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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脑,冥冥中便有一种召唤。开福虽然磨烂了一双布鞋,仍然没有逃出桂北绵延的大山。
五十多年前的马家大宅,三间正房加上左右各一厢房,组合成一个凹字。正房一排
黑亮的老椿柱头,展示着马家的富足和庄严。从黄昏里走过来的开福,看出了这个少见
的富家,便叩响了马家的大门。
开门的是一位肥壮的少妇。开福看见少妇拉开大门,吃惊地张开小嘴露出两排白牙。
这张嘴撇了撇,背向堂屋,随即整个身子由两根腿柱启动,水桶般摆向她来的那个地方。
开福目光由那一个硕大的屁股引导,看见一张漆黑的四方木桌,上面摆着几个小碗,桌
的上方坐着一位瘦削的男人。
瘦男人马武,大宅的主人,瞄了一眼开福,便把开福请到桌前一同进餐。开福吃惯
了他谷里乡村盛产的稻米,面对碗中黄澄澄的包谷粒,没有举箸。这个细节被主人误解,
认为开福识大体懂礼义,虽有强壮的体魄,头脑却不简单。马武说:
“吃,吃,随便吃。”
开福开始狼吞虎咽。开福没有品出包谷饭的味道,似乎是比家乡的稻米饭还要喷香。
现在看来,马家除了几幢祖上留下来的房屋和几十亩地外,亦是平常之家。开福曾
说那餐是朴素的一餐,桌上的菜谱是一碗干辣椒,一碗瓜叶菜。在开福为马家卖力的日
子里,马武和他的老婆甘芝也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累得很惨。马武前一年刚从他死去
爹肩上接过马家的担子,耕耘着几十亩山地,感到吃力。马武需要一个强壮的帮手,开
福成了他的最佳人选。
当夜油灯昏黄,洞穿马家堂屋沉沉黑夜。开福吃完饭,抹一把嘴皮,起身去舀水喝。
开福喝到一目混浊的带有牛尿味的水,呛出一串咳嗽,便问:
“东家,这水——”
“牧场比不得平地,吃远水,难挑呀,水也不太干净。”
开福期待的男声没有唱,而是荡过来马家女人的尖音。
“明天,我帮你挑几担。”
“老弟如果是出来找工做的,就留下来跟我们种那几十亩地,包吃包穿。”
“就怕做不好。”
“看你这身肉,强着哩。”
开福心里升起一股感激,觉出马家的女人甘芝,除了胖一点外,原本也是极有姿色。
甘芝细小柔软的声音,把开福整个叫酥。
如今的马家大宅,依然屹立在拉好山下。马武住正屋,四婆住西厢,开福老人一家
住东厢。站在大院,仰头而望,可见山脉如一条脊梁从远处涌来,涌到拉好山便被利斧
齐齐地劈断,山脉在断崖处消失。崖下平铺一片洼地,极目处有一条时隐时显的河奔流。
我沿着如今砌好的石板路,一级级往崖壁上那个岩洞走,石板路是后来为供人参观
修的。当年开福他们打仗时,这山还是乱石岗。我一边走一边用眼光搜寻,想搜寻出一
些什么,或许几根白骨。我由半山往下一看,发现村人都瞪着眼,把我当作疯子来看。
他们一定认为我失落了什么金贵的东西在山上,要不就是吃饱了没事做。也就是这一刻,
我发现一个具有象征性的秘密,我看见村民们一律驼着背。
我走进那壁断崖的腰部,那个椭圆形的山洞,看见石缝里杂草蓬勃生长,掩没了当
年战斗的痕迹。唯有洞角那个水洼,至今仍叮冬叮冬,承接壁上的水滴,汪着一泓暗绿。
我的目光在杂草丛中,捉到一个当年春火药用的石窝,以及几茎烧焦的包谷棒。在那六
