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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过几次,多年以前。”当我们经过凡·克莱夫分店时,昂热拉说,“不行。我们……我的天,我们根本不合适。于是我们说,我们还可以做朋友。我们就成了朋友。我们将这样做下去。放心了吗?”
“我没有权利放心或不放心!”
“不错。但我还是想知道。”
“请您原谅,我不应该这样。”我说。
我们来到了她的车前。车里热得跟地狱似的。我旋下我这一侧的车窗。昂热拉在手套格里找到一根线,果然将那只孤寂的小熊系在了反光镜下。又有豪华车从我们身旁呼啸而过。
我望着昂热拉,看她固定小熊,说:“拉克洛斯先生告诉了我一些数字。”
“什么数字?”
“有关他和我要在此打交道的那些富人。比如说,在美国,百分之二点五的人统治着三分之二的经济。一切的一切,包括一场通货膨胀,都会让他们富起来,而其他所有人却越来越穷。”
“是啊,”昂热拉说,“这话他也对我讲过。现在它挂牢了,这只小熊。”
“您对这个不感兴趣……”
“我对它非常感兴趣,卢卡斯先生。我是个社会主义者。我猜,您也是个社会主义者。”
“当然。”我说,“如果不是傻瓜,如今的人还能是什么呢?”
“但咱们俩是有点歇斯底里的社会主义者,我的亲爱的。”昂热拉说,“比如说我吧,我靠这些‘大富豪’生活。您住在一家‘大富豪’的酒店里。咱们刚刚在一家穷人们不会进去的饭馆里吃过饭——若在从前咱们俩谁都不会进去的。我有一种感觉,您在此碰上的无限财富给您的印象有些太深刻了。”
“一点也不,您这位沙龙女社会主义分子。”我说。
“就是,就是,您这位沙龙社会主义分子。”她说,“咱们能不能达成共识?咱们乐于生活优裕,但还是想做社会主义者?”
“行。”我说。
“您要是想想这痛苦的世界,这算不算歇斯底里?”
“是的。”我说,感到左胸侧微微地疼。
我迅速地偷嚼了两粒硝酸甘油胶囊。
“您在干什么?”昂热拉马上问。
“这是一种饭后我总要服用的药。”我说。我们沿十字架路往上开去。没有一丝风。
24
昂热拉只将车开到“庄严”酒店。这里站着一位身着深蓝色制服的魁梧男人——一位泊车师傅。昂热拉下车,我也下车。那位泊车师傅名叫泽尔热。他使劲握着昂热拉的手。从交谈中我听出来,当昂热拉要在城里呆上较长时间时,她总是把她的车停在这里,停在清凉的地下车库里。两个人谈起了在卡格奈斯—苏梅尔赛马场举行的上一场赛马。我走进大厅,问有没有给我的消息。勃兰登伯格还没回电,没有什么给我的消息。
我走回室外。我把那个脏兮兮的玩具驴放在看门人那儿,他把它塞进了我的保险箱。
泽尔热正把车开下车库。
“好了,”昂热拉说,“现在出发吧,罗伯特,去购物!”
