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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怡心中微动,细看去,只见柳七的眼里露出几分类似于哀伤忿恨之类的情绪,但稍纵即逝,若非是她精细并经历过的事情太多,只怕也看不出来。她便猜这柳七应当也有些故事,便顺着他的话头道:“我虽不是嫡系,却知道他们家许多事。”
柳七更感兴趣了:“和我说说,你都知道些什么?”
安怡非常八卦地讲了一件事:“当年安家做首辅的老爷子还在世时,安家三老爷和四老爷为了一个女子大打出手,谁也不肯让谁。安老夫人恨那女子害得两个儿子兄弟失和,就赐了那女子一杯毒酒。那女子的弟弟不服,隐姓埋名入了晋王府做门人,暗里搜集安家各项罪证,终于在凤翔三年把安老首辅给拉下了马。安老首辅辞世之日,曾说,妇人误我,妇人误我,就是这个缘故了。”
“你知道的的确不少。”这是轰动一时的大案子,间接导致了前后三个首辅先后下台,无数官员被牵连,朝中势力重新洗牌,但中间的细节却鲜少有人知道。柳七认为,年幼的安怡能知道这事,即便不是安家人也当和安家有莫大关系。
安怡抿唇一笑,随口道:“说来,我离开京城太久,想同你打听个人。”
柳七见她一双黑豆似的眼里透着几分不符年龄的狡猾,越发多了几分兴致:“谁啊?”
安怡轻轻的,又似是重重的道:“安安,安四老爷的独生女儿,大理寺正田绍云的长媳。早前她待我极好,年前我听说她出了事,好像和大理寺卿张春家有点什么关联,却打听不着她的消息,很是担心。”
“我一个大男人哪里晓得内帷女子的事?不对,张家、安家、田家……年前京中是出了件事,闹得沸沸扬扬……让我想想……”柳七没放过安怡眼里渴求的光芒,偏停下来把手伸到她面前:“疼得紧,你先替我看看这伤口是怎么回事?”
安怡眼巴巴地等着他说下文,随手将他的绷带打开,接着勃然变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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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42章 欺诈(下)
“你这伤口不对啊!”安怡吃惊地看着柳七手臂上的伤口,这伤口是陈知善缝合,她上药包扎的,当时看着挺好,这会儿却是红肿不堪,甚至于已经开始发黑。
莫非那五爪金龙有问题?又或者是中间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安怡当机立断,直接给这个意外定了性:“伤你的人兵刃上有毒!这药真毒啊,这时候才发作。”如今她们在人家手上,绝不能承认是她们处理伤口失当就对了。
“啊,不是吧?”柳七先是惊得一下子坐直了,随即又笑:“你别吓我啦,我才不信。”
伤口红肿,边缘发红,触之发热,浸出液体红中带黑……安怡在柳七的伤口上用力一按,柳七痛得惨叫一声,惊得四周的马儿尽数打了个寒颤,安怡不为所动,自顾自地强拉着他,小心翼翼地取了些伤口处渗出的液体放到鼻端细闻。
“你好毒!我一定要杀了你!”柳七捧着伤手,恶狠狠地瞪着安怡,痛得眼泪汪汪的直打哆嗦,一张原本讨喜的娃娃脸要多扭曲就有多扭曲。
安怡充耳不闻,将那液体嗅了又嗅,确定是一股淡淡的茉莉花香味。
假茉莉,生于天竺,其液无味无色,施用半个时辰后毒发,先是麻痒难耐,六个时辰后伤口溃败发黑,散发茉莉花香,患者昏迷,死亡。安怡曾在吴菁那本手绘绢书上看到过类似记载,结合吴菁事发以来的冷静沉着,她几乎可以肯定,这毒是吴菁在调配五爪金龙时趁机掺杂进去的。
在这桩意外里,吴菁才发现不对就做了两手准备,一是安排有功夫在身的陈喜悄悄逃脱去寻救兵,二是准备了假茉莉这样的毒药以作后手。若是陈喜不能及时寻来救兵或是对方起了坏心,就可以凭借毒药要挟脱身;若是谢满棠等人未起杀心,她就会用隐秘的方式替他们解毒。
所以吴菁才会对谢满棠说,他若让她们平安离开,自然相安无事,又问谢满棠是否不怕后悔,这是胁迫并谈判的意思,可惜谢满棠不受胁迫,宁愿鱼死网破。这样一来,她们不得不又处于劣势了。
那么现在的情形应当是,谢满棠的手下已经毒发,并且和吴菁谈判破裂,无奈之下只好派出受伤最轻、面相最讨喜的柳七来和她这个年幼无知者接触,试图哄着她这个看似最年幼的小女孩说出解毒的方法。这样也就不难解释为何不见其他人,只剩她和柳七二人在此了。
柳七见她神色凝重,嬉笑着拍了她一下,道:“喂,喂,说你胖,你还真就喘上了啊,定是你那师兄没弄好,快给我重新弄弄。”
他越是嬉笑不当回事,安怡就越觉得有诈,她怜悯地看着柳七道:“我真没骗你,这毒真的很厉害!我入门时间尚短,弄不好,你赶紧去寻我师父,她肯定有办法!”
