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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里的成员,西院(政府)只有袁县长一个人;东院(县委)却占了绝大多数。每
逢讨论重大问题,袁县长总是少数派,他有很多设想和打算却难以实行。张春海的
提拔使东西两个大院的力量发生倾斜,袁张联盟常把县委书记李正民置于进退维谷
的境地,这次党代会上进行换届选举,两军决战的阵势更加明朗化了。
李书记也意识到自己的地位不巩固,在这次选举前也想做点文章,为自己多争
几张选票。李书记已经连任两届县委书记了,每一届选举他都要做点暖民心得民意
的事情。第一届正赶上卖棉难,棉农排几天队还把棉花卖不掉,有个老农一怒之下
竟把一车子棉花烧了。李书记那时刚上任,他严厉处理了那个棉花收购站的站长,
然后抽调干部,增设网点,延长收购时间,使卖棉难的问题得以解决。这经验经记
者一宣传,他威信大增,农民齐夸来了个好书记,选举时一下得了个满票。第二届
选举正赶上中央强调减轻农民负担,他又狠抓了乱摊派,把几个不听招呼的乡长撤
了职,还同时向工商税务车管等部门的头头敲了警钟,这次又被群众誉为“庄稼人
的贴心书记”!选举时又是以绝对多数票当选。
有了这两次经验,李书记很重视舆论宣传。这次选举他又在想,当前什么是群
众最关心的热点问题?说实在的,李书记连任了两届县委书记,政绩还是大大的,
在反腐倡廉方面也是下大气力抓了一阵子的,他本人也是比较公正廉洁,比较讲究
原则的。他曾多次拒贿,有群众来信称赞他是“包青天”,但李书记过去一直不叫
宣传。这次选举,他觉得自己不能太老实了,便把自己过去拒贿的事向几个自认为
信得过的人透露了点底儿。为了显示拒贿成绩之巨大,他把几年来的十几封信都拿
出来了。平时写信,一般只写月日,不写年代,这么一来,几年间的事都变成近一
两个月的事了。市报发表了那篇《拒贿记》,他还以为是他手下人为他拉选票,暗
暗为之高兴呢!等到党代会一开,各乡镇在讨论他的工作报告时,那篇《拒贿记》
一下成了代表们议论的中心话题。有人公开提出质疑,一个月拒贿五万元,任两届
书记整整八年,那该收多少礼啊!这么一算账,便有人惊呼,天爷哟,当个书记真
是了不得啊!怪不得县城里盖那么多小洋楼,那都是搜刮老百姓的血汗钱啊!党代
会成了反腐败会,从乡镇长到各局委的头头们都认为,李书记为给自己拉选票,把
领导干部都出卖了!于是,当初追随他的“自家人”也纷纷改换门庭,投向了袁张
二人。这些中层领导都掌握着实权,他们在会上一鼓动,李书记便由廉洁奉公者变
成贪污受贿者了。这是李书记预料不到的,直到第三天选举时他才发现了端倪。郑
喜成在电视上看到的那个一会儿擦汗,一会儿皱眉头的镜头正反映了他此时此刻的
心理……
郑喜成听了,又吓了个心惊肉跳,他说:“我得把名字改了,要是别人知道那
稿子是我写的,我在县城还能呆得住吗?”“不用改,不用改!”赵写家点燃一支
烟,长长吐了一个烟圈说:“李书记也是因祸得福,你那稿子引起市委领导重视,
后经考察,证明李书记确实是个好干部,县里落了选,却调到市里当纪检书记,官
升一级。”
郑喜成听到这里才松了口气,他说:“赵老师,想不到官场上的事这么复杂,
今后你得多提醒我,哪些能写,哪些不能写,你可不能看着学生我往火坑里跳啊!
