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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色11 作者:李敖-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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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华老师:我受过三天三夜、四天四夜、五天五夜的疲劳审问,疲劳审问时只骂不打,但是骂的部分包括对你人格的羞辱,例如问我:
  “姓华的,你有几个爸爸?”我回答说:“当然只有一个。”但特务说:“混帐,你不是有十个爸爸吗?从实招来!说,说你有十个爸爸!”然后,他们在旁边拍手,高声喊叫作乐。有时候说让你睡一下,但不到五分钟十分钟,又大喝一声:“谈话!”一切继续,由头开始。把给你的所谓休息,像剁一条蛇一样,剁成好几节,这叫休息吗?你的口供他们不满意,不客气的就来了,花样多得很。那时候我留着大胡子,他们罚我自己拔胡子三十根,眉毛三十根,要一根一根地拔。每次多一根也不行,拔不出来也不行。拔完了,他们说:“好了,好了,这游戏不玩了,换别的。”别的是什么?换成自打嘴巴——逼令你自己打自己的嘴巴,非用力打、非打出红肿不行。此刑他们美其名为“自我惩罚”,其实意在侮辱你。还有一种叫“吃豆腐乳”——逼令吃下咸豆腐乳,叫你口喝难忍,让你胃疼。还有一种叫“跪象棋”——象棋子置放在地上,叫你跪在棋子上,棋子又小又硬,承受身体的重量后,让你膝盖疼。这些花样,还都是客气的,因为他们还君子动口不动手,还没到他们动手阶段。到了他们动手的阶段,就是另一种花样了,左右开弓打耳光、用香烟烧你指头、用原子笔或棍子戳你胸口和肚子,等等等等,花样层出不穷。还有一种叫“踩地杠”,脱下袜子,咬在嘴里,不许掉落。然后,踩地杠,两腿半跪,脚踝后面加一根直径约六公分的横棍,棍子的两端,由两个人用力压住,一条彪形大汉站在棍子中间,用力摇晃。啪的一声,棍子断了,我也昏过去了。还有一种叫“背宝剑”——把你一手从肩部朝后向下,一手从背部朝上,再以手铐从你背部铐住双手,使你涕泗滂沱,痛楚万般。他们知道我最怕此刑,所以经常使用。曾有一段时间,我天天挨受此刑,苦不堪言。受此刑时,特务恐吓说:“一天只须交代一件事,这件事必须是我们认为有价值的,否则不打开。”曾有一次,挨受“背宝剑”时,同时还刑上加刑,踩地杠了。还有一种叫“灌辣椒”——用辣椒羼在白醋里,插入皮管,灌我的肛门。肛门外边,直肠里头,热如火灼,痛如刀割,那种痛苦,完全没法形容了。
  龙 头:还有一种用针插进指甲缝,你受过没有?
  华老师:我只遭到过一次。被疲劳审问时,我几乎要昏迷了。在半昏迷状态下,我突然惨叫一声,醒了。为什么醒了?又为什么惨叫?因为他们一个人用缝衣针插进我的手指甲里面,又一个人伸出手掌,突然用力抓捏我的睪丸。坐到这大牢的人,很少没吃过苦头的,但是被人大刑伺候的花样像我们这个案这么多的,恐怕不多了。
  龙 头:照你华老师所描述的,你们受的大刑伺候,的确花样众多,但有一种,你们就没受过。
  华老师:什么没受过?
