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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哭泣毫无反应,满库是来要人而不是要哭声。太阳有些西偏了,花家并没有帮忙的
动静。满库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带着花家给他的失望,在阳光下慢慢地滚动。
满库没有搬动花家,出乎云秀意料。云秀看见满库和他的影子沿着去时的路途返回
来,步子苍老了许多。满库提起斧头要往大均的屋基边冲,云秀拦腰抱住满库。满库不
顾云秀的阻拦,把斧头高高地扬起,太阳照在斧口上。满库看见大均家的人手持木棒和
刀子,站在屋基坪已等待多时。满库回望一眼身后,身后是那幢孤独的房子,门口站着
一无用处的满斗。云秀抱着满库的腿,不让满库向大均靠近。满库顿时丧失了杀人的斗
志,觉得自己扬起的斧头,有些草率。满库想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但斧头已经扬了起来,
就不能软弱地垂下去。满库就这么把斧头扬着。满库终于悟出岳父的那句话:杀了他。
因为没有斩草除根,大均像那些野草一样又茂盛了。满库终于听到了他最不愿听到的话。
大均说你既然敢碰死,我让你死个明白。你只知道我掐死花银,但你不知道我是先
强奸了她才掐死她的。她如果不是多说一句话我也不会掐死她。她说她要把我强奸她的
事告诉你,我才掐死她的。斧头像一截枯枝,断落地面。满库像一只破碎的瓷碗跌在地
上。满库想怪不得岳父叫我杀死大均,我留下祸根祸口了。
这年秋天,云秀很顺畅地生下一个女孩,取名桂花。桂花下地时的那声哭喊雄壮有
力,像升腾在黄昏里的一颗太阳。从太阳沉落的山嘴到满家的屋前,到处弥漫着秋天的
气味,桂花树吐出稚嫩的芳香。黄昏成为一种背景,在黄昏的背景上,一位中年妇女乞
食进了村庄。妇女望着满家的房屋而来,桂花的哭喊,招引妇女。
许多家的门窗打开了又合严了,人们说这个妇人是花银。但是花银分明已经死去,
于是老人们想起花银和花金出生的那个早上。翠娥一胎生下花银花金两姊妹,那时候山
区流传着双胞胎很难养大成人的说法,她们将来要吃一样穿一样,父母不能亏待任何一
人。如果父母偏心一人,那么另一个将抛弃父母死去。花家对于祖宗的说法深信无疑,
他们把花金丢在十字路口,活着的老人们听到花金那时的哭泣。后来一个马队路过村庄,
花金被他们捡走了,马队并不知道花金是谁家的孩子,他们也不知道花金的名字。花家
只把花银养大成人。
妇女的身后跟着一群孩童,孩童们捡起地上的碎石砸她。妇女的头发蓬松如草,衣
衫上缀满蓝黑的补丁。妇女和孩童热闹地来到满家门口。满库感到妇女像一团夜色,是
妇女把黑夜带到了家门口。满斗说妈回来了,妈回来了。满库说她是个讨饭的,她哪里
是你妈?她有你妈好看吗?你妈刚生了个妹妹,你去看你的妹妹去。满斗没有动。满库
返身进屋舀了一碗米饭递给妇女。
一连几个傍晚,妇女都在村庄游荡。当妇女再次来到满家屋外时,云秀拉开窗口。
妇女朝窗口走来,妇女说给点吃的。云秀觉得这张面孔十分熟悉,云秀认出这是去年秋
天里在接生婆家门角生下死胎的那个妇女。云秀说你是哪个村的?妇女动了动嘴唇,但
没有回答云秀的问话。云秀说你到有钱的人家去讨吃,你去花家讨过没有?妇女说讨了,
他们给我霉烂的糍耙吃。云秀从窗口递出几个鸡蛋,妇女接在手上走了。
整个月子里云秀寸步不高桂花。桂花满三十天的早晨,天还没有全亮,高空挂着淡
淡的星辰,云秀从后门出去小解。云秀听到桂花闷闷地叫了一声。云秀有一种不祥的预
感,她紧着裤子扑进门来,看见一团黑影压在桂花的身上。云秀用头朝黑影撞过去,黑
影弹了一下,但没有走开。云秀往黑影的膀子咬去,黑影跳下床。黑影说她不像花银,
她是启屋的种,我不想养个野种。云秀听出是满库的声音,云秀拉开被窝,右手伸到桂
花的鼻尖,桂花已经断气。云秀昏死在床前。
云秀直到中午才回阳,云秀抱着冰冷的桂花一次一次昏厥。云秀看见桂花的脖子上
留着满库的爪子印,满库是像大均掐死花银一样掐死桂花的。
云秀轻得像纸片,爬下床来,走向板壁。云秀用手去抓花银的那些剪纸。剪纸紧贴
在木板上,云秀不停地往上面吐唾沫,然后用指甲去抠。满库坐在床前,无言地望着云
秀的一举一动,似乎是看着与己无关的事件。云秀说你知道花银剪纸里为什么有断手吗?
