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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时候,却是属于我一人的。秋雨的这种好心情持续了一段时间,便被人彻底粉碎了。
秋雨站在木楼的拐角处看见华丽已蹲到走廊上,秋雨没有听到期待的尿声,突然听
到身后传来嚯嚯的声响。秋雨回过头,看见余艺站在走廊上对着自己怪笑,余艺左手里
的两颗石球愈转愈快,嚯嚯声像天上的闪雷铺天盖地地压下来。秋雨无话可说,一副束
手待擒的模样。相持片刻之后,秋雨说班主,饶我一回。余艺说我早就看出你是一个不
求上进的青年。你滚吧。秋雨两腿一矮,跪到走廊上无声地低下头。余艺转身欲走,突
然听到秋雨的头在木板上磕出声声脆响。余艺说你再不滚我就叫人啦。秋雨从木板上弹
起来,说我还要回来的,我要把我不敢做的事都要在戏里做一回。秋雨的声音很细弱,
余艺没有听见,这为秋雨再次进入戏班埋下了伏笔。
茫然的秋雨走在峨城的大街上,秋雨想自己真没出息,当初是因为看不惯嫖村的狗
男狗女才出走的,到了峨城才知道原来自己和他们一样的下贱。
B
《逃亡》之三
在莫太婆的阻拦下,当天我没有走出村庄。母亲始终黑着脸,对我的来去不置可否。
那一夜母亲默默地做了晚饭,然后我们各自蹲在黑夜里,谁也不去点灯谁也不到桌边吃
饭。
第二天天刚麻亮,我再次走出家门。大门早早地被母亲打开,我看见门框之外的天
空,灰蒙蒙地像要下雨,屋檐上一群麻雀叽叽喳喳闹个不停,微风裹着夏天特有的生草
味,在村庄的上空飘来荡去。我的身子刚摇出屋檐,便看见一泡稀软的雀屎落在我的脚
面,我感到全身冰凉。按村里的说法,这是个不好的兆头。我想这泡雀屎或许是老天给
我的一个警告,老天知道我的前途渺茫,于是善意地委婉地阻拦我,但我宁愿相信这是
一种偶然的巧合。我对着从我头顶翩然而过的麻雀吐出一串恶毒的咒骂。
我走了几步,看见母亲跪在路的中央,母亲的面前摆着香炉,香炉上插着三支香,
香烟缭统而上,盘结在母亲的头顶。母亲像是为我祝福又像是拦住我的去路。母亲说秋
雨,为了你的亲事,我们已经给了李媛媛家不少彩礼,如果你一走,李家是决不会退彩
礼的。今后我再也没有能力为你置办彩礼,你空着两手去哪里娶老婆?这时,我已经没
有力气回答母亲的诘问,我绕过香炉、母亲朝前走,母亲对着我的背影说,要走,就把
你的妹妹带走,我养你大了就指望你了,可你就这么轻轻松松地走了。你要我不跟人家
睡觉,你就得养活你的妹妹;我这一辈子没有过一天好日子,我活得累啊。
母亲的话像一只利箭射在我的心头,我听到母亲呜呜的哭声穿过夏日的天空,朝我
的脚跟追来。我说等我到外面混出个人样了,再来接你们。我一边说着话一边朝村外狂
奔。我听到村庄里的狗这时全都狂吠起来。狗的叫声变了调,狗像是看笑话一样看着我。
我奔到村头,再次被人拦住,拦我的两个人是李程豢养的打手。李程家的打手平时
专门对付那些赖帐的嫖客,现在李程用他们来对付我。我被两个打手押送到了李家。我
迈进门槛,看见李家的堂屋摆了一桌酒席,李程高坐在上方,舒卉坐在八仙桌的右侧。
李程微眯双眼,说秋雨,你来了,坐。李程说话时,眼睛一直闭着,我不知道他打的什
么主意。我没有落座,我听到李程又说,这是你的家,怎么不坐?不用怕,我这是为女