“别那么不自信好不好?我要真是中了毒,还能活蹦乱跳到现在?”柳七把伤口递到安怡面前,狡猾地盯着她的眼睛道:“我想起今年年初发生的那件事了,是关于安、田、张三家的,和你问的那个人也有很大的关系,你要不要听?要听就把它弄好。”
渴望了很久的机会突然间出现在眼前,终于能知道那个人和那个女人,还有那些所谓的家人的消息了,安怡觉得一只手狠狠攥住她的心脏,疼得她的心纠缩成一团,连胸口都疼得抽搐,让人喘不过气来。她不敢在柳七面前露出端倪,只能死死咬着舌尖,一任鲜血流了满嘴,觉着嘴里的铁腥味儿都化作了苦味,苦进了心里头去。
柳七见她紧闭着嘴不说话,只得举手在她面前晃了晃,道:“回魂了,发什么呆呢?你究竟会不会弄啊?”
安怡很坚定地摇头:“我真没办法,你只能找我师父。”虽然很想知道,但也要能活下来才能有机会再见到那些贱人。她实在不擅长和这样的人打交道,所以就不给吴菁添乱了,一切都交给吴菁去做。
柳七失望地看了她一会儿,猛地站了起来,厉声道:“实话同你说,你师父和师兄已是出了意外,你原本也逃不过的,是我看你可怜才留了你一条性命,你怎地不知好歹?这般无用,不如去陪你师父和师兄!”
安怡吓得一哆嗦,随即惨笑道:“我若不懂装懂,只怕即便能苟活一时,死得却更惨,随便你吧。”言罢闭目等死。
柳七无奈地跺脚,扔下她独自走了。
四下里安静无人,只有马儿在悠闲地吃着草,安怡忐忑地坐了一会儿,试着站起来走动,谁知才走了两步便是一阵眩晕,手脚发软地跌坐在地。仔细一想,不由笑了,这不就是当初她被那女人使计弄翻时的症状么?柳七给她吃的馒头和水是加了料的,真是没有一盏省油的灯。
既然走不动,安怡便不走,静静地抱着膝盖,将头靠在膝盖上看着天边的彩霞想着心事。柳七也许是骗她的,也有可能是真的,能发生在安、田、张三家的事情,无非就是安家和田家如何借她的“去向不明”来争夺她身后遗留下的嫁妆,再然后就是两家让她“光荣病死”来成全双方的好名声,达成协议均分她的财产,他则顺理成章地娶了那个女人做续弦,奸夫****狼狈为奸,欺瞒并用最残忍最恶劣的方式害了她。
这是最坏的结局,不然还能怎样呢?
安怡用力按住隐隐作痛的左胸,觉着如果真是这样恶劣的结局,其实也不是那么不能接受,毕竟是死过一次的人了,还有什么不能接受和想不开的?但脑海深处却又有一条声音道,少年结发夫妻,上千个日夜的体贴温存,朝夕相处,相濡以沫,他对你怎样,难道你不知道吗?
