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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夫人言下之意便是池夫人只是池大人取回家的一个摆设罢了,有个年轻美貌知书达礼的夫人,与各家太太应酬时也拿得出手,恩爱不恩爱不重要,生不出子嗣也不要紧,既然只要面子,也就不怎么要求里子了。
长安暗暗点了点头,对鲁夫人道了谢便不再多言,鲁夫人见话已经说到,长安也似领了她的情,遂也闭了嘴高兴地继续看戏了。
眼角的余光扫过角落的位置,池夫人正端坐在凳上,目不转睛地凝着戏台,好似真的在欣赏一处好戏。
明明给她排的位置是在这些县令夫人当中,她却推说临时再入席多有不便,且自去寻了角落的位置坐下,长安暗想是她不想与人交流,还是知道自己不讨人喜欢,这倒也不是个没有眼力介的人啊。
说真的,长安倒觉着这位池夫人没那么讨厌,只是不喜与人亲近罢了,不管是真高傲还是假做作,时日一长便什么都明了了。
申时一到,戏台唱罢,便有丫环来禀了长安一切安排妥当可以入席了。
待大家相邀着坐定,长公主才姗姗来迟,一身明黄色双凤织锦长袄穿在身上,衬得她容光焕发威仪无比,高耸的云鬓上两颗南珠熠熠生辉,耀花了夫人小姐们的眼。
贵妇夫人们齐声问好,尽是笑容可掬一脸喜色,也许对某些夫人小姐来说,他们一辈子都不可能瞻仰到皇室公主的仪容,如今有这番机会,说出去那也是长脸的事。
长安亲自扶了长公主落坐,长公主说了几句喜庆的话语,再来就是一番勉励,众人连连称好后,就餐便在一片欢喜中无声展开。
也许是席间太安静了,长公主发话让大家随意,倒是有两位爱说爱笑的夫人凑了趣,但之后又是一片安静,长公主抿了抿唇,索性也不再管了。
让见惯了小溪河水的人骤然见得湖泊海洋,除了惊叹,还能保持平日里言行举止的十之一二便是庆幸了,长公主应对这些场面早有心得,是以也没有想像中的失落与不快。
长安是不知道这些人吃得压抑否,她倒是为长公主布了菜之后便专心品了几样,这澜州的菜色偏麻辣,吃进嘴里便觉得一阵火热,倒是挺对她的胃,这样的时节吃来也是暖了身子。
席间长安也有些留意那池夫人,她倒是终于与县令夫人们同坐一座了,可没一人与她说过话,她独自饮了杯小酒,吃了几口菜便放了筷子,端庄地坐在那里倒是让人挑不出什么错来。
或许行事越谨慎的人,越怕自己出了错,所以少说少做,不管是否有些特立独行,到底是与己与人都不伤的。
宴席到了最后,长公主也是率先离了席,夫人小姐们不敢前去打扰,也只得与长安道别,那位池夫人却是走到了最后。
长安将鲁夫人等一众女眷送上了车,转过身,池夫人带着丫环却仍旧等在那里,天色暗了下来,琉璃宫灯在丫环手中忽明忽暗,她撑着手掌望了望,好似池府的车驾还未到一般,又见着别府的车驾早已经远去,一脸懊恼的模样。
长安淡淡一笑,走近了道:“池夫人,可是贵府车驾有误,不若我遣白府的车驾送夫人一程?”
那丫环一脸惊喜,就差猛点头了,池夫人却是客气道:“这怎么使得,府中的车驾小妇怕是坐不得。”
“如何坐不得了?车驾便是与人便利的。”
长安似微微一怔,半晌,才恍然大悟,似笑非笑道:“我总以为人之生而平等,贵贱之说全看自己心里的那一杆秤,却不想这物也被分了贵贱,池夫人到底是低看了自己,还是高看了别人?”
有些人自傲,或许正是源自心里深深的自卑,只是不知道池夫人是不是这样的人?