我不求别的,今后能不犯错误,有碗饭吃就行了!”赵写家连连摇头:“不不,你
千万别学我!我整天小心谨慎,生怕惹是生非,平时连口大气也不敢喘,虽然保了
个一身平安,可我混了这么多年,混出个啥来了?跟我一起进县委来的一个个都提
了起来,有的成了我的上级。就说张春海吧,当年叫他写个讲话稿他都写不成,是
我把着他的手教的,现在倒他成了我的顶头上司,我倒要为他写讲话稿了。”
赵写家说到这里又激动起来:“我至今还是个副科级秘书,可我的贡献,我的
成绩,谁能知道啊!”他搬了个凳子,就要往墙上爬,但那两条腿却直颤抖。郑喜
成忙问:“赵老师,你要干啥?”赵写家往天花板上的那个通口指了指:“你给我
取下来,给我取下来!”郑喜成踩着凳子向那通口里探望了一阵,发现里面全是打
印的文稿。郑喜成探着身子,掏出来一本又一本。每本都装订得工工整整,摞在一
起足有一米高。
赵写家手摸着这些发黄的材料,居然激动得涕泪交流地说:“这是我的半生心
血啊!我好像一头牛,默默地耕耘,我吃的是草,挤出的是奶,不,我挤出来的是
水,是眼泪!”
赵写家真名叫赵中华,按时下说法属于“老三届”,但他却有幸被贫下中农推
荐为工农兵大学生,来到省城一家最高学府,并且成为一名尖子生。大学毕业前夕,
省委在学校召开一个什么现场会,他被抽到材料组。临开会前两天,大会报告还没
准备好,那草稿便又拿到材料组里去进行集体修改了。赵中华看了一眼,不屑地说:
“写的啥家伙?乱七八糟!”不料这话被材料组长听到,也许是他图省事,也许是
想给赵中华办难看,也许是他真的认为赵中华是块料,于是便把修改这份报告的任
务交给当时年仅二十几岁的赵中华了。那时学校的笔杆子都赶到了乡下接受贫下中
农再教育去了,有幸留下来的几个虽能掂动笔杆子却又顾虑重重,生怕一句话说不
好而犯错误。这么一来,便应了一位伟人的话,世无英雄,遂使竖子成才。赵中华
熬了两个通宵,一份代表学校革命委员会的报告便交卷了。也许是时间紧,不能再
拖了。也许是赵中华真的下了功夫,那份报告就是写得不错。开会那天,省里来的
头头听了连连鼓掌,指令省报摘要发表。这一下赵中华出了名,他连党员也不是就
被调到省委宣传部,成为写作班子里的一员了。
那写作班子里的成员都是从全省拔出来的大笔杆子,类似北京那个“梁效”,
有次省委书记给写作组出了一个新题目,如何把大批判引向深入,提高农民的路线
觉悟。写作组长忙带领一帮子人去农村作调查,又是开座谈会,又是进行家访,忙
乎一阵子,拉出来三个提纲,送给省委书记审阅,都未通过。赵中华家在农村,就
是两眼一闭,也能把农村的实际情况想出来。为了再次露峥嵘,他便背着写作组,
悄悄地拉出来一个初稿,交给了写作组长。组长连看都没看就把那稿子扔到一边去
了。因为赵中华实在太年轻,抽他到写作组,实际是为了让他给那些大笔杆子抄抄
稿子。然而,没过几天,赵中华那篇稿子居然在省报显要位置发表出来了。省委书
记看了颇感兴趣,在上面批示:请写作组以此文为基础,尽快把稿子拿出来。写作
组长接到省委书记批示忙把写作组成员召集起来学习那文章,赵中华不好意思地说:
“老师,这稿子写得不好!”组长眼一瞪:“你太骄傲了!省委书记都称赞,你敢
说写得不好?”赵中华说:“这是我写的,是根据呈送你的那个文件初稿改写的。”
组长听了大吃一惊,看看文章署名,照华?“这是你的名字吗?”赵中华嘿嘿一笑:
“照华,就是我赵中华,意思是光照中华。”
赵中华从此在省委机关名声大振,很快成了写作组的骨干力量。然而好景不长,