你常对花银说谁对你好,你就砍断谁的手,就像对我说的那样。花银很喜欢别人,但又
怕你砍别人的手,所以花银就不停地剪出断手来。而你却像一只狗一样永远记着她。告
诉你,我和花银一样,你杀吧,你连我也杀了吧。
满库像一根木桩不动声色。云秀像是说累了,软在板壁边。云秀的手上沾满花银的
那些剪纸。寂静了许久,云秀说满库,你是不是有病。云秀被自己说出的病字吓怕了,
她扶着板壁又站了起来,双腿却窝囊地抖动着。
满库说你是说我有疯病吗?不!我很正常我很康健。
经过
刘水在宜州死亡的消息像一缕飘离尸首的轻烟,经过颜老八经过电话到达高山。对
于刘水的死高山似乎早已成竹在胸,所以高山觉得颜老八报丧的声音既苍老而又恍若隔
世。在高山漂泊的意识里,刘水已死去多年,而此刻到达的电话仅仅是对死亡的一次证
明。
但是高山分明感到颜老人劳累的声音,像街角鞋匠的铁锤敲打他的耳鼓,甚至于像
有热气和唾沫极不雅观地飞溅到他的脸上。颜老八说她死的时候还抱着你那本自费出版
的小说集,眼光像盯住一个仇人般死死盯住26页不放,你知道为什么吗?她今年才26岁。
现在她的尸体还停在宜州医院的太平间里,你务必在明天赶到。
高山说明天是什么日子?颜老八说4月18号。高山说4月18号就是明天吗?高山觉得
自己已置身于时间的圈套,这个圈套由刘水制造颜老八胁从最后把他套死。
高山看一眼窗外,窗外是一个俗尘滚滚真实可靠的春天。雨水刚刚从树梢扫过,阳
光停泊在叶片上,许多关于春天的消息经过街市人流的气色和服装折射而出。高山在台
历上寻找颜老八说出来的那个日子,台历好久没有翻动,那个日子深藏于布满尘灰的
365页纸张里。高山终于看到了4月18号,也就是明天。明天的台历上端分布十几个稀疏
的黑字,仿如几位匆忙的过客。那些黑字告诉高山这一天也是甲戌年农历三月初八,并
预告4月20号为谷雨。台历的下端还留有三分之二的空白,正等待每一个拥有它的人去
填写。
高山很自然地把刘水的死亡和另外一桩事故纠缠在一起。当天本市的一张报纸报道,
昨日一辆由宜州开往本市的邮车行至枫村附近时翻下山坡,邮车发动机起火,整车邮件
和司机一同被大火烧毁。高山想也许刘水的绝笔已经消失在这场意外的事故之中,人间
许多的消息就此断绝。
那时,高山并不知道刘水身患重症,从任何一个角度看刘水都不像病人。冷风清扫
铺满落叶的过道,寒假赶走了那些学习的身影,春节已是伸手可及了。素来恋家如命的
刘水在那个寒假里对于家突然冷若冰霜,刘水对高山说你陪我到宜州去,去找一个姓白
的医生,他是我的亲戚。那时的高山惟命是从,他和刘水很快就踏上了去宜州之路。但
是高山万万没有料到刘水一去不回。
去宜州之路布满了艰辛和险恶。高山和刘水混杂于奔忙的人流涌入车站,高山听到
春运的紧张节奏和验票员的高喊声。验票员说列车进站后是不开门的,你们谁有能耐谁
就从窗口爬进去。验票员的喊声成为一种鼓励,高山看见许多行李从他的头顶飘飞而过,
