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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人生的很多例子,其实很像这狮子,自己的条件都优秀,可是老是为一些美中不足自寻烦恼,弄得惶惶不可终日。在这种情况发生的时候,叫他别怕公鸡叫是没用的,因为他会有“强近观念”,愈怕公鸡叫公鸡就愈叫。这时候,他应该面对大象,从“痛苦比较学”中发明一种理论,把自己骗倒。他要听听大象诉说委屈,看到大象的愁眉苦脸,就会发现自己的愁云惨雾,其实是何足道哉的,——关怀别人,忘了自己,听大象诉委屈而忘了自己的委屈,这才是狮子的道路。所以我觉得,你们两位,一只狮子,一头大象,有任何倾诉,不妨与神谈谈……
龙 头:你又来了,你刚说过一篇大道理,其中没有神的,没好多久,就原形毕露了,你又传起教来了。你干什么,上次趁老黄于危,传基督教;这回又想趁三共之危,再来一次?
胡牧师:请别这么说,我是一番好意、一番好意。如今三共给判了死刑,当然还有得上诉,发回来,会减到无期,或十五年、十二年、十年或三年感化,我们祝福他,没那么悲观。只是在目前判决下,使我想起我们三百年前的教友,那伟大的《天路历程》作者约翰·班扬,他因信仰基督教受难,关在牢里十二年,其间也面对死刑。在苦难与焦虑中,他一再告诉自己,万一被送上刑场,不要死得太孬种,以免有辱上帝的尊名。
龙 头:胡牧师举的班扬这个例子,很有启发性。班扬活了六十岁,一生为宗教信仰所苦,他坐了两次牢,第一次十二年,第二次“二进宫”半年。他的名著是《天路历程》,但他写的那部《坏人先生的生与死》TheLife and Death of Mr。 Badman,却把人间罪恶写得淋漓尽致;另一部《为男孩子和女孩子写的书》A Book for Boys andGirls,又把人间清纯写得逸趣横生。希望三共坐牢时,有班扬面对死亡的勇敢;出狱后,有写出人间罪恶与清纯的成绩,也不辜负胡牧师这一番苦口婆心。
胡牧师:(惊喜)多谢龙头,你终于肯定了基督徒班扬面对死亡的勇敢。
龙 头:(做个不以为然的怪脸)想想那本波兰小说《你往何处去?》Quovadis?中异教徒之死吧,死前他自豪的说,我们异端也有我们异端的死法。纯粹假设:如果三共真面对了刑场,他不基督,也一样勇敢。
胡牧师:唉!龙头,我说不过你、我说不过你。我只是感觉到,面对牺牲,尤其是面对死亡的牺牲,总要有番心理准备。
龙 头:其实心理准备是从最基本面开始的,我来谈谈基本面。一个笑话说:有一个人,一辈子总是计较利害、滑头滑脑占便宜,死后阎王爷罚他来生变狗。他请求说:“要变狗可以,但请阎王爷把我变成母狗。”阎王爷问他:“为什么只要做母狗?”他说:“我念过一段古书,书上说:‘临财母狗得,临难母狗免。’所以想做母狗。”这个笑话的关键是“一段古书”,古书《礼记》中说:“临财毋苟得,临难毋苟免。”白话翻译是:“碰到金钱,不要随便拿;遇到危难,不要随便躲。”这个笑话中,这个人读书粗心大意,把“毋”字错成“母”字、“苟”字错成“狗”字,结果就把古书中要求人的行为给母狗化了。这个笑话,有它的示范意味,它告诉我们:人在利害当前想当母狗,是很通常的反应。人如何避免这种反应,还有赖于新的觉悟。人的价值开始在人能人化而不母狗化,在于人能有更高目标的追求。这种目标,是真理目标、是自由目标、是民主目标、是理想目标。这些伟大的目标,想做一个人的,无法不去献身;在反动势力的压制里,无法不去反抗。但是,从事这种献身与反抗,必须先得有点心理准备。追求真理的人、追求自由的人、追求民主的人、追求理想的人,在追求过程中,第一心理准备,不该是成功,而该是牺牲。