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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姬轻移莲步,袅袅婷婷地走到嬴政面前跪下,把手再次伸过去。她没有说话,
然而她那双会说话的眼睛却望着嬴政,睫毛显得格外长。
嬴政消瘦的脸上毫无表情,刀刻一样的嘴巴依然紧闭着。他是一个不喜欢说话
的人,即便是在上朝的时候也很少开口。据说,他不喜欢说话的原因有两个:其一、
当他还没有当上太子的时候,就听说了自己是吕不韦与赵姬的私生子。这消息对他
来说不啻是一个晴天霹雳。从小自尊心就极强的他,觉得别人一定瞧不起自己,便
总是带着一种憎恨的情绪来看待他人,因此变得深藏不露,沉默寡言。其二、当他
最初知道自己是私生子时,曾痛苦地整夜不能入寐;一次,吕不韦深夜进宫来会他
的母亲(即赵姬),恰好他正在帷幔之后,当那些昵狎之声传进耳中的时候,他恨
得紧紧地咬住嘴唇才使得自己没有骂出声来,一不小心,他把舌头咬掉一点。从此,
说话变得不很清晰了。他不愿意让别人知道这一点,因而更少开口。
如姬见嬴政还在凝视着小蜜蜂,只当他没有听见自己的话,便把声音略为提高
了一点:
“无需大王动手,让臣妾来把蜂儿捏死吧!”
嬴政摇摇头,声音低沉而混浊:
“为何要捏死它?”他望着蜜蜂轻轻叹了口气,“可怜的蜂儿。”
如姬不解地睁大了眼睛:
“可怜?……大王的意思是?……”
“它蜇了寡人,已不能再活多久。”嬴政说,“它就要死了,就要死了,寡人
心里不胜怜之!”
如姬把手缩了回来,垂下眼睛。
嬴政的脸上隐隐显出一种痛楚的神情,道:
“多精灵的蜂儿,却难免一死。”
他把手指松开:“去吧!去吧!”
小蜜蜂嗡嗡地飞走了,转瞬间便消失在苍灰色的雾霭中。嬴政的眼睛一直望着
它,直到什么也看不见了,仿佛还在黄昏的天空中寻找着什么,脸色非常沉重。
他在西垂亭坐了很久,回到咸阳宫,已是戌未亥初时分。
天色昏黑。一轮黯红色的满月挂在咸阳宫的飞檐上。官墙下站满了手持戟戈的
禁兵。宫阶下有三座“刀门”。谏鼓旁高悬着一排灯笼,使这一片明白如昼。这些
年来,各国都在闹刺客的事,咸阳宫里也出过几起事,因此戒备格外森严。当嬴政
的马车驰进宫时,他见有许多人在宫门那边忙碌,一阵阵吆喝声不绝于耳,便问:
“那里在干什么?”
如姬连忙回答:
“遵照大王旨意,把神门安在中阙下。”
嬴政哦了一声。
宦者令早就把晚膳准备好了。今天陪同嬴政吃晚饭的除了如姬之外,还有他的
二儿子嬴无忌。无忌今年才十九岁,从小喜欢舞枪弄棒,长大后熟读兵书,对兵家
之事颇有研究,常与父亲说古论今。在嬴政的十八个儿子当中,除去小儿子胡亥外,
他最喜欢的就数无忌了。前天,正在围攻赵都邯郸的王剪送来一道奏折,要求增兵。
嬴政与李斯商量之后,决定派护军将军李信率领精军十万增援王翦。无忌自请担任
这支援兵的先锋,嬴政欣然应允。明天卯时一刻,李信将要在咸阳章台校阅军马,
辰时出发。今天晚上嬴政特意把无忌召来同他一起进膳,也算是为他饯别吧。
晚膳满满腾腾地摆了整整十个几案,宫中的十几个乐工在一旁奏乐。父子俩默
默地吃着,谁也没有说话。一直到快吃完饭时,嬴政才慢吞吞地问道:
“无忌儿,何时去见护军将军?”