我们一直走到电影节大楼,因为节日将至,那里正在忙乎。我们从那儿拐弯,来到主要的商业街安提伯斯路。
接下来的三个小时里全由昂热拉作决定。她陪我走进一家男士时装店,在这里为我挑选我需要的东西:白色、浅蓝色和深蓝色的很轻便的裤子各两条,配套的非常轻便的衬衫穿在上面,可以塞进敞开的衬衫里的围巾。我当然得一一试过。虽然有一台风扇在转,试衣间里仍很热。我穿上后走到隔帘前,昂热拉对我进行评判。她并不是一下子就对布料和颜色感到满意,花了好长时间,不过我无所谓。一股强烈的幸福感攫住了我。
昂热拉坐在一张椅子里吸烟,我总是像个模特儿似的从更衣间里钻出来。昂热拉挑选出的裤子是那么紧,我想,我穿不上它们。它们的口袋非常小。白色的合适,其它的得改。衬衫全合身。昂热拉也选了一条深蓝色带白点的衬衫。这件衬衫跟这条裤子我当场就穿上了。昂热拉给我在脖子上围了一条金黄色带蓝点的丝巾。我在更衣间的镜子里观看我自己,感到好像是站在一个陌生人对面。我觉得,我变得苗条多了,看上去更年轻了,突然也不那么热不可耐了,只有两脚还嫌热。我付钱,女售货员说,其它东西以及我的西服、我的衬衫和我的领带将送到“庄严”酒店。
昂热拉拉着我往前。在第二家店里,她为我挑了一套米色的和一套几乎是白色的西服,还配上了卡丁牌领带。这家店里也有燕尾服。售货员是个年轻的、非常热情的同性恋,昂热拉跟他非常谈得来。他把西服时装一套套地抱过来,直到昂热拉找到一套她如意的。布料非常精致、薄薄的、防皱。我买下黑裤子、白上衣和几个宽边领结,这正是眼下的时髦。我也买了配套的衬衫。当然又是昂热拉挑选的。让人把燕尾服和衬衫送到酒店。
“现在去‘洛普’。”当我们又来到安提伯斯路上时,昂热拉说。这条街上汽车只能以步行的速度单线前进。“那是戛纳最好的鞋店。”她走路迅速轻快,我很难跟上她。包装我让她开心,她非常重视,不找到她认为最适合我的决不罢休。穿着衬衫和裤子我已经觉得大变样了,那炎热不再那么难以忍受了。
在“洛普”店里,昂热拉为我挑选了很软的、舒适的便鞋——白色的、棕色的、黑色的和一双配燕尾服的漆皮鞋。我得穿上鞋来回走动,好看看它们是否跟脚。虽然我一直憎恨这种事,但在这里却感到其乐无穷。昂热拉又坐在那里,仔细观看,吸着烟。她吸烟很多,跟我一样。一双便鞋,那双白的,我当场就穿上了。其余所有的,包括我的旧鞋和我的袜子,都让人送到酒店。
当我们最终离开“洛普”时,我停了下来。
“什么事?”昂热拉吃惊地问,“您不舒服吗?”
“不是,”我说,“我觉得美妙极了。美妙无比,前所未有。我感觉自己变了,昂热拉,就像童话里一样变了。我感觉更年轻了,昂热拉,年轻了许多。有点飘飘然……”
“是的,”她说,“是的,罗伯特。这真好。我要的正是这个。噢!”
“什么?”
“您刚刚笑了。”昂热拉说,突然变得很严肃,“您头一回真正地笑了。”
“这是因为您。只有您,只有您能做到这一切。”
“废话。”她匆匆地说,“走吧,我现在还需要我的东西。”
我走。香港不是这样的,新加坡不是,悉尼也不是:不是这么让人开心,这么轻松,这么欣喜若狂,就像这里一样,就像在戛纳这堵塞的安提伯斯路上,在昂热拉身旁一样。我根本没意识到我走得有什么不一样,直到昂热拉有些喘不过气来地说:“慢点!您走慢一点,罗伯特。我透不过气来了!”