  龙 头:你说你被突然用力抓捏过睪丸,但这还算客气的呢!有一个山东莱阳人,叫邱宏臣,一九四一年,他十九岁,在家乡做游击队,打日本人也打共产党,后来阴错阳差到了台湾,去公路局当工友。有一天,他被请到刑事警察局,说他在民国三十二年,在山东做过共产党打游击。他回答说,民国三十二年,俺正打的是共产党,共产党在正面被俺打,怎么俺会是共产党。问案的刑警说:“现在已经是民国五十四年,民国三十二年已经是二十二年前的事了,即使参加共产党,政府又能对你怎么样?你来台湾都十六年了,就算你曾是共产党员,十六年来你一直是安分守己的公民,承认了也绝对是没事的……”邱宏臣回答说:“不是有事没事的问题,而是有没有的问题,因为事实上俺根本没有参加过共产党,叫俺如何承认起?”问案的刑警看他来软的不承认,就来硬的。什么硬的,全新的硬的硬毛牙刷。他们把他反铐在铁柱上,脱下他裤子,用新的牙刷刷他的龟头。刚开始刷时,他还拼命忍着,到刷破了皮,流了血,问案的刑警又把咸盐洒在伤口上的时候,他就受不了了。他还没结婚,生怕将来鸡巴坏了,断子绝孙,为了救鸡巴,只好眼巴巴的承认是共产党了。有人是为了信仰和主义做了共产党,他却是为了保住鸡巴做了共产党。
  余三共:用牙刷刷龟头,太残忍了吧?
  龙 头:还有更残忍的呢!就是对付女学生,对付他们眼中的女共产党。也是用牙刷刷阴部阴蒂,送到火烧岛的女政治犯中,至少有九个案例。也有的女学生阴部因受伤、发炎而腐烂,在看守所中上吊自杀的。根据特务解释,书生论政,好谈人格,伪装圣人,对付书生之道,就是脱光他们的衣服,赤裸裸的恢复他们原来的面目,让他们体会自己也是一个求生存的动物。共产党中男学生女学生都是书生,所以直接刑求脱光后的要害。
  余三共:太残忍了!太残忍了!龙头,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龙 头:(笑)我就是什么都知道,才会到这里来报到。
  史处长:看到了吧?这种案子是警察局刑警大队干的,我们调查局都干不出来,别全赖调查局了吧,其他整人的单位还多着哩,像警察局、像警备总部保安处、像国防部情报局、像宪兵单位、像……
  龙 头:像明朝的锦衣卫、东厂、西厂、像苏联的KGB、像美国的FBI,像的可多了,像了又怎样,你们调查局,就相形见绌了吗?你们的排名,就朝后了吗?
  史处长:龙头啊,我只是提醒一下,冤狱、刑求处处有,别只怪调查局,我也是被调查局整进来的,我们“同是天涯沦落人”啊,同“匪”相怜啊!
  余三共:(突然暴怒,指着史处长,厉声高叫)没人跟你同“匪”!也别匪啊匪的!我们是光明正大的中国共产党,你处长大人是什么?是国民党被当成的共产党;你华老师是什么?是国民党被打成的共产党,你们都是假货,但我不是,我们不是,我们是真的共产党,我们并不喊冤,我们没有冤,只有恨,像美国爱国烈士所说的,遗憾只有一条命跟随你们对干而已。
  史处长:(不悦)你这位大学生可怪了!你生这么大的气干嘛?又不是我把你抓到的、关你进来的,何况,在我们抓共产党的专家眼里,你这位大学生又不是真的共产党,是不是共产党,至少要有纵的联系、单线领导,你们没有啊,你们上面,上面是谁?是你们自己,共产党是你们自己封的。又何况,今天国民党根本抓不到共产党、真共产党,他们抓的,都是假货。
  余三共:你说你是抓共产党的专家,那你整天抓的,也是假货了,你不整天在制造冤案吗?
  史处长:是不是真共产党,我一闻就知道。
  余三共:那你一定嗅觉出了问题,才每天忙得自己要死,别人要命。
  史处长:忙,这是政府的政策问题,不是我们专家的问题,政府要我们忙,我们就忙了。
  余三共:(气愤)忙着抓瞎!忙着瞎抓!制造假共产党、假叛乱犯。交给军法官,然后你叛乱,他乱叛,不是吗?你做到调查局处长的高官,你做国民党特务、做国特四十年,你没有责任?你的双手没有血吗?
  史处长:这么多年了,难免有血。
  余三共:那就血债血还哪!你还愤愤不平个什么!