婿饯行。嫖村这么多人我都不巴结,我只巴结你,将来你混出个人样了,我们李家还得
仰仗你呢。我回头看了看打手,心想这饭是不得不吃了。
我根本没有心机吃饭,我的大部分精力都用在观察李程和舒卉上面。舒卉按捺不住
寂寞最先发话,舒卉说我们媛媛哪一点配不过你?是我们家穷呢还是媛媛长得丑?我不
得不承认舒卉依然风姿绰约,连说话的声音也好听,当年李程没有白舔她。但在我的心
目中她一直又是一个出色的妓女,而不可能成为受人尊敬的岳母。我没有正面回答舒卉,
我轻轻地说了个脏字。舒卉面色温怒,说嫖村谁人不脏?连你妈都是脏的。我把筷条拍
在桌上,准备起身离去,但两个打手按住了我。李程欠了欠身于说,你别不识抬举,在
嫖村谁最有钱?是李程!李程的女儿是轻易可以甩掉的吗?我把媛媛许给你,她就是你
家的人,你这么一走,媛媛怎么有脸见人。你如果不娶媛媛,你就是不给我李程面子,
我们李家不能背一个被人抛弃的名声。我看中你什么?是看中你妈吗?不是,是看中你
家的财产吗?更不是。当初你爹活着的时候,我看中的是他肚里的几个字。现在我看中
你,也是看中你的肚子里有墨水。你看看——李程抬手朝他家的神龛指了指,我看见神
龛的两侧吊着褪色的红纸,红纸的下半截已经被风吹破,发黄的纸上依稀残留着香火不
断祖宗赐福几个字,我知道那是我爹的手迹。李程接着说你爹死了几年,我家就有几年
没写对联了。嫖村现在已没有一人能写对联了,你为什么要走?我说我现在就给你写副
对联,但你必须放我走。李程说写对联可以,但不能让你走。
有人很快取来了纸笔,我走到书桌边愤然地写下一副对联,上联是:看今日李氏肉
里有肉,下联是:想明天舒门人中出人。李程看了对联,微微一笑,说好,肉里有肉就
是有吃不完的肉,人中出人是指人才辈出,好呀,在李程的笑声中,我看见舒卉朝我走
来。舒卉小嘴张开,一泡美丽小巧的痰落到我的脸上,我感到舒卉嘴里吐出的疾像早上
我出门时落到我脚背的那泡雀屎,这一刻正冰凉地挂在我的左脸。舒卉说畜生,你怎敢
侮辱我们李家。肉里有肉是指男女干那种事情,人中出人是指女人生小孩,你怎么叫好。
舒卉指着李程的鼻尖说。李程的脸一点一点地黑下来,我看见他把手里的酒杯捏碎了,
杯里的酒在他的手掌流淌,滴到地面上。李程说把这个畜生关起来,看我怎么收拾他。
我被打手反剪了双臂。他们推我走向一间黑洞洞的小屋,然后在小屋的门上挂了锁。
B
《逃亡》之四
李程想来想去最终未对我下毒手,他的目的并不是要毒打我,而是要我心甘情愿地
做他的女婿。我被软禁的日子,也是舒卉最忙碌的日子,她在我家进进出出,与母亲共
商我和李媛暖成亲的大计。
舒卉问我母亲能拿出多少银两来置办嫁妆和办酒席。母亲说家里没有银两了,过去
积攒了一点,但全部供秋雨读书了,家中只有一个十岁的瘫女,没有商客嫖宿,我们孤
儿寡母的实在没有办法,如果他爹还活着或许会好些。母亲话未说完眼圈先红起来,舒
卉白净的脸上也趁机挂出几滴泪。舒卉说要说嫁妆,多少我们李家都办得起,但是李程
他不同意办,他说秋雨太狂妄自大了,如果不割几刀你们的肉,你们就不知道媳妇来之
不易,将来就不会好好地待我家的媛媛。母亲说男婚女嫁是件大事,再穷也得想办法。
李程的情绪似乎有所好转,一天中午他亲自到关我的小屋把我放出来。在关闭我的
前十天里,不论我出来吃饭或者解手都由打手跟着,他一直回避我。这天他亲自为我放
行,我感到奇怪。