进入列车的窗口。高山透过紧闭的车窗看到一个大胖子,高山举起手试探性地敲了敲车
窗,里面没有任何反应。高山发现车窗没有封死,于是把手指插入缝隙,车窗打开了。
高山当时松了一口气,似乎打开了窗口就打开了通往宜州的道路,高山想一般乘客是比
较友好的,从这里爬上去估计不会有问题。
高山把双手攀到车窗上,刘水在下面协助他进入,高山快要登上列车时遭到了大胖
子攻击。高山看见一只拳头朝自己的左脸飞来,身子被打离了车窗,吊在窗口的双手被
一种特制的皮鞋重重地踏了几下,高山感到手指快要断了。高山想放弃这个他误认为友
好的窗口,但是到处都是黑压压的人群,他已经别无选择。高山在皮鞋和拳头的攻击下
钻入车窗,然后伸手拉刘水。高山在拉刘水的这一刻攻击停止了,当刘水顺利进入列车
之后,高山感到背部一阵剧痛,大胖子开始用皮带抽他。高山看见整个车厢都飘动着胖
胖的脸蛋,高山的斗志被人多势众制服。高山说我是学生。高山的喊声和刘水的哭声在
拳击声里显得微不足道。大概是打得有些无聊了,那人收住皮带绕在手上,高山听到那
人嘴里挤出一串响声。那人说学生又怎样?学生就能随便爬车吗?高山想学生确实不能
算什么,学生早就不吃香了,是先有我的爬车才有他的拳头和皮鞋,尽管他打烂了我的
眼镜打伤了我的皮肉,但他仍然是对的我是错的。高山向那个拿皮带的人投入地瞥了一
眼,然后告别他朝另一节车厢走去。所有的目光都追随高山和刘水,高山心如明镜,他
知道那些目光并不是为了刚才的一幕,而是为了追赶刘水。高山仿佛在一瞬间找回了他
失落的东西。
刘水没有白医生白思的确切地址,只大概知道他居住在一条名叫道德巷的某间陋室
里。刘水试图通过回忆再一次捕捉有关白思的信息,但是回忆却使她失望。刘水记得那
位递给她诊断书的彭医师说到白思时眉飞色舞的情形,彭医师说你这病不太好治,既然
你不愿手术,不愿在这里碰碰运气,那么你能不能到宜州去找一位名叫白思的医生?许
多人在我这里被判死刑之后,都去找他,传说白思最后都把他们治好了。曾经有一两个
病人拿着我们的诊断书耀武扬威地回来,说我们这里是火葬场白思那里是接生间,因为
我们这里总是判人死刑而白思却给人新生。传说白思从不挂牌营业,他是高人深藏不露。
姑娘你还年轻,不管这种传说真不真实,你都应该去碰碰运气。据说白思住在宜州市道
德巷。
青年彭医师的劝导像黑夜里四处飞溅的火星,让刘水看到了些许的亮光,但是亮光
一闪即灭,能让刘水抓住的不是太多。刘水想白医生像一个飘浮的影子设置在她的前方,
似乎是不太可靠也不太真实,倒是那张装在她衣兜里冰冷的诊断书,如一块生硬沉重的
黑铁时刻提醒她的存在。
下了列车,刘水显得有些茫然。高山被一阵猛打之后,寻找的热情明显减弱。车站
同样拥挤着人群,他们的面孔千篇一律,御寒的大衣紧裹他们疲惫的身躯,列车的汽笛
令他们魂牵梦萦。刘水买了一张地图,蹲在地上寻找她的目的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