  史处长:血债血还!问题是还给谁呢?我愤愤不平,是要还也是共产党向我讨血债呀,怎么轮到国民党把我当共产党来讨起债了呢?
  余三共:既然你说共产党可以向你讨血债,我就是共产党。
  史处长:(动气)我闻闻看,开玩笑说吧,我闻到一股乳臭,乳臭未干的乳臭。如果列宁活着,列宁会骂你们这种大学生犯了他所谓的“左倾幼稚病”,凭你们十几个大学生,想在台湾推翻国民党,你们是盲动主义者,怎么样?串连吧!串连到第十九个人,就踩了地雷吧?给抓起来了。
  余三共:十九个人又怎样,中国共产党成立时,在上海开会时是几个人啊?十三个,比我们还少呢!
  史处长:别忘了那是什么时候!什么地方!那是在一九二一年,那是在大陆,那时间那空间,政府的力量罩不住,搞革命,成功了可以进北京南京,失败了可以上山下海,今天呢?在台湾小岛上,北京南京都早给人搞走了。上山嘛?警察挡着,要有入山证,没证件上不了山。下海嘛?东边太平洋,西边台湾海峡,你去跳吧!别小看了在台湾的国民党,国民党在大陆被共产党打得落花流水,在台湾可神气活现呢,抓你们这些自己封的共产党,就像瓮中捉鳖,手到擒来,沦落到这景美军法看守所十一房,不是吗?你不承认与我们同是匪类,你总得承认与我们“同是天涯沦落人”吧!
  余三共:沦落可以,但沦落到与你这种大人先生关在一起,就觉得很不舒服、很别扭!
  史处长:这就是坐牢啊,不是让你舒服、让你不别扭。坐牢不是只坐在那儿,坐牢是包括牛鬼蛇神聚在一起,龙蛇杂处、鸡兔同笼,互相折磨,除非像我们十一房龙头那样,一坐五年,弄个“书桌”,老神在在、高高在上、笑傲江湖、阅人无数,而我们这些新科小生像你、新科老生像我、像华老师,都是龙头的配角,我们坐牢,都没他沉得住气、没他快乐,我们个个整天怨天尤人,不是吗?你这位大学生啊,请多向龙头学习,龙头不是共产党,可是他比共产党还共产党,一闻就是个狠角色,政府抓他,一点都没抓错,他是真正挖了国民党的根的人,政治斗争只是改朝换代,龙头搞的是思想斗争,他换了人们的脑袋,他才是真的先知型的共产党(指头对着龙头,上下点着)。
  龙 头:(笑)多谢处长大人抬爱,并且高兴你把我当作共产党,你可真识货呢!你说对了,其实我心深处,真是共产主义者,因为我主张正义,而共产主义的正义性是所有主义中成分最高的。
  史处长:从谁是共产党的尺度来看,就看出人间没有你主张的正义,在这军法看守所十一房里,一共四个人,四个人中我和华老师,两个假共产党;余三共,一个自封的共产党;你,龙头,一个深藏不露的思想上的共产党,四个人却有着不同的遭遇。以我和华老师的遭遇为例,就各有千秋,怪不怪?
  华老师:(双手合十)一点也不怪,我和你最大的不同是,你的案子,是硬编织起来的,是用蜘蛛网硬织成一件厚厚的大衣。我呢?我的案子,却不是织的,是缝补上去的,是把一块烂红布强行补钉在一块白布上的。你处长大人历来做国特,致力做国特,凡四十年,记录完整,共产党大衣一披,案就成了。而我们过去的记录他们不清楚,所以要从七岁开始做案,就麻烦了。
  史处长:我听不懂你的意思。
  华老师:调查局逼迫我供认七岁在家乡参加共产党的儿童团,即所谓小鬼队。我在军法庭上,请他法官去函情报局查询:
  “共产党的儿童团,要几岁才能参加?”那个王八蛋的名叫聶开国的军法官先是不准,后来经过我的律师提出抗辩,律师说:被告请求调查有利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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