天六夜的战斗中,战士们全都是烧包谷棒充饥。我捏住一茎焦黑的包谷棒,站在崖壁的
边缘,注视脚下几十丈的深渊,头脑被轰炸得庄严肃穆起来。我发现崖壁上的弹痕,仍
然新鲜。有两个一大一小横挨着的弹痕,像一双眼睛,一只微眯着往下撇,一只又鼓睁
着往上抬,似乎在嘲讽着什么,穿越了风风雨雨,窥破尘世的一切,那般深邃迷惘。或
许它能告诉我一些秘密。
山坡上一望翠绿,风把包谷叶抬起来又压伏下去,瘦削的包谷秆,苗条地立着,寄
生在石凹里那一点可怜的泥土上。马家的几十亩地虽然很宽阔,却瘦寡得没有油水。开
福只听到刮子撞击石头的磕磕声,马武和他的女人甘芝不知被包谷林收藏到了哪个角落。
太阳从离远山一丈多高的地方破云而出,殷红的血丝撒落在一面坡地,温热。开福赤着
的上身,因为汗水和阳光,泛出铜色的油亮。开福的心随刮子磕磕声响,一起一落。开
福想他的妈。那位慈眉善眼的老人,生动地兀现在他眼前,唤他。刮子声!磕磕地撞过
来,开福想自己一个不肖子,丢下孤零零老母,守着谷里的那一幢泥屋,恐怕连老命也
难保住。做爹的瘾鸦片,早几年就撒手而去了,妈是孤单的。回家去吧,明显是自己去
投那一张网。妈,请原谅孩儿不孝,怨只怨这个不太平的世道。开福立如木头,刮子把
支着两手撑住下巴。开福的目光越过包谷林梢,痴望远山。开福这一刻渴望着太平。
开福愣神一会,被磕磕声唤回。开福把刮子狠击在石头上,敲打着一个目的,风一
般刨开地。跳过几个石凹,开福看见马武和甘芝在他的前面高扬着屁股,专注地劳作。
甘芝的两瓣屁股和背中心都沁出湿汗,衣裤被紧磁在肉上。开福想,种这几十亩地他们
也不容易。
夜里睡下,开福觉得很沉。“吱”地一声,马家大宅那两扇门板被甘芝合上,风光
关在门外。鸡叫两遍,水井湾的那个方向,炸豆子一样响过一阵枪声。
开福被枪声惊醒时,马家的大门已经敞开。马武破门而出,在他的东厢西厢来回游
动。开福哈出一声长气。一个人影摇到开福床前,颤声颤气地说:
“你晚上睡觉像打炸雷,哪来那么多气吹。”
开福“哼”了一声,傻眼看着甘芝的身影摇走。甘芝倚在门仿上,头侧转向外,牵
挂院里游动的马武。开福从屋里看出去,甘芝的黑影贴在长方形的灰蒙的天幕上,胸前
吊着两个葫芦。一条黑影自上而下,该凸的地方便凸了出来,该凹的地方便凹了下去。
开福想怎么未穿衣服,或许是枪响时起身太急。开福的脑海变成一片空白,寂静如此刻
的夜。几声清晰的枪声和那一条黑影,很鲜明地印进了开福脑里的那一张白纸上。开福
感觉到有什么在向他逼近,近得贴在他的鼻尖上,伸手可得。这一夜,谁也睡不安身。
天还没有全亮,雾如一层薄壳遮拦天光。开福担着马家那挑水桶,走上了往水井湾
去的石板上,石板上,结一层细冰,开福赤着的脚落在上面,由脚板凉到头顶。担一挑
水来回要走六面长坡,真是吃金水了。开福晃着两只空桶,晃动两只耷拉的鸟翅,扑扑
地扇动着。
开福听到人声,从包谷林里传出来。开福想到昨夜的枪声,便加快步子前逃。但那
声音尖尖地,高扬起一根绳索抛向上空,摔过来正吊住开福的心。到底是人是鬼,开福
搁下木桶,抓住扁担就往包谷林里投。
这一刻,开福看呆了。两间屋那么长宽的包谷秆已被踏平,看得出这里曾经有过一
场恶的厮杀。一个白军正举起一管长枪,指着躺在地上的姑娘,露出一丝疲倦的笑。白
军的衣服被撕成几绺,在晨风中摆动,小腿上有一股血仓皇地流。白军刚刚立稳,腿柱
子和举枪的手都微微地抖动。白军裂开嘴皮叫:
“脱”
