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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惠儿在炕上睡得正香,我怕吵醒其他人,也不敢点灯,借着月光走到她旁边,轻轻拍了拍她的腿:“惠儿姑姑!”
她嘤咛一声,翻了个身,却没醒。我又加重力道:“惠儿姑姑,醒醒!”她还是没动静。我下了决心,用力推了推她的身子:“姑姑!”
这次她倒是朦朦胧胧睁开了眼,依稀看见是我,顿时怒了:“没计算的小蹄子,大半夜的作什么鬼!仔细剥了你的皮!”说完,竟一抬脚,向我踹过来。我也没提防,硬生生踹在的肚子上。“啊——”我低声惊呼,向后退了几步,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后背重重撞在对面的炕上。
我龇着牙又不敢大声叫,只能按着肚子,揉着屁股爬起来,又凑到她床边:“姑姑,刚才永安宫里头来人,送来一件衣裳,说是明天赶着要,叫连夜洗出来,嬷嬷让我来叫你。”
她已经又迷迷糊糊的,也不知听清没听清,嘴里含含糊糊地道:“小蹄子,做什么叫我,你那两只爪子干什么的?”说完又睡去了。
我抱着这袍子,左右为难,叫她也不是,不叫也不是。想想算了吧,一个羊也是放,两只羊也是放,外头还有一大盆“羊”等着我呢,也不差这一件,何苦讨这份苦吃?想到这里,心下有了算计,抱着衣裳一瘸一拐地出去了。
我借着月光仔细打量着手里的衣服。是件月牙白的缎子宫服,通体素净,只在襟口、袖口滚着素色的花边,底襟附近绣着一枝素梅略略着些颜色,布料、做工、绣工都是一流的。我一路寻找,果然在膝盖以上,大腿中间部分找到了大拇指甲盖大小的一块血渍。可是我却犯了难:一来,我从来没洗过缎子,所以根本不知道应该怎么洗,更不知道怎么除血渍。再来,洗完了我也不会熨烫。更重要的是,衣服上不仅有血渍,血渍旁边还有些微的脱丝。
这可怎么好!我急得不行。忽然瞟见底襟上那枝寒梅,我忽然灵光一闪——衣裳是新的,不用洗也罢,只需看不出血渍和脱丝便好,这块血渍的位置和形状正合着这枝梅花,却好像被风吹起的落英一般,何不将错就错……
想到这儿,我仔细打量起这枝梅花。这应该是江南的贡品,针法我从来没见过,幸而额娘懂得些江南的针法,所以也能看出些门道来。半晌,心里稍微有点谱,先在破布上试验了几次,终于弄明白了。
我满心欢喜,兑了线,将损口用撑子撑好,开始绣了起来。多亏了额娘喜欢刺绣,家里的丝线也是从江南买回来的,或是比不上贡品,却也相差瞧不大出来。我不敢有一点马虎,借着还算明亮的月光,将沾上血迹的地方绣上了一朵飞舞的梅花,又将几处脱丝的地方密密地补好,再绣上一片片的花瓣,最后为了整体的和谐,在留白处也绣了几片。
说起来容易,可这黑灯瞎火,只能借着月色,加上针法生疏,不敢轻易下手,这么几片小花,我倒绣了快一个时辰。拿起来抖一抖,效果不错,看不出是后添的。然后我又将衣裳挂起来,把稍微起皱的地方,掸湿了,吹干。忙活了不知多长时间,总算把这件宫服伺候完了,略一抬头,天色已经微微发亮。
第18章:入宫(四)
第18章:入宫(四)
过了一会,有人来敲门,我猜是德妃娘娘派人来取宫服了,就赶紧折好,开门送出去。这次是个年纪大些的姑姑,态度比昨晚的小宫女温和许多。她一见我,似乎有点惊讶:“是你洗的?”我点了点头,心里有点忐忑。她便微微一笑:“受累了。”
待她取了衣服,我又重新回来同那堆衣山奋战。可或许是紧张的神经一下子放松下来,又或许是缝补的工作太耗精力,我竟然稀里糊涂地靠在井边迷糊过去了。不知过了多久,“哐当”一声巨响,将我从梦中惊醒,一睁眼,只见管事嬷嬷一脚踹在我洗衣服的盆子上,盆里的水激起老高,溅了我一头一脸。
“下作的丫头,叫你洗衣裳你就在这里偷懒睡大觉!这些窗帘、被单昨天晚上洗到现在怎么还没洗完?皮紧了是不是?”管事嬷嬷叉着腰对我吼道。
我被她这一惊,头脑中一片空白,不知所措地看着她。她抬起脚向我踹过来,正踢在胸口上。我禁不住这么重的力道,身子向后一栽,到了过去,头撞在井沿上,脑子“轰”的一声。我顾不得伤,勉强支撑着爬起来求饶:“嬷嬷息怒,重华不是故意偷懒,是因为……”我的话还没说完,管事嬷嬷劈手就给了我一个嘴巴:“还敢顶嘴!”