于是我们停下来,相视而笑,大笑了很长时间。我突然想:这就是幸福。我曾经相信我从来不知道它或者忘记了它。孩子时一只小狗曾经带给我欢乐。现在,快五十岁时,我又幸福了。因为一个陌生的女子对我表现出了人性的兴趣,人性的同情,人性的友好。下午的太阳斜斜地燃烧在安提伯斯路上。人们来去匆匆,汽车爬过,保险杆顶着保险杆。我回味我在这里遇上的一切是多么的罕见。
七
25
现在昂热拉去买颜料、画笔和绘画用品。我陪着她,陪她走进一家大超市。她在那里订购了一大批东西,明天上午送货上门。购物,尤其是买衣服,此生一直让我厌烦。跟一个女人一起去购物,就更让我觉得烦不可耐了。今天我却觉得美妙极了。我观察着昂热拉那坚定的、又总是客气地得到她真正寻找的东西的方式。她不受劝诱,准确地知道她需要什么,不管那是一种特殊的管装绿颜料还是一罐德国的俾斯麦鲱鱼。她非常喜欢吃它,令我吃惊不小。这个星期六下午商店开门到八点,许多人在购物,但是我无所谓,这些人不影响我,因为我只看见昂热拉。
后来,我还是得让她一个人去了。我不能跟着她去试衣服。昂热拉所买的一切,除了食品,都叫人送到“庄严”酒店,交给那儿的泽尔热。他似乎是个传奇式的人物,安提伯斯路的商店里人人认识他。
于是,昂热拉让我独自留在夏伯德小街的街角上。我说,我要看看这儿的商店。我也这么做了,在夏伯德街上往里走了一段,走到加姆贝塔广场。加姆贝塔广场上有一家花店,它叫“花月”。我走进去,要求送三十枝红玫瑰给昂热拉·黛尔菲娅夫人。她住在……
为我服务的那个人打断我的话:“我们认识黛尔菲娅夫人。她所有的花都是从我们这儿买的。我们位置好,紧靠安提怕斯路,而且便宜。请您原谅,先生,要哪种红玫瑰?”
“巴卡拉。”
“无论如何我得给您个建议,先生。我叫皮埃尔,您就叫我皮埃尔好了。不过,在红玫瑰当中,比起‘巴卡拉’来,黛尔菲娅夫人更喜欢‘宋娅’,这点我知道!‘宋娅’更雍容华贵,存活时间更长。它是浅红色,您看,这儿。”他指着一只花瓶里的一束。
“那好吧,就‘宋娅’吧。”
“好的,先生。来张卡片吗?”
“行。您等等。我想,从现在起每个星期六同一时间,也就是下午,您送给黛尔菲娅夫人三十朵‘宋娅’。我先预付前四个星期。”
“我们非常乐意,先生。”
“您给我一张卡片吧。”
他给我一张,我坐下来写道:“谢谢一切。”我把卡片插进一个信封,粘上。我对皮埃尔说:“如果没人在家,请您把这玫瑰放在门外。”
“您可以信赖我们,先生。”
然后我又来到加姆贝塔小广场上,走回安提伯斯路。我没穿袜子,那双柔软的便鞋使我的脚无比舒适。我感到全身舒服,穿着那薄薄的衬衫,我好像能听到它呼吸,感到它呼吸。我在一家橱窗前停下来,观看里面我的影子。我几乎没再认出我来。二十、二十五年前,当我还充满希望、勇气、自信和大胆时,我也许曾经是这个形象……
“喏,什么东西让您这么感兴趣?”我听到昂热拉的声音,在橱窗的影子里看到她就站在我身旁,笑嘻嘻的,她的红头发熠熠生辉。
我如实说道:“我在对我的变化感兴趣。您真让我大变了样。我看上去也许是我三十岁或二十五岁时的样子,充满……”这回我打住了。
“是的,充满许多东西。”昂热拉说,挽住我的胳臂,我们从橱窗前走开。“所有这些东西您都还拥有,罗伯特。”
“噢,不。”我说。
“就是有,”她说,“如果您再在这里生活一会儿,您将会看到,所有这些东西如何在您身上主动地苏醒过来。”
“咱们去哪儿?”
“咱们完事了,是不是?衣服也会被送去给泽尔热,这不足三分钟的路。不,停一停,香烟,我需要香烟!”她走向一家烟草店。
“您吸得太多了。”我说。
“您也是啊。”昂热拉说。
我拿着昂热拉买的三条烟和一只塑料袋,里面装着我的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