因为,真理、自由、民主、理想,这些伟大的目标,都不是一蹴可几的、都不是容易到来的,在许多情况下,得到它们,需要多人的播种和多年的耕耘。并且,在它们生根、发叶、开花、结果的时候,往往你已经看不到了,你可能早已墓草久宿、化作春泥。这时候,你死而有知,自知“成功不必在我”;你死而无知,一切也就全盘由人。你生而为英、死而为灵,宇宙这么大,你一个志士仁人的作为,也就至此为止。反过来说,追求真理的人、追求自由的人、追求民主的人、追求理想的人,在追求过程中,如果第一心理准备不是牺牲,而是急于看到成果和收获,因而求近功、贪短利,因而对目标的完成没有耐心、因而把达成目标的过程看得太容易,这种心理准备,可就准备错了。在古往今来的伟人中,我觉得最能把握住正确的心理准备的,是印度圣雄甘地。甘地在献身与反抗的开始,他就首先认清牺牲是不可避免的,牺牲是必要的。甘地在南非从事与黑暗政府周旋的年代里,他领导南非的印度人,用大批入狱来表示他们的消极抵抗。在这种大牺牲里,有七十五岁的老太太哈巴津Harbatsingh,受不住煎熬,死在狱里;有十六岁的小女生维丽玛VilliammaR。 Mudaliar,受不住苦炼,丧生鬼门。维丽玛临死前,甘地跑去问她感觉,十六岁的小女生说:“我不怕死,谁不愿意为祖国而死呢?”她死后,印度人为她建立了维丽玛堂,甘地激动的说:“她是用她自己的手,为她自己立廟,她的光荣典型,将永远活在我们心中。维丽玛之名,将与南非的消极抵抗及印度并垂不朽。”像十六岁小女生维丽玛这种牺牲,对甘地说起来,是什么感觉呢?甘地的感觉是,为崇高目标自苦的人,并不在乎牺牲。他说:“不经过苦火磨练的净化,没有一个国家能够兴起。母亲受苦,婴孩乃能有生命。种籽消失,乃能长出麦芽。生命来自死亡……进步应以受苦者所受苦难的多少来衡量……耶稣的受苦牺牲,使整个的悲惨世界得以自由。在此向前的迈进中,他不计算邻人因受苦所付的代价,自愿的或非自愿的。”甘地这种自我牺牲,又带领群众一起牺牲的决绝,就是他的“无情”。“他不计算邻人因受苦所付的代价”,因为在大目标的号召下,他无法妇人之仁。甘地说:“一点点生活的不舒适,不要看作是苦刑。我们都是自愿选择受苦的斗士,几个月的监狱生活,算不了什么。”正因为甘地以苦行僧的精神来看监狱中的同志,所以,他不但对别人入狱“无动于衷”,在他自己入狱的时候,也要别人“无动于衷”。他在狱中写信给同志,快乐的说:“……朋友们不需要惦挂着我,我觉得自己像一只快乐的小鸟,在这儿所能做的并不比外间少。我留居在此,对我有如进学校。”这种从容的、赴义的伟大精神,就是甘地不怕入狱、不怕牺牲的精神。乍看起来,他牺牲别人在所不惜,显得无情;但牺牲自已也在所不惜,又显得无所谓,这真是了不起的、大气磅礴的大人物气象。我个人深受甘地的影响,所以也变得有点对别人“无情”,对自己无所谓。我念一段我在牢里的日记给你(从“书桌”上书堆里抽出一张纸):
牢里牢外,其实没有什么大的不同,只是给了我小的不方便而已。
即使在外面,我也是不见人、不接电话、不逛街、不看电影、不参加婚丧喜庆、不去看什么艺术活动、不抽烟喝酒、不喜欢山珍海味。我只是家居的隐士而已。即使家居,也不看电视,也是工作、工作、工作,工作以外,没有什么别的。
严格说来,没有心爱的女人、没有热火浴,只是这两样大不同而已。但我和心爱的女人热火同浴,所以在这一点上,也只是一样大不同而已。其他都不算大不同,只是小的不方便,大都是工作环境上的,如灯光不足、没有桌椅、文具与设备欠缺、参考书不够、日夜太嘈杂等等。
除了这些以外,这种生活与记录,对我全是好处。
谁也想不到吧?