旁边的姑姑、嬷嬷不忍看,又不敢言语,悄悄将脸别到一旁;那些和我同来的小女孩们,早已经吓得缩成了一团。
正在这个时候,突然传来一个声音:“大早上的,闹腾什么呢?”大家望去,只见一个大宫女走进了院子――正是早上来取衣服的姑姑。她进了院子,同管事嬷嬷打了招呼,扭头看见跪在地上的我,不由一愣,问道:“这是唱得哪一出啊?”
管事嬷嬷满脸赔笑:“绣茵姑娘,没什么大事,就是这个小蹄……小丫头昨晚上的活没干完,还在这儿偷懒,我正在教训她呢,没想到姑娘来了,看脏了姑娘的眼。”说罢又扭头低声对我吼道:“还杵在这干什么?滚到一边去!等一会收拾你。”
那名叫绣茵的姑姑听了,略一沉吟,开口道:“李嬷嬷,你们这院子的事儿,我本来不好插嘴,不过这小宫女的事儿,恐怕有些缘由嬷嬷不清楚。昨晚上德妃娘娘不小心将今儿要穿的宫服弄脏了,连夜送来洗,来的是翠儿,不大懂规矩,大概交给这个小宫女了。我今早来取的时候看她还在洗这些单子呢。我们德妃娘娘吩咐,让我来打赏这个小宫女,没想到却连累她受罚,这反倒成了我们娘娘的不是了。不过,这个小宫女没有尽本分,也是罚得有理。要不您看这么着,咱们也不赏了,您也别罚了,功过相抵,我回去也好向娘娘有个交待,成吗?哟,瞅瞅,说不插嘴又说了,该罚,我就是这么一说,这洗衣局的事儿全凭嬷嬷作主。不过,您好歹给我个话儿,我好回了德妃娘娘去。”这一番话明着说得客气、混和,暗地里却有着告诫的意思,滴水不漏,既照顾了管事嬷嬷的面子,又压着她不得不低头。
“绣茵姑娘这是哪里话,德妃娘娘的吩咐,小的就算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不听啊。既然绣茵姑娘发话了,今天就算这个小蹄子造化。”管事嬷嬷虽然不甘心,却也不敢驳绣茵的面子,只得恨恨地对我道。“快点,还不谢谢绣茵姑娘!”
我赶紧磕了个头:“谢谢绣茵姑姑。”
“起来吧,可别谢我,我可没那么大面子,还是咱们德妃娘娘和你们嬷嬷仁德,赶紧谢谢你们嬷嬷吧。”绣茵笑着对我说,转脸又对管事嬷嬷说道:“这孩子看起来瘦弱,怪可怜见的,在家也是爹娘的掌中宝、心头肉,哎……嬷嬷你们忙吧,我就不耽误你们了,我得先去回德妃娘娘了。”说罢便出了院子。
管事嬷嬷恨恨瞪了我一眼:“今儿算便宜了你,仔细着,如果下次再犯,小心我剥了你的皮!”
