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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福的两腋下一边一小孩,曾睡过几个年头。油灯下,两个孩儿翻过来翻过去,争着喊
爹,日子添了快活。夜深下去,孩儿鼾声均匀,开福却怎么也睡不进梦乡,开福感觉这
是苦涩的快活。
从四婆嘴里得知,开福当时多半是超脱,开福曾一度绝了婚娶的念头,脸面刻板如
时间,任山风呼啸,河水喧哗,火的熊熊。
后来编县志,开福和四妹成了县志办的活宝。但开福始终板着高深莫测的面孔,如
沉默的山峰。或许,这才是真正的历史。只是四妹叙述到跳崖的八个人时,开福开口:
“当时跳崖的有谭兵、盘四、韦同新、夏六、韦六宁、盘柱光、罩坪七个,我没有
跳,你们不要乱编。”
开福从历史上消失。我见到他时,他正在井边打水。我把一支带把的香烟递过去,
他忙举起湿漉漉的手,在破棉帽上擦了擦然后才接过去。他脸上布满的皱纹和那些从历
史中走过来的老人没有两样,他的双手已经枯干,结了一层厚厚的皮。我抢着给他担水,
他说不用不用。我跟着他的两只水桶在石板路上晃,一直晃进他的家门。屋里很暗,显
得空寂,一副对联正正挂在堂屋。
上联:修祖坟拜金佛家求平安
下联:养耕牛使犁耙饭喷清香
横联:年年都好。字写得粗犷且朴拙,和我折阅的群众来信,字迹相仿。我问:
“对联是谁写的?”
开福老人放下水桶说:
“几十年来,除了做活路没有别的事干,就学写几个字,是我写的,写得不好。”
“有人写了一封信,说你的,你知不知道?”
“什么信?不懂。”
我看见开福老人的眼里闪过一丝光,唯有从这双眼睛里,辨得出他与别人不同。皱
褶里的那双眼,像笼罩着迷雾的湖,朦胧深邃。我说:
“你能说说你的过去吗?”
“我算什么东西,我没有什么可讲的。死的人很多,我的妈……”
开福老人拉下脸,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架势。我的脑海塞满了断崖上那双穿风过
雨的眼睛,此刻那双眼重叠在开福老人的额前,向我逼来,想把我推远。我该走了,否
则连我也将陷入迷宫。我走出开福老人的家门,那壁断崖立在眼前,举头望过去,那山
那川那河,寂寂寞寞地立着或流着。
那一仗之后,开福和四妹的日子都打发在马家的坡地上。一九五二年土改,开福和
四妹分到的地也仍是马武的地,于是土地上的他们便活得更仔细而耐心。土地还属于马
家的日子,开福和四妹肩并肩地翻土。开福的锄头击落在青石头上,爆出一串串火花,
开福蹲下身子,双手慢慢地去抠石头,把石头砌在坡坎上,如今的一堵一堵石墙,都是
开福几十年来一块一块垒起来的。四妹看开福哼哼呀呀地抠石头,心里不是滋味,四妹
投过怒火,朝着开福嚷:
“又不是你的地,你何必那么费心?”
开福从地上硬撑出一句:
“地整不好,养不好禾苗,累人。”
“那你就整吧,为狗日的整。”
四妹的锄头狠命击下去,击出一声惨嚎。开福看见四妹的脚被锄头切出一道血,忙
移到四妹的脚边,用手捏细土,敷在四妹的脚背,说:“土就是宝,能养禾苗养人,也
止血。”
四妹哭不是笑不是,直叫开福:
“憨包,你这个憨包。”
开福在土地上找到乐趣,断了一切念头。谭军还很小的时候,就撵住四妹的衣襟在
土地里滚爬。开福不时听到四妹张大嗓门,指着谭军训斥:
“不要轻轻狂狂的,一年四季休贪睡,锄头口上出黄金,土地整治得好,能养壮
苗。”
粗声的训斥,直甜到开福心里。开福在地的这一头,望着那一头的母子,脸上盛装
满满的笑。
历史的册页终归翻了过去,开福、四妹、马武、甘芝、十八岁的马英,十七岁的谭
军迎来了一九五○春齐岭县的和平解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