由日记可见,志士仁人不以坐牢为苦,只把坐牢看成一点不方便而已。对监狱恐惧的人,显然对人生的荣枯浮沉与遭际,不敢实验与面对,这样的人生,是错误的、逃避的、缺少磨练的。有实验与面对精神的人,他不以小的不方便为苦,他有内发的至大至刚的充沛力量,去生活、去歌唱。小鸟在林间,它歌唱;在笼中,它也歌唱。快乐的小鸟在那里都是快乐的小鸟。
胡牧师:真好,龙头这篇基本面正好就是一篇可圈可点的坐牢观。
(牢门咔嗒开了,班长朝胡牧师一指。)
班 长:收拾东西吧,你要换个房间。
胡牧师:(指自己)什么?是我换房?
班 长:是你。有一个房间要上帝,就派你带去了。
胡牧师:(无奈)说真的,我真不愿离开龙头和余三共。
龙 头:我们也不愿离开你,毕竟你是一个和夏娃一样吃了苹果的好人。
胡牧师:(整理东西)唉!愿主保佑你们。尤其是三共,记得伟大的圣彼得也戴脚镣坐在牢里。
龙 头:只想那一段的圣彼得就好了,别再往下想了。哈哈!胡牧师永别了。
胡牧师:不要再见了?
龙 头:你们都上天堂了,我在地狱,怎么再见?
胡牧师:你这么好的人,怎么会下地狱?
龙 头:那地狱留着给谁下?
班 长:(笑)留给毛匪泽东啊!
龙 头:还是班长有办法,解决了地狱的空缺问题。如果老毛下地狱,我就别下了,不然跟他一起,又“知匪不报”了。
余三共:问题是知了匪,要向谁报告呢?
班 长:向蒋总统呀!
龙 头:蒋总统也在地狱里?
班 长:胡说!蒋总统在天堂呀,蒋总统早就是基督徒呀!
龙 头:(故意按住前额)我在地狱里,用什么方法向天堂上的蒋总统报告呢?
班 长:还是请胡牧师先下地狱一趟吧,最后报告给胡牧师,胡牧师再升天报告蒋总统吧!
龙 头:胡牧师向蒋总统自首?
班 长:(想了一下)嗯,自首,就算自首吧,因为他见到了老毛。
龙 头:自首说得清楚吗?恐怕落得自首不实吧。
班 长:很可能、很可能,那就胡牧师在天堂坐牢吧。哈哈!
(大家笑成一团,胡牧师下,牢门咔嗒又关了。)
龙 头:感谢上帝,胡牧师走了,他的上帝啊、耶稣啊、主啊,都跟他走了,他人不错,可是太窝囊一点。
余三共:我也觉得他太窝囊,他仅有的一点勇气还是靠宗教得来的。
龙 头:宗教的确可以带给人们一点盲目的勇气。
余三共:所以我们不信宗教的人又有勇气,是多么不容易。
龙 头:做共产党,无神论者有勇气,很了不起。你更了不起,你的勇气比别的共产党多三倍。
余三共:(疑惑)多三倍?
龙 头:(笑)人家一共,你三共啊,不是三倍吗?人间有许多巧合,比如说名字,你“余三共”什么不好叫,叫什么“三共”?乍看起来,三共恰恰令我想起三种共,就是第一共,国际共产党;第二共,中国共产党;第三共,你们“成大共产党”。你的名字叫“三共”,一个“共”就把国民党给整垮了,你三个“共”,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