人说,她得故人推荐,知道你梳头的手艺是整个京城最好的,晓得你忙不好请,问你是否可以看在这印鉴主人的份上给她梳次头?”
自己好歹欠过田大奶奶的大人情,既然这人能得到她的印信,想必关系也是不同一般的,只是梳头而已,又不是什么难事。武婆子道:“什么时候?”
她儿子道:“七日后。”
武婆子屈指一算,不由面有难色,那一日是永昌侯夫人做寿宴客,好几户不能得罪的熟客与她有约,已是排满了的。转头瞧见兰嫂眼巴巴地看着她,遂将心一横,道:“好,回去告诉你家主人,我那日一准到。只是不好意思,人太多,得请她起早些儿,我最先给她梳。”
兰嫂欢天喜地的告辞离去,武婆子的儿媳少不得怪责她:“又说累得受不住了,那就别应了呗,又不是什么重要人家推不脱的。不然让我去吧。”
武婆子道:“那一年你们爹在外头赌钱给人打折了腿,我到处给人梳头养家,被冤枉偷了安侯府大夫人的一根玉簪,差点就给打死了,家里被人翻了个底朝天,你们姐弟几人差点就给拉去卖了换钱赔簪子。多亏他家的九小姐可怜我,相信我,贴钱托人情救了我。我曾说过要给她梳一辈子的头,她却也没要我给她梳一辈子的头,只出嫁后偶尔才让我去帮帮她而已。现下她让人来找我,这次我怎么也不能拒绝。日后又再当别论。”
她的儿子儿媳顿时不吭声了。
武婆子还在那里叹息:“这么好的人怎么说没就没了呢?改日得去给她烧点纸才是。”
安怡回到家里,见房里放着两个樟木箱子,心里已经有数。待得开箱验过那流光溢彩、从里到外、披帛腰带佩饰一一齐全的四套衣裙,再听说武婆子见信就答应一定会来替她梳头后,心底深处缺失的一只角奇异地被补全了她的过去并不是全然一无是处的,她并没有被人彻底忘记。
眼看兰嫂对着四套衣裙已经看得呆了,便含笑叮嘱道:“明日我们家里会添个外管事,他叫崔如卿。你吩咐下去,一定要对他客气尊敬些,谁要是怠慢了他,我决不轻饶。”
突然就多个外管事了?兰嫂呆了呆,将目光投向一旁衣架上挂着的灰布男装,算是知道安怡这信是怎么送的了。她心里有很多个为什么,譬如安怡什么时候买下这么好的衣裙,为什么又会认得武婆子,这个崔如卿可信不可信,是个什么人等等。但她不敢问,她记得安怡买下她的那一天,曾郑重其事地告诉她:“不该问的别问,不该管的别管,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不然就是自取其祸。”
安怡把兰嫂的疑虑都看在眼里,却无意解释,她要做的事情太多了,怎么借太后这股风腾飞而起是个很花精力和金钱的大力气活儿。这样的机会不会经常有,这次她抓不住,下一次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她要让那些人知道,她是一颗真正璀璨的明珠,而不是依靠着太后与莫贵妃的抬举才勉强算得上的所谓“才女”。
棠国公府里,谢满棠给自己斟了一杯茶,茶是极品的云雾钻林茶,甘冽而芬芳。他突然想起了去年冬天的那杯茶和那只烤得又香又软的红薯,还有烹茶和烤制红薯的那个人。
想必她此刻又在挖空心思地谋划着如何借太后的势一鸣惊人吧?也不知道那个小小的脑袋里,怎么就能装着这么多的算计?谢满棠瞥向一旁瘫在躺椅上无形无状的柳七,淡淡道:“上次我让你去找安怡拿药,你怎么还不去拿来?”
柳七立即喊冤:“冤枉啊,我当时就去拿来了。已经用了,你还夸真不错。”平时不是都号称记性最好的么?怎地突然就失忆了?
谢满棠往另一张躺椅上躺下去,直视着天花板继续淡淡地道:“有这么回事吗?”
“当然有!”柳七坐起身来,正要将当时的情景一一说来,不经意间看到谢满棠的眼神,突然间明白过来这人又是在各种装和端了,不就是想谈谈安怡么?偏就要用这种找茬的方式带出来,便道:“不然你去问她有没有这回事!”
“你以为我很闲?”谢满棠的语气猛然拔高,顺理成章地表达了他的不满:“她这几天都在做些什么?就只知道从我这里要好处,其他时候影子都不见!”
“她做的事情可多了。”柳七掰着手指:“给莫天安看病,请了个外管事,从白老三那里买了衣裙,又请着了武婆子梳头……”
京城有三绝,白老三做的衣裳,武婆子梳的头,杏花村酒楼大厨做的状元席。却不想安怡一下子就请动了其中二绝,谢满棠猛地坐起身来,皱着眉头道:“她如何能请动白老三和武婆子?她的外管事又是个什么人?”
看你不露出马脚来!柳七暗自得意,不动声色地道:“我也正奇怪呢,兴许是莫天安帮的忙?”又别有用心地挑唆:“你也别怪小安不来你这里,到底男女有别,你又没生病,对着她也从没好脸色,可不比莫天安又闲又爱讨好人。”
不怪得不要他给她找裁缝和梳头婆子,原来是早就有人献上殷勤了。他早警告过她不许她接近莫天安那个不要脸的妖孽,她这是把他的话都当成耳旁风了呢。谢满棠“哼”了一声,正义凛然地道:“莫侯府的四公子前不久弄死了个无辜的小丫头,再不管就要无法无天了,你觉得呢?”
莫四公子与莫天安乃是一母同胞,人又怂蛋又蠢恶,犯了事从来都是莫天安出手抹平,这一找茬,莫天安得有些时日没空去寻安怡了。柳七非常钦佩地对谢满棠的公报私仇表示了赞同:“这种恶人果断不能轻饶啊!”
正文 第148章 外管事
安老太挑剔地打量着面前的新任外管事崔如卿。中等身材,留着小胡髭,白面眯缝眼,不说不笑的时候也仿佛带了几分笑意,言谈举止更是和她日常所见过的那些人家的仆从们不同,更像是谢满棠府里那位管事梁丰一样,不卑不亢,和和气气的。
大概要在京城里过活就需要这样的一个管事吧,安老太对崔如卿的第一印象还不错,只是担心这位雇来的外管事工钱太高,其次是担心奴大欺主,自己祖孙两个女流之辈会被欺瞒,少不得审贼一样地把崔如卿审了又审。
安怡静坐一旁,并不出言阻拦或是插嘴,只看崔如卿对自家的老太太是否耐烦。若他不能对她的亲祖母保持耐心和尊重,那她就要对他守信报恩之举的真诚度和可信度表示疑问了。
崔如卿从始至终笑眯眯,不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