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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说(第二十辑)-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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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这个像 黑T恤的人看上栖凤山庄一套跃层式的房子。据公关经理说,他太太是
反贪局的副局长,他 则是区级政府的一个什么普法官员。哦,说不清楚,反正他们
有财力问鼎八十多万的房产, 就是好客户。

  房子还没封顶的时候,他太太和他已经一起来看了两次。他表现出法律行家的
精明。一天雨 天,他来了电话,说基本定了,但朋友说雨天看房子比较重要,所以
签合同之前想再打搅一 下。羊又很想赚这价值87万房子的可观提成,就骗自己的本
职老板说去拉广告。

  他是单独来的,羊又就陪他到大雨中的栖凤山庄去了。房子已经封顶,塑钢门
窗刚安好。站 在他想买的E2102房内,他拍着才刮上石灰、不那么白、还有点透潮
的墙说,如果你喜欢这 房子,我就买。

  羊又看了他一眼。他一转身把羊又压在墙上。羊又的两臂被压举得像练什么功
法似的,你喜 欢,我就买。他说。低声的、暧昧的誓言,像绿色的小蛇,顺着强烈
的大蒜味,灌进羊又的 耳鼻喉中。羊又偏过头去说:别逼我,我从小就喜欢吐人口
水。

  吐吧,我喜欢你的口水。

  噗,一口唾沫啐上那人的脸,那人一低头就把嘴,像安装下水道一样地接在羊
又嘴上。羊又 喘不过气来,抬膝就踢。

  他疼得坐在水泥包装纸上。羊又说,你妈不见得是我喜欢你,才把你生出来。
房子你喜欢就 买,不喜欢就算。还要告诉你,想脱的时候,我都是主动脱,这和买
房子无关。只要我高兴 ,我倒贴给你买补品。

  外面的雨声哗哗哗、咚咚咣、嗒嗒滴地打在各种工地物品上。羊又听了一会,
过去和他同甘 苦地并排坐下。羊又说,是回公司签合同?还是再和太太商议一下?

  那人说,屁!

  羊又站起来。她不知道哪个问题是屁,但也绝对不想过分刺激客户而丢了这发
买卖。于是她 温柔地沉默。那人在地上坐了好一会,保持着爱抚自己伤疼的可怜模
样。

  出了大楼,那人和羊又合撑一把伞,走向公司专门用于看房的接送汽车。他说,
我有两处满 意的房子候选,今天就是让你们两家售楼小姐竞标的。你蠢。与此同时,
那人突然刻毒地袭 击了羊又的屁股。这恶毒下流印记,在羊又身上存在了一两周。

  人海茫茫,找一个你心里熟悉的人真不容易,眼睛总是给你提供各种假象,根
本无法面对心 灵的质问,是他吗,真是他吗?兴致勃勃地眼睛立刻推说记忆不清了。
羊又对自己毫不负责 的眼睛很失望。她累极了。

  吃什么呢?净园素菜馆?羊又胃口依然称职,该饿的时候决不发出错误信息。羊
又有点为这个 不知死活的胃口疑惑。净园素菜馆,说是一南山寺和尚开辟的第三产
业。羊又的舌头和胃, 都赞美它的味道,但是,羊又不喜欢它们的所有菜名。比如
素西施舌,干煎素鱼、素心美人 腿。有一次,在等菜的时候,就是闲着也是闲着的
时候,羊又掏出她签售房合同、广告合同 的签名笔,直接把手上的这本菜谱扉页,
总提名为“欲火中烧”。羊又的字很难看。

  净园客人一向不少,一桌桌围着以清心寡欲为调剂的文雅食客。羊又是老主顾,
所以,总是 指定要坐最角落的位置。这是两面大玻璃墙的夹角位置。观景好、僻静。

  玻璃墙外,男的人、女的人、老的人和小的人不断走过。羊又的眼睛已经被纠
正不要老盯着 黑T恤的人,因为,这么热的天,羊又自己都更换了衣服,他又怎么
可能老穿黑T恤呢?所以 ,寻找范围扩大了,目标就更像针一样小了。

  羊又点菜的时候,有人问,我可以在这空椅上先坐一下吗?服务小姐帮着说,他
是等空桌的 ,朋友也还没到。羊又看了他一眼,又看菜谱但点了头。

  羊又点完后,那人在看一张报纸,一大半的脸都在报纸上。他穿的是浅蓝色的
衬衫,深蓝色 的长裤。皮鞋很整洁。一双灰白色的棉袜子。像写字楼里的先生标准
形象。羊又的眼睛又找 到他的手,指型和掌型都普通,但是,指甲很干净,发出健
康的光泽。

  净园知道羊又喜欢先喝汤,所以,每次都是汤先上。羊又在喝汤的时候,看报
纸的人突然像 呛住似的大笑。那种样子,就像孩子在安静的教室里私下碰到有趣极
了、但又不能纵声狂笑 的事。他两肩都笑得耸起来,并且把报纸给羊又,指着一副
娃娃照片。