我刚刚松了口气,正打算回去继续同那堆单子奋战。没留神,一个身影闪过来。“啪”!我被一个耳光抽得眼冒金星,还没缓过神来,就听见惠儿厉声怒道:“下作的小蹄子!真是个没脸的!德妃娘娘的衣裳也是你洗得的?放着自己的摊子不管,却净想着攀高枝儿,怎么着,你还想飞到永安宫里头伺候?做你的春秋大梦!”说着又上来给了我一脚。
管事嬷嬷站在一旁不冷不热地“劝”道:“惠儿,算了吧,人家现在可是有德妃娘娘撑腰。刚才绣茵的话你也听见了,你还是忍忍吧。”
惠儿冷笑一声:“嬷嬷,您可别拿绣茵吓唬我,刚才她只说是这没洗完单子的事情不罚了,可这僭越的罪过咱们还没论呢。德妃娘娘就是有吩咐,也得是我分内的事儿不是,什么时候轮得上她?不是我惠儿心眼小,好计较,万一有个闪失,我不得受带累?要是都这样,今儿德妃娘娘的衣服抢着洗,明儿宜妃娘娘的衣裳偷偷留下,咱们的规矩还要不要。嬷嬷,这洗衣局的规矩可是您握着的,您怎么说吧。”
完了,惠儿这是故意找茬,分明是气我抢了她在德妃面前表现的机会。我赶紧开口解释:“姑姑息怒!不是重华有意不叫姑姑。只因昨夜姑姑睡得熟,叫了几次没叫醒,后来不敢打扰姑姑歇息,所以重华才自作主张。都是重华的错。”
“哟,这可是我的不是了。怎么着,我不接德妃娘娘的活计是吧。这可是天大的罪过,叫我怎么担得起哟!”惠儿不依不饶,“嬷嬷,这可是管教有方,攀起咱们的不是了。您要是再不管管,过两天,不一定就爬到您头上去了呢!”
管事嬷嬷仍旧不冷不热地说道:“那怎么办呢,人家可有德妃娘娘撑腰。罢了罢了,我不管了,你们爱怎么闹就怎么闹吧,别带累了我。”说完转身回房了。我眼前一黑——这番话分明就是默许了让惠儿处置我,今天恐怕凶多吉少,躲不过去了。
惠儿得意地看了我一眼:“想攀高枝,好啊。去,拿那个盆子打一盆水,到院子当间儿跪着举好,等盆里的水晒干了,你就可以回去干活了。”说完,也扭着水蛇腰走了。
天哪,那打水的大木桶,光是一个桶本身的重量就已经不轻了,如果加上水,在举过头顶……这分明是要我的命啊!但是没办法,我只有照着做了。虽然是夏天,但由于是早上,地还没被晒热,地气渗出来也很冰人。我跪在地面的石板上,膝盖生疼——这一个月跪的恐怕比我这十三年跪的都要多。头上的水桶有千钧重,汗水顺着脑门沿着鼻梁留下来,滴在青石板上,一下子就不见了。
不知道跪了多久,我的视线开始模糊,我以为自己肯定完了。
忽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这又是怎么了?”
第19章:知遇(一)
第19章:知遇(一)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绣茵又回来了,听她的声音,全然不似前两次的柔和,竟有一些厉色。
嬷嬷迎了上去:“绣茵姑娘怎么又回来了?哎,这是怎么了,我才走了这么一会子,怎么又闹出许多故事?”姜还是老的辣,一句话,将自己摘了个干净。
绣茵也没多和她费话,只说道:“你们的事情暂且先放放,昨晚上洗的衣裳,德妃娘娘有话问她。不管她犯了什么错,等回了话要打要罚由着你们。”
一路上绣茵并没有说话,我只跟在她后头“飘”到了德妃的寝宫——永安宫外。她进去通报,过了许久,门开了,绣茵从里面出来唤我:“进来吧。”表情却很严肃。刚要领我进去,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又回过头来对我说道:“咱们娘娘仁德,却最讨厌说谎,小心着点儿,有什么事情照实说。”
我低着头,眼睛看着她的脚后跟,进了门。她停住柔声说:“娘娘,那个小宫女带来了。”我赶紧跪下磕了个头:“奴才苏重华叩见德妃娘娘。”
前面传来一个中年女子的柔和的声音:“起来回话吧。”不知怎么的,这声音竟使我想起了额娘,眼睛有点酸酸的。
“娘娘有话问你,你要如实回答。”身旁的绣茵开口对我说。“昨晚上送去的宫服可是你浆洗的?”
“回德妃娘娘,正是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