躺在地上的姑娘,头发散乱,黑衣上一块块鲜红,织出灿烂的彩斑,活活一只钉在
地上的蝶。露在大黑裤管外的一双小脚,窸窸窣窣地抖动,如受惊的白兔,染在脚上的
两丝红血,像小兔惊慌地睁着的眼睛。
“脱。”
姑娘艰难地举起右手,把斜开在右边的布扣一颗一颗摘开,脸上布满绝望。开福的
眼前,黑蝶蓦然变做白蝶,红血依旧间杂在白色的皮肤上,满身炸开成朵朵杜鹃。开福
和白军都看准了山峦、残阳、平原大川。
姑娘的右手滑下腰部,两根山脉往下缓缓伸延。姑娘左腿上的红泉,拉直开福的目
光,血正从那里泪泪外流。二十多岁的开福,这时再也不像汉子,头脑“叭”地炸响,
疲软地蹲在地上。
白军丢下枪,老鹰抓鸡扑向姑娘。姑娘双手擎住压下来的大山,试图在白军放下武
器的这一刻制服他,然而举起的手一次次被压了下去。开福的血直往头上冒,呼地立起
身,冲了出去,操起扁担一气砸碎白军的脑骨。白军翻在一旁,暴露在开福眼前的是一
片纯净透明的天地,但多了两眼清水。姑娘的泪从眼里冒出,很缓很涩。开福木然蹲在
地面,喃喃地喊:
“我杀人了,杀人了。”
开福说这话时,扫见一丈多远的地方,也躺着一具白军尸体。尸体在开福眼前,变
成了一截朽木。
开福僵着身子,头皮发麻。开福愣神一会,才从梦中挣扎出来。姑娘已经把衣裤穿
好,双目紧阖,气息悠悠拉细成几缕线。开福记起甘芝跟他摆过的家谱,甘芝的父亲是
拉好山出名的中医,老中医命归西天后,甘家的这门手艺全传到女儿的手上,只是妇道
人家轻易不肯露面。仅凭这一点,开福别无选择。开福把两具白军的尸体滚到崖边,踢
下悬崖后,挂起两支长枪,把姑娘举上了自己的背膀。
开福背着姑娘走进马家大宅,依如那个黄昏叩门时一般,没有把握。女东家甘芝在
西厢屋角梳头,早雾浓稠湿润扑在黑发上,清清爽爽。马武眯着眼睛,立在大门中央哈
欠连天。甘芝瞄见开福浑身是血,并且发现开福的脑后多长了一颗头,惊叫一声。马武
见开福脖子上挂住的两杆长枪,急步迎上,抓住枪一个劲地叫:
“枪,枪。伤的不能进大门,放到西厢房去。”
开福把背上的姑娘,平展展地铺开在西厢房一间堆满包谷秆的屋内,然后蹲在姑娘
身旁,一条狗忠实地守护住主人。
甘芝盘一顶黑发,一路恶声走进西厢房。
“你要惹祸的,你带来了什么?枪、人,一个半死不活的人,你要惹祸的,你这个
灾星。”
甘芝的目光碰到了开福一脸的忧郁,目光错开落在姑娘苍白的脸上。甘芝脸上抹过
一层温和的云,挨着开福坐下。甘芝说:
“你呀,碰上一个好妹子啦。”
开福板脸,极为严肃认真,没有理睬女东家的挑逗。开福的眼珠向上一轮,猜不透
女东家的心事。我是一根独苗,你也是一根独苗,照理说多有个妹子是我们的好事。你
不是有一门治病的手艺吗?看你今日是菩萨心肠或是狼心狗肺。如果是狠心狗肺,算我
瞎了眼投错了门,天黑,我就背上我的妹子投其它地方去。男东家,见了两条枪便喜滋
滋地藏进屋内,生怕谁抢他的。我要那枪没用,又会惹祸,恐怕谁收这枪,将来谁都会
没有善哉过的。
女东家甘芝见开福没咬一声,走出屋门摔过来一句话:
“你把妹子用温水洗洗身子,然后我上药。”
开福想凭这句话,就值得给你当牛做马一辈子,我的眼力没错,人心都是肉长成。
开福跟在女东家屁股后面,做错事一样低着头。
开福闩稳西厢房的门,然后抖索着那双结茧的重手,剥开姑娘的上衣,用温水一点
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