长安这话一出口,只见池夫人的目光猛然一缩,带着几分诧异地望了过来,红唇微微翕合着,好似想要说些什么,最终却是紧紧闭合,敛了神色,沉默不言。
“备好车驾,送池夫人回府。”
长安转头对着紫雨吩咐了一声,对着池夫人微一颔首便转身离去,留下身后一道意味深长的探寻目光。
转过身去,长安的唇角却是淡淡地抿了起来,她已经布了饵,至于池夫人要不要上这个勾,便只能耐心等待了,或许在内心里,她是不希望这个女人与盗匪有任何牵连的,但此刻结局未定,谁又能说得准呢。
腊月二十九一过,年三十便翩然而至。
长安半下午便放了府中帮工的仆役回自个儿家里过年,所以此刻府里倒是清静异常。
长安正在屋里逗弄着鹦鹉,这只红嘴绿毛的鹦鹉倒是前段日子王治差人给送来的,装在青竹所编制的腰鼓形鸟笼里,笼里还装了根栖架,再配了两蛊小木桶,一蛊饮水一蛊装吃食,倒是煞费心意。
跟着这鹦鹉一同附上的还有一封王治的亲笔信函,无非是抱怨渠江一役他竟然被秦暮离给调派到了搞后勤,这才没能遇到长安父女,很是遗憾,待下次有了机会,再来探望她,还叮嘱她多加小心,再遇险情应以自身安危为重,切不可莽撞云云。
看了信后长安不禁莞尔一笑,没想到这七表哥罗嗦起来倒是与女人有的一拼,但另一想,他能知道这些事情,定是遇到了秦暮离。
秦暮离啊……想到这个男子,长安又是沉沉一叹,那一日他离去前说的话语似乎又浮上了心间,这段日子她太过忙碌,忙碌到连她自己都以为已经将他抛在了脑后,却不知道任何一个不经意与他相关的人和物出现在眼前,都会唤起她刻意想要深藏与掩埋的记忆。
等他,或是不要嫁给别人,这两个承诺她都不敢轻易应允,他们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啊,本不该有任何交集,耐何却有了这一次又一次的纠缠呢?
难道,这又是命运对她开的玩笑吗?
长安正在怔神间,紫鸳却是一步跨进了屋里,身后跟着的紫雨手中抱着一方琴,只是被封在了紫银红色绣玉兰花的薄绒琴套中。
“小姐,有人送来了这琴。”
紫鸳有些纳闷地说道,听门房说这送琴来的男子只是道了长安的姓名,留下琴便离开了,根本不知道是谁送的。
紫雨则顺势提起了鸟笼,直接将琴放在了桌案上,那鹦鹉扑腾着翅膀抗议了几声,却被紫雨无视,围了防风的笼套,直接挂在了屋外的廊下。
“琴?”
长安这才回过神来,秀眉一挑,目光凝在了桌案上,她在澜州府也没什么旧识,会是谁送她的琴呢,倒是奇怪了。
紫雨抱胸倚在一旁建议道:“小姐不如打开来看看这琴的好坏,便知对方是不是有意戏弄了。”
“我来拆。”
紫鸳上前解了绳头,轻轻将琴套给退了出来,她也是怕这琴真的名贵,所以手上小心翼翼,没有碰到内里的一点。
长安在一旁看着也没阻止,她也生出了几许好奇,直到琴套褪尽,一方长琴尽呈眼前,她才目露惊讶,止不住捂唇轻呼了一声。
长安伸出了右手,轻轻地触碰这方长琴,她的目光是那般专注,动作是那般轻柔,似乎真的怕手中一个起落轻重便破坏了这琴一丝一毫的完美。
“小姐,这当真是名琴吗?”
见着长安惊讶的神情,紫鸳也不由出声问道,虽然她不能分出琴的好坏,但见这琴身圆润又隐藏着复杂的纹路,长弦铮亮,泛出一股沉远而厚重的光泽,竟然比国公府里小姐常使的那把琴看上去还要珍贵上几分。
“这是绝世名琴--九霄环佩!”