李程把我领到他家的西厢房,阳光无遮无拦放肆地洒落在房间里。李程指着床上那
些被阳光照得花花绿绿的棉被、布料说,嫁妆都准备好了,你还不同意。站了好久.我
才适应明亮的光线,我看见崭新的嫁妆堆得很高,妹妹多次想穿又舍不得穿的一件花衣
服也堆在其中,母亲常年戴在手上的一对玉镯冷冰冰地摆在毡子上。我突然感到头晕目
眩,我像不适应眼前的这些物件,肚内一阵翻江倒海,我的嘴里喷出李家施舍给我的米
饭、白菜茎和豆芽。我喷出的脏物溅落到嫁妆上,我眼睛突地发黑,我像一截朽木被一
种力量推倒了。
李家的打手把我抬回家,我知道我病了。在我卧床不起的日子里,母亲一边抹泪一
边照料我。这时我才知道母亲为置办嫁妆、彩礼,已经卖掉了我家的两头牛。那是我们
家仅有的两头牛,一母一子。母牛是卖给一个远处的牛贩子,牛仔是卖给邻村的一个瓦
匠。牵牛的那天,两头牛把牛蹄钉在地上,死活不肯出圈。母亲看见牛的眼睛里滚出了
浑浊的眼泪。母亲边哭边冲进围内,扬起木棒对着牛的屁股一阵狠打。母牛忍住痛不叫
唤也不走动,最后干脆躺倒在牛圈里。母亲的泪一片一片地落下来,打湿了牛背。母亲
说牛啊,你不走我就讨不到媳妇,你走吧。母牛于是慢悠悠地站起来出了圈门。母牛一
步三回头,直到走出村庄仍然高声地叫唤。母亲为了我和李媛媛成亲,活活地拆散了母
牛和牛仔,母牛那种凄然的叫声,萦绕我的耳畔响到今日。
在李程的势力范围内,我连生病的自由都没有。李程的打手每天都来观察我的病情,
打手一进屋便拳打脚踢,我家的鼎锅、水桶、缸子都是他攻击的目标。打手说李老爷吩
咐,叫你快点好,过几天就是成亲的吉日。你有这么好的福份还装病,我们没有病却没
有这样的福份。我说你告诉李程,我要死了,我的病不会好了。我突然滋生一个念头;
杀死李程。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对李程产生了刻骨的仇恨,这注定了我未来的一生都为仇
恨而活着。
A
我看见秋雨再次走到余艺的面前,已经是秋天了,戏班木楼的四周铺满枯枝败叶,
因为偏居一隅,所以没有人收拾这些秋天脱落的羽毛。从远处看过去,木楼像是被尘世
冷落在某处的古刹。一股遥远而熟悉的气味,窜进秋雨的鼻穴,他记起这是他出生的季
节,可惜不是雨天,否则他会感到许多温暖。
秋雨看见余艺的房间里坐着一个肥胖的女人,女人的肥胖粗糙和余艺的精瘦儒雅形
成强烈的对比。秋雨进门时,女人正在为余艺补裤子,一块发黄的布片很显眼地贴在余
艺裤子的屁股部位,女人在布片的周围一针一线地缝着。后来,秋雨才知道女人是余艺
乡下的老婆。
秋雨把写好的一个剧本放到余艺的书桌上,说团长,你看完了就知道我从哪里来了,
这里头写的都是我所看到的事情,你看行不行?余艺扶了扶眼镜,说你也懂得卖关子了,
这就叫做悬念,你知道我对你从何处来的兴趣比对你剧本的兴趣要大,所以你利用我的
兴趣引诱我读你的剧本。余艺说着,从桌上拿起本子开始浏览起来。
秋雨惶惶不安地坐在一旁,看着那个女人补裤子,针上的线愈来愈短,那个补巴已
缝了一半,她从裤子上咬断线,秋雨看见她咬线的牙齿很白。这一刻,秋雨不敢正视余
艺脸上的表情,于是目光都集中在女人的脸上、手上。女人的手抖了一下,针落到地板
上,室内光线有些暗,女人怎么也找不到那枚针。秋雨看见那枚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