无忌回答:
“等一会臣儿要去向太夫人辞行,然后就去见护军将军。”
嬴政点点头,说:
“不要耽搁太久,务必要在卯时前赶到章台。李信年轻好胜,刚愎自负,且又
治军极严。你倘若迟到,纵是王亲,他也不会饶过你的。”
“父王之言,臣儿句句篆铭心中。”无忌叩头。
嬴政对站在身边的常侍郎说:
“把寡人的鹿卢剑拿来。”
常侍郎连忙从屏风左侧的一个铺着彩帛的木架上取下鹿卢剑,递给嬴政。这剑
很长,如果挂在腰间,要将它从鞘中全部拔出是颇为费劲的,必须把它负在背后。
在秦国,这柄剑同“太阿”、“定秦”一样有名,都是嬴政的珍宝。嬴政用手轻轻
抚摸着嵌着宝石的剑鞘,“唰啦”一声将剑拔出半截,剑身发出一道闪电似的日光。
过了片刻,他把宝剑递给无忌,说:
“这柄剑送给你用吧。”
嬴无忌长跪受剑:
“谢父王!”
“你去吧。”
“是!”
嬴无忌走后,晚膳也撤下去了,但是乐工们并未离去,继续奏乐,婉妙的乐曲
声在朱红色的殿梁上盘旋。嬴政是个很喜欢音乐的人。每次用完晚膳,都要用半个
时辰的时间听音乐。他最喜欢听的乐器是箜篌、瑟和筑,对秦国祖传的岳倒不那么
感兴趣。他的乐工都是从各国罗致来的,对于音乐人才就像对待贤士一样重视,一
旦听说哪儿有出色的乐匠,一定要千方百计弄到秦国来。
嬴政一只手撑着额头,闭着眼睛静静地听着。如姬在身后替他捶背。忽然,他
睁开眼睛问:
“为何没有筑?”他对乐器的辨别力相当强。
乐官俯伏在地:
“启禀大王,击筑的乐匠昨天死了。”
“死了?怎么死的?”
“那乐匠是赵国人。不知他从哪里听说王翦老将军在赵国攻城略地,杀人如麻。
他说,身为赵人,无颜继续侍奉大王,引颈自刎了。”
嬴政叹了口气。稍停说:
“倘若寡人能得到高渐离,听其击筑,那该多好!”
燕国人高渐离,是当时最有名的善于击筑的乐匠。嬴政早就想把他弄到自己身
边。无奈秦燕两国远隔千里,而燕国的太子丹又与自己有仇,这种愿望至今未能实
现。
想到太子丹,一缕愤恨从心头掠过,他狠狠把牙咬了一下。太子丹质秦时未能
将他杀死,这对嬴政来说实在是一件抱憾的事情。后来,他曾派遣两个刺客到燕国
去刺杀太子丹,均未果。前不久,他又用重金募了一个名叫司马如坤的魏国人入燕
行刺,迄今还无消息。
乐工在将近子时离去。如姬伴着嬴政回到后宫。
夜已很深,墙壁上的蟠螭宫灯大都熄灭了。皎洁的月光透过窗纱,把一片梦幻
似的柔和的光芒投进宫来。一阵微弱的梆声在很远的地方响着。如姬并不敢劝嬴政
歇息,因为她知道这个素来勤勉的国君是绝不会马上睡觉的。嬴政为自己订了一条
规矩:每天要看一百石的奏牍,否则就不休息。现在案头上堆着的竹简,至少得让
他看一个时辰。
嬴政在几案后面跽坐下来,开始披读奏牍。每天,从四面八方报进宫来的奏牍
就像雪片一样,嬴政都要亲自读完。他心细如发,对廷臣要求极严。谁在奏章中虚
报情况,或写错了字,定予治罪。所以,将军和大臣们在写奏章时都格外小心。
嬴政全神贯注地读竹简,身子像雕塑一样纹丝不动。熊熊的烛光映照在他严峻
的面庞上,使那些过早地在额头上和眼角上露出来的皱纹显得更深。
整个宫里静极了,只有铜漏发出单调而有节奏的滴水声。嬴政毫无倦意,目光
炯炯。
突然,嬴政猛地拍了一下几案。坐在身后为他捶背的如姬吃了一惊,睡意全消,
心口突突直跳。嬴政自言自语:
“太不像话!如此之短的奏章,竟写错三字,真是该死!”
