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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刚刚才被移栽到这里。我随意地盯着广场西南角的一小片樱树林看着。突然,脸
色大变,抱着你狂奔了过去。
我看见了一尊雕像。我曾在那座和你消磨了许多个后半夜的货场里见过这尊江
户时代的武士雕像。我相信自己绝对没有看错,只是,它现在显然已经被精心修饰
过了,那把圆月弯刀也被重新装上了刀柄,通体上下,无一处不被彻底清洗后新上
了一层石膏。我站在其下,呆呆看着,简直怀疑自己走错了地方。在我恍惚着的时
候,看见有几个花工正从樱树林里走出来,我就随意地朝樱花林里看去——扣子,
你猜我看到了什么?
那座坟。
仅仅只是一触目,我却是连大气都不敢出了。你虽然就被我抱在怀里,但是说
实话,现在,当我看到了雕像和坟墓,从头到脚的器官都被唤醒,我便觉得从来也
没有和你像此刻般离得如此之近。
真的走到它身边的时候,我反而平静了下来,因为我已经在心里暗暗定下了一
个主意。是啊,我在东京来来回回已经走了一个星期,为的就是此刻:我确信,我
已经找到了你能够容身的地方。
没有错,就是它。当我真正站在那堆四周皆被青草环绕的土坡前时,我已经完
全可以确认这就是那个名叫金英爱的朝鲜妓女的新居了。首先便看见了那块墓碑,
上面“金英爱”和“昭和三年立”的字样依然清晰可见;然后,我又看到了几块花
岗岩石块,上面同样刻着“金英爱”和“昭和三年立”的字样。
扣子,我很快就明白了,这是有关人士要给金英爱造一个长眠之所———他们
将要在她的方型墓上覆盖以花岗岩石块。至于那块原来的墓碑,大概仍然会象征性
地嵌入其中。这也是你的长眠之所。在这里,你想住多长时间,就可以住多长时间。
那个你要她保佑我的人,就是我给你找的伴儿,你们两个人一起保佑我吧。
主意下定之后,我马上开始周密思虑什么时候将你放进去最合适,思虑了半天
的结果,还是觉得后半夜,也就是我坐着抽烟的此刻来这里最好。此刻,广场上,
还有樱树林里,一个人也没有,墓穴还空着,不过我估计,至多明天早晨金英爱的
骨灰就会被移至此处,所以,我必须在今天晚上就将墓穴挖得再深些,将你先行放
下去,也只有这样,才会留出让别人看不出丝毫破绽的空间来放金英爱的骨灰。只
是,到了那时候,我们就再也没有再见的那一天了。再没有再见的那一天了。
晚上十一点,我准时来了。不光抱着你,手里也拿着一瓶啤酒。为什么没有像
以往那样买罐装的啤酒呢?原因很简单:啤酒喝完之后,我要用啤酒瓶当工具,将
墓穴挖得深一些,直至再深一些。现在,啤酒我早就喝完了,墓穴也挖得相当深了,
可是,就是舍不得把你放进去。不过也没关系,反正离天亮还早,我们就有一句没
一句地聊着,好吗?
七月里,筱常月死了。
二十三日,是《蝴蝶夫人》在札幌公开演出的第一天。我起了个大早,想着即
将开始的公演,心里就觉得说不出来的舒爽。
九点半钟,演出终于开始了。
开始之前,我坐在第一排的位置上,还是感到了紧张。因为不管怎么说,这是
我亲手写的剧本第一次在剧院的舞台上演出。剧院里不许抽烟,我想分散一下自己
的紧张,就盯着剧院两边墙上亮着的荧光牌看,依稀看见上面有几排字,似乎是“
北海道民族艺术节日”之类的话。这个我倒还留有印象,第一次和筱常月见面时,
她就曾告诉过我这个艺术节。
当锣鼓声响起,身着和服的筱常月在女友的簇拥下从布幔后面走出来,我的身
体竟至于一阵颤抖。她甚至还没开口,我就知道,这历时一个半小时的演出一定会
倾倒我身边所有的人。
当她穿上绣着蝴蝶的和服上场,我就觉得自己看见了真正的巧巧桑。
十点五十分,筱常月死了———当演到巧巧桑死时的那场戏,那时,巧巧桑让
女仆将自己的孩子带到门外,然后取下挂在神像下的匕首,反复读着刻在匕首上的
字。就在这时门开了,女仆从门缝里把孩子推进来,巧巧桑抱住孩子痛哭,终了,
还是找了一面美国国旗和一个洋娃娃让他独自玩耍,再将他的眼睛扎起来,自己提
着匕首走进了屏风后面。
所有的人都看见筱常月提着匕首走进了屏风,却不会有一个人看见她再从屏风
背后走出来!
剧院里一片死寂,舞台下的观众全都以为这短暂的冷场原本就是情节的一部分,
只有我如遭电击,满脑子里掠过的只有一样东西:除了匕首,还是匕首。
两分钟的死寂之后,幕布被关上,一个身着和服的女孩子走上台来宣布演出已
经结束。
尽管有些愕然,但观众们毕竟已经被绝伦的演出倾倒,还是高兴地谈论着开始
离场。
当我穿过正在离场的观众走上舞台,掀开幕布走到屏风背后,拨开乱作一团的
人群,第一眼看到的是筱常月脖子里流出来的血。我跪下去抱起她的时候,匕首还
插在她的脖子上,还有血在源源不断地涌出来。
第三十四章
扣子,我们不得不分开了!