随着四人帮的倒台,他被发配到家乡,到县委党校当了一名理论教员。后来形势有
了松动,省里一家社科单位要调赵中华去一个研究所工作。这时县里才像发现一个
宝贝,省里几次下调令,他们硬是不放,理由是人才不能外流。为了表示对赵中华
的重用,后来便把他从县委党校调到县委办公室,当了一名专为领导起草文件和讲
话稿的副科级秘书。当时,赵中华已经娶妻生子,又有年迈体弱的父母,对于县委
这种安排自然很满意,也就不图高就,安心当他的秘书。那次在高中讲课虽是酒后
失言,却也是实话实说。
然而,赵写家此时此刻再也涌动不出那天向中学生讲课时的豪情逸兴,他泪流
满面,发出声声长叹。郑喜成安慰他说:“赵老师,你别看不起自己。这报告这讲
话哪一份不在全县引起轰动?几千人的大会上,书记念着你的讲话稿,各单位回去
还得向全体干部传达,传达后还得组织大家讨论,谈心得谈体会,然后还要向上级
汇报贯彻和落实情况。你想想,哪个作家的作品能这样被重视?哪个理论家的著作
能这样被广泛地传播?你比那些作家和理论家都强多了!”赵写家说:“你别安慰
我!当初我要是调到那个科研所,现在也成个理论家了。”郑喜成说:“当个理论
家又咋着?要想出本书,还得自己掏钱买书号,自己去销售。我看呀,搞理论研究
还不如你给领导写讲话稿实用哩。你这些材料都是珍贵的历史档案,要是过个三百
年五百年的,有哪位历史学家想研究这段历史,你这材料就成无价之宝了!”
赵写家被郑喜成说得破涕为笑,他说:“你小子,真会给我开心呀!除非地球
来个大爆炸,新人类在地球残核中发现这批材料,研究逝去的旧人类是什么样才有
点儿用途!”他吩咐郑喜成说:“你拉到废品站卖了吧,换几个小钱,咱喝酒!”
郑喜成把这堆材料翻开看看,有评法批儒的辅导资料,有批林批孔的发言稿,
有揭批四人帮的动员讲话,还有真理标准讨论发言摘抄,更多的则是为领导起草的
会议总结和工作报告,的确没什么价值!于是他便拉到街上卖了,最后又添了二块
钱,才买了一瓶张弓酒。
二人又接着喝下去,郑喜成说:“全县百十万人,能混到你这一步的有几个?
你落在高枝上还不满意,人家老百姓该咋过?我现在要能有你这份工作,就谢天谢
地了。”赵写家吃惊地问:“咋?你的工作问题还没解决?是不是张春海对你还留
一手?”
12、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郑喜成在宣传部上班,工资关系却挂在县广播站。每次发工资,别人都是去县
委财务科领,唯独他要跑大老远地去广播站领,这使他感到低人一等。这样过了半
年多,县人代会召开,张春海将他头上的那个“代”字抠掉,成了名符其实的县长。
郑喜成便趁一次开会的机会找到张春海说:“张县长,你能不能给我批个编制,把
我正式调到宣传部?”张春海做出一副吃惊状:“怎么?你的关系还没办?这太不
像话了!”
一句话说得郑喜成感动得不得了,看来赵老师的分析也不是每句话都准确。他
向张春海表述了一番感激之情,希望他能再帮他一把。张春海却说:“我是县长,
东院的事我不便插手。这事你找找朱部长,叫他写个报告,我给他批个指标,这样
才合乎程序啊!”
朱部长没有当上县委副书记,心里憋了一股子气,李书记一走使他失去一座靠
山,他自感在这平原县没有了奔头。新闻报道都是为现任领导唱赞歌的,他怎肯为
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