所以,他应当什么都不知道,一切都只是那个恶毒的女人作下的孽。可是她莫名不见了,他怎么就没有去找她呢?她可是一直都在盼着他去救她,是不是他也相信了那个恶毒女人扣在她头上的屎盆子?安怡蒙住眼睛,努力不让自己去回想当初受过的那些屈辱和委屈,可越是不愿想起就越是想起,她忍不住哽咽出声,泪流满面。
正哭得伤心时,忽觉有人在盯着她看,忙擦净眼泪回头去瞧,只见不远处,夕阳暮霭里,谢妖人背光而立,身上的玄色纱袍被晚风吹得轻扬如云。
正文 第43章 干卿底事
见安怡回头,谢妖人淡漠地收回目光,信步朝着一匹紫骝马走了过去。
安怡可不愿就这样放过他,扬声道:“我师父他们呢?”
谢妖人恍若未闻,亲昵地抱抱朝他靠过来的紫骝马,很快就走得不见了影子。
夜幕降临,蚊虫四起,叮得草甸上一片马尾击打声,安怡怀中揣着自制的驱虫药,倒也不惧蚊虫,只是独自一人坐得久了又未知前途,未免有些担忧难熬。遂把这些日子看过的医学书籍反复琢磨,又在身上寻找穴位,忙得不亦乐乎。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她辨穴辨到第三遍时,草甸上终于响起了人声,约莫有十来个人影朝着她这个方向走来。今夜无月,只有一片模糊的星光,她并看不清来的都是些什么人,只能紧紧缩成一团,尽力减轻自己的存在感。待发现四散吃草的马儿并不惊慌之后,就又坐直了身子,安静面对着来人。
“你这丫头真是贼大胆,怎不寻个地方藏着?若来的是歹人,看你怎么办!”柳七人未到,声音已到。
“我怎么藏啊?我瞧着你并不老,怎地就如此健忘了?”安怡懒得理睬他,在她吃食里动手脚的歹人分明就是他,装什么好人。
柳七笑了一声,道:“小姑娘家嘴要甜才讨人喜欢,总这样将来没人要。”
安怡小声道:“我又不要嫁人。”
“什么?”柳七没听清。
安怡大声喊道:“我问你我师父和师兄呢!”
“安怡!”远处传来陈知善兴高采烈的声音,“我们都很好,你怎样?”
“我很好!”虽然不知道吴菁和谢美人是如何和解的,但大家能好好活着就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安怡低落的情绪瞬间高涨起来,也不管陈知善看得见看不见,高兴地朝他用力挥动着手臂,眸子里洒落一片星光。
“你是安保良的女儿?”
“唔?”安怡收回手臂,有些紧张地看向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她身边的谢妖人,不明白他怎么就知道了她的来历。
谢妖人看着她瞬间僵硬起来的背脊和防备的眼神,有些不高兴地皱起眉头,冷声道:“真没想到他竟然堕落如斯,生得起养不起,要靠女儿养家糊口。”
大丰但凡是点条件的人家,女儿都是要小心娇养的,不能随便出去抛头露面吃苦受罪,他这话虽是时人的正常心态,安怡听着却觉得难听得很,便冷了脸道:“我爹两袖清风,我师父仁爱慈祥,我自愿跟着她学医救急,为父母分忧,干卿底事?”
之前谢妖人说那五爪金龙是他花银子买来的,不干她的事,现在她也原话赠还给他,她抛头露面也好,学医补贴家用也好,和他有什么关系?
“噗……”柳七没忍住,嗤笑出声。
谢满棠冷冷地瞥了他一眼,道:“你受的伤最轻,这一路上涮马喂马、打尖住宿、安全防卫的事就都交给你了。”
柳七顿时垮了脸,愤恨不平地道:“我才刚立了功,伤也很重,毒还未曾尽数祛除干净呢,就是做牛马也不过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