我想告诉你一件事情——你已经不在我的手里了。你已经被我放进墓穴里去了。
天已经亮了,清晨的东京全然变成了一座雾都,扣子,再过一会儿,我就该从
你身边离开,退到樱树林之外去了,不如此,便会招来工人的怀疑。扣子,别怪我,
我是非和你分开不可了。
举步之际,却突然想起了你给我打来电话的那个晚上。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
听着德彪西,一支支地抽着烟,手持电话突然响起来了,我甚至在半秒钟之内就确
认电话是你打来的。我一跃而起,拿起手持电话,就先对着话筒喊起来了:“扣子,
你现在在哪里?我马上就来找你!”
话筒里除去线路不好造成的杂音之外再无别的声音。
“扣子,你别挂电话——”我继续说:“不管你听得见听不见,都不要挂,我
们慢慢想办法,我一定有办法找到你。”
就在这时候,我听到了你的一声咳嗽。
“扣子,你别挂电话——”我把这句话重复了好几遍,神经质般拿了一支七星
烟放在嘴巴里,又神经质地拿下,终致捏碎。突然,我想出来一个主意,顿时急不
可耐地说:“不管你听不听得见,都不要挂,一直拿着,让我听听你身边的动静,
这样我就知道你在哪里了,好不好?”
明明知道你听不见,可我还是要说,因为这是最后一根我还可以抓住的救命稻
草。
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你好像听见了我的话,果真没挂电话,又咳嗽了起来。一
时间,我以为自己已经如愿,激动得不知道如何是好,便问:“你感冒了?哦对了,
我到札幌的医院里去问过,说你的耳朵还是有救的,就是要慢慢来,治疗费虽然贵,
可是要是我们两人一起打工的话,应该可以维持得来。富良野这一带游客多,工作
也好找,呵呵。
“扣子,其实还是那句话:我离不开你——扣子!”
话筒里突然传来一阵火车驶过的声音,电话断了。
与此同时,我的心口又像是正在被针扎下去,大喊了一声“扣子”,又接连喊
了几声,可是,电话终于还是断了。
我颓然看着手里的手持电话。过了不到一分钟的时间,我的头脑中灵光一闪,
想起了挂电话之前话筒里传来的火车的轰鸣声。我点上一支烟绞尽脑汁,我脑子里
就像有一条铁路在慢慢伸展开去,一直伸展到天际处,扣子就在其中的一个站台上
坐着,发着呆,头顶上还有一面广告牌。
广告牌!可口可乐的广告牌!
有一个地方慢慢在我眼前浮现了出来,几乎在它浮现出的第一时间,我就认定
扣子必定就是在那里——那个不知名的站台,扣子曾哈哈笑着从火车上跳下去的站
台。一定是。
我激动得竟手足冰凉,抓起一把现金,打开门,跑了出去。
观光小火车已经停开了,巴士也停了,我站在公路中间等着能够捎我一程的人。
仅仅过了八分钟,来了一辆老爷车,我拦下了,我甚至还来不及请求,开车的
老人就对我招了招手,我便跑过去打开后车门坐在了后排座位上。不用问也知道,
这个须发皆白的老人肯定是个画家:他身边的座位和整整一排后座上都堆满了已经
完成的油画。
“我说小子,”老画家叫了我一声:“这么晚你还到札幌来干什么?”
我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句:“……打算去东京。”
“哦?”他哈哈笑了起来:“去赴女友的约会?”
我想都没想,便说:“是。”
他继续笑着问:“很长时间不见了吗?”“是。很长时间不见了。不过,这次
我一定能见上。”
“我说小子,我的雪茄完了,给我支烟吧。”他说。我赶紧找了一支烟,点上
火后递给了他,他接过去后大大吸了一口:“我说小子,你怎么不问我这是要去哪
里?”
我听罢茫然看着他,问道:“难道是去东京?”
“哈哈,你小子不笨嘛!我就是要回东京,可以送你去想去的地方。”
“是。”我干脆老实回答,还是忍不住疑惑:“可是,老先生……”
我的话还没说完,这位须发皆白的老人就打断了:“叫我大猩猩吧,我的朋友
都这么叫我。奇怪我为什么这么好心送你去你要去的地方吧,很简单,六十年前我
比你更疯狂,为了喜欢的女孩子,半夜里醒来了,想得不行,就马上到码头上去坐
到上海的客船,哈哈……小子,坐稳了,我可要加速了!”
我还在恍惚着的时候,老画家,哦不,是大猩猩,已经提高了车速。老爷车犹
如离弦之箭般疾驶而去。
几年之后,我从报纸上偶然看见了大猩猩辞世的消息,终于得知:他的原名叫
山下镜花,是日本油画界的泰斗级人物。
也是和今天一般的清晨,我终于看到了那个小站台。可是,那面可口可乐广告
牌之下却没有你,扣子。我梦游般地下了车,梦游般地往站台上走,走到铁轨中间
时,我便再也忍不住了,仰面在铁轨上倒下。
扣子,这些,你断然是不知道的。
我还记得,筱常月死去之后的好长一段时间后,我接到了一封信,信封上的落
款是新宿警视厅,打开来,信是这样写的:本年度八月二日,新宿车站南口发生车
祸,一不明身份女子当场死亡,遗物为一只亚麻布背包,包中计有手持电话一只、
现金三百五十圆、卫生棉一袋,因该女子手持电话中储存有阁下电话号码,特致函
阁下核实该名女子身份,热忱期待阁下回音。
扣子,已经是早上八点钟了,雾气照常散去,太阳照常升起,扣子,我也要走
了,真的要走了。
不过,我不会走得太远。我要找个地方坐下来,看着金英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