如姬悄悄抬起头来,目光掠过嬴政的肩膀,看着他手里的奏牍。奏牍是这样的:
臣尤永诚惶诚恐顿首谨奏我主:
樊于期叛主亡燕,禽兽所为,万民弗耻。然于期乃先王老臣,二十年喋血封疆,
为大秦显立战伐之功。且为人忠笃信谨,国人素称成功盛德。今大王欲罪及其宗,
臣窃以为不可!大王乃不世英主,舜尧之君亦不及陛下之德,若法外施人,逐其全
族出境,未必急刑处之,则民为幸!嗟!惟上孰计之!
微臣尤永顿首顿首,死罪死罪!
如姬知道这个尤永是个秩史,官虽不大,却是个敢说话的骨鲠之臣。她只草草
地把奏牍浏览了一遍,便发现“喋血”的“喋”、“施仁”的“仁”和“极刑”的
“极”写错了。
嬴政用指头笃笃地敲着几案:
“寡人早已三令五申,奏章中不得出现一个错字。尤永不把寡人的话放在心上,
殊为可恨!”
如姬突然模模糊糊地记忆起来,这个尤永同已经逃到燕国去的将军樊于期是把
臂之交。她猜想他在替樊于期求情时一定心情非常激动,否则他怎么会把字写错呢?
而且写完后看也不看?
嬴政把脸转向常侍郎,问:
“奏章中写错一个字,该判何刑?”
“削职与刖足。”
“错两个呢?”
常侍郎没吭声。
“错三个呢?”嬴政话语中有一道冷飕飕的锋口。
常侍郎垂下眼睛:
“奴婢不知道。”
嬴政冷笑一声。熟知嬴政秉性的如姬心里一阵发凉。她知道尤永要大祸临头了。
嬴政低下头继续读别的奏章,却把右手举起来,对着常侍郎把中指和食指弹了
一下。宫中所有的人都知道这是嬴政要杀人的表示。
常侍郎躬身道:
“遵命!”
他大步走出去。如姬知道他去向宫中的执法传达秦王的旨意了,止不住哆嗦了
一下。她望望嬴政,他依然平静地伏案而读,全神贯注。
不知怎的,如姬忽然又想到,也许是因为尤永大胆替樊于期说话,劝嬴政改变
将樊家满门抄斩的决定,才触怒了他。嬴政一贯强调“内独视听”。更何况樊于期
的叛逃又是使他特别恼火的事。虽然那天在羽阳宫中他听了右丞相禀奏的樊于期的
情况后只淡淡一笑,说:“他自己愿走,谁能留得住?由他去吧。”但实际上别提
有多愤怒了。这一点能瞒了别人,却瞒不了如姬。
又过一会儿,嬴政才把所有的奏牍看完。他朝如姬轻轻摆了摆下巴,向寝宫走
去。如姬明白他的意思,站起来跟着他走了。
二
如姬住在咸阳宫最南面的一座寝宫中。名曰为“宫”,实则不过是一间不太大
的椒房而已。屋外是一个小院,栽满鲜花。人一走近,便会觉得一股暗香扑鼻而来。
屋里布置十分素雅。如姬知道其他妃子都把自己的住处布置得奢侈华丽,便独出心
裁地使自己的住处呈现出一种淡雅风格,显得与众不同,确也收到了好的效果。半
年多来,嬴政几乎每天晚上都到这儿来。
宫女们替嬴政和如姬打好洗脸水,蹑手蹑脚地退出。如姬亲自照料嬴政洗脸。
正洗着,忽然他用一只手抓住了如姬腰间的玉带。
如姬转过脸来。她的眼睛与嬴政那双总是显得阴沉沉的目光相遇了。
嬴政一言不发,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是如姬已经明白了他此刻在想什么。她
轻轻解开衣服上的带钩……
嬴政握住了她的手。
在任何一点上如姬总显得与众不同。她从不忸怩作态。好这种大胆和主动的性
格,深得嬴政的喜爱。
嬴政仍然一动不动地坐着。但是如姬感到他正在一点一点地把自己的手握紧。
嬴政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