长安心中泛起一股莫明的激荡,手指压在了弦上,只觉触手微凉,顺滑中带着柔韧,确实是一方好琴。
据说是九霄环佩琴为伏羲式,杉木斩成,木质松黄,配以蚌徽,白玉制琴轸、雁足,刻工精美,琴身髹朱红色漆,鹿角灰胎,间以历代修补之墨黑、朱漆等,琴身通体以小蛇腹断纹为主,偶间小牛毛断纹,琴底之断纹隐起如虬,均起剑锋,龙池为圆形,凤沼作细长之椭圆形,以漆作赔格,琴面以微隆起之势成纳音。
琴背池上阴刻篆书“九霄环佩”,是为琴名,龙池下刻“清和”篆印,此琴弦长三尺三寸,音质苍古,琴音绝佳,据说早年便已经流失,却不知今日尽能呈现眼前。
长安虽不是极爱琴,但也知这九霄环佩琴的珍贵,手指触及,忍不住拨弄了两下,弦音一起,竟是让人欲罢不能。
一曲高山流水,一曲良宵引,再一曲关山月,琴音流泄,如天籁绝响,长安竟然是停不下来,深深为这音色而陶醉着。
“小姐!”
三曲作罢,余音缭绕,连紫雨与紫鸳都发出了一声如梦似幻般的赞叹!
“真是好琴!”
浮云柳絮无根蒂,天地阔远任飞扬,要弹出这样流泄婉转的琴音,琴技当然算是其一,但若是没有名琴相伴,这音色上便会打了折扣,算不得绝响了。
“这琴如此名贵,怎的送琴之人竟然不留下姓名?”
紫雨也在感叹,虽然她是牛嚼牡丹半点不通,但到底能为琴音所感,也是一番陶醉。
“这琴……”
长安叹了一声,右手抚在琴上,或许她也能大抵猜到这琴是谁所送。
她会琴,但却很少弹之,而最近她的一次弹琴却在是国公府为秦暮离送行所抚,若她没有想错,这琴该是他送来的,还赶在年节这一天,是以慰她远在她乡的情愁吗?
他怎知她这段日子的忙碌,忙到无暇他顾,也忙到没有时间来想他。
只是他这样的举动,又在她本易动摇的心间插上了一把名为感动的大旗。
他本已是诸事缠身,却还花了心思为她寻来了这绝世名琴,这可是金钱买不到的,她怎生受得起?
指间一一抚过顺滑的琴弦,圆润的琴声在耳边轻响,仿佛他离别时的低语。
这琴……她真是说不出的喜爱,但这样贵重的礼物,她能安心地收下吗?
“小姐知道这琴是谁所送?”
见着长安的神情似惋惜又似惆怅,紫鸳才敢作此猜测。
长安看了紫鸳一眼,又叹了一声,却是闭口不言,半晌,才起身摆手,淡淡地道:“将这琴给装好,暂时封存。”
这琴她受不起,她自当找个合适的时机还给秦暮离。
紫雨与紫鸳对视了一眼,俩人都不傻,心下自然是有些明了了,神色便都沉了下去,本该是喜庆,却生生成了愁肠,她们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熬过了这个下午,晚膳时大家聚在一起,连长公主祖孙三人再加上沈平父女,也不过五人而已,昨日里宴上油腻,今日年节下反倒吃得清淡了几分,想来都有心事,大家也不多话,年夜饭用过便各回各屋了。
年夜这一天守岁,紫琦是看着府里的水缸贮满了水,米缸填满了米,这才撑着一盏羊角宫灯回了房,这一夜灯火是不能熄灭的,以象征“岁岁有余”、“年年不断炊”的好兆头。
这一晚,长安也是足足撑到了天明时分才倒在了床榻上,明明困倦至极却也睡不着,脑海中似乎还响起了那铮铮的琴音,那一场开到荼靡的花雨,桂花树下,是他执剑起舞的身姿,如苍柏青松一般挺拔潇洒,回眸时浅浅一笑,子夜般的星光中尽是她明媚的容颜。
翻来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