  娃娃圆头圆脸,目光炯炯地看着镜头。手和脚都胖得像莲藕。那人又指文字。
标题是“一个 娃娃24个指头”。说的是一对小夫妻,生了个宝贝儿子,洗了三天澡
都没发现异常。一周后 孩子老爸逗孩子玩,惊奇地发现儿子的每只巴掌6根指头,
脚上也一样,而且,长得布局合 理、均称可爱,难怪大家都发现不了。

  羊又特意放下汤勺,仔细数了数,真的,没错。随即也为宝宝妙相庄严的表情
逗乐。那人又 替羊又哧哧地笑着。羊又为他所感染,转脸仔细看他。他也有一副整
洁漂亮的牙齿。一个人 ,在一个陌生人面前,这么干净、单纯、孩子气,真是令人
愉快。再看真好像就是昨天那个 有点重拍她的人。他知道羊又在认真看他,偏头用
手把头发推理了一下。偏头一甩,是那个 人留给羊又的最后印象。

  羊又说,我是奥吉。你是谁?

  那人愣了一下,再也没有刚才纯真的神情。他迟疑而小心地询问:我们认识吗?

  你心里觉得呢?羊又已经拿起了汤勺,因为羊又感到肯定又错了。那个她熟悉的
黑T恤是决不 会有这种拘谨表情的。

  上菜的时候,那人正好要站起来,服务小姐手一晃,菜盘里的橙色的勾芡汁就
流到那人的肩 上。那人一下烫得跳起来。小姐顿时傻了。那人抢过羊又碟子中的小
毛巾,使劲擦肩头。

  你眼睛瞎了吗?!

  他生气时候,表情实在刻毒,要上菜至少要打个招呼!你懂不懂规矩!

  小姐嗫嚅:你突然动……我……

  还我什么!还是我的错?!烫得要命,连道歉都不会说,去叫老板来!赔我衬衫!这
可是名牌!你 看看这鳄鱼的嘴巴方向。他这下是叫羊又看。羊又根本不看,羊又穿
衣服不看牌子,喜欢就 买。羊又说,算了,洗洗就好了。羊又又说,小妹,下次要
先道歉。道歉了就算了吧,先生 ?

  倒你身上试试!你知不知道这值多少钱?那人又对羊又吼:三百一!他又盯着服务
小姐:哎!还 不叫老板来!——去呀!!

  服务小姐眼泪汪汪:对不起……我帮你洗……我才找到这份工作……

  羊又已经把钱包掏出来。羊又拿出了四张百元币,放在那人面前。

  那人瞪着眼睛,贼似的,来来回回看了半天,说,原来是你亲戚?——对不起对
不起。他拿 起钱,犹豫了一下又放下,要不我收三百?

  羊又露出妙曼迷人的笑脸,看着那人笑而不答。那人说,您太客气了。不过这
件名牌我才穿 过几次,完全可能再也洗不干净了,但是,400块有点……有点……,
我知道您有钱,但还 是不好意思……

  羊又继续妙曼迷人地微笑,她笑着把钱拿了回来,然后在中间对撕了下去。羊
又把变成8方 片的钱又推到那人面前:剩下的是补钱的工钱。这样行吗?

  那人的表情十分复杂,终于还是用那双显然不聪明、甚至不善良的手将钱像理
扑克牌一样收 了起来。尽管那手的指甲依然干净。他说,我去洗洗看,能洗掉我全
部还你,小姐。请赐名 片好吗?

  羊又依然在笑。羊又说,旧的没用了,新的还没印。不过你可以发伊妹儿给我。
可以写你手 上吗?

  那人又展示出整洁的牙齿,很孩子气地笑着把手伸了出来。羊又掏出签乱气八
糟合同的笔, 在那只腾腾冒汗的手心上,写下了一个地址。那是一个最近老给羊又
发电子情书、恐怕连见 了母鸡、雌狗都要垂泪诉说衷肠的检察官的信箱。

  那人看着手掌在拼读,羊又已经起身走出了净园。

  回家的羊又,在浴缸里想哭,但没有哭。像她这样懒洋洋的人是不那么爱哭的,
但后来,还 是有泪水慢慢掉了下来。然后她从浴缸爬起来,湿淋淋地站在镜子面前
看肩背部。据说,一 般有什么瘀青,要一两天后才会发现。很遗憾,那上面还是什
么也没有。

  羊又从来不和别人讨论人生问题,这是很滑稽的事。她只是觉得她的运气实在
不好,就好像 中奖中彩票一样,有的人中到了金钱、有的人中到了爱情、有人中到
了状元、有人中到了心 灵之友。按羊又在浴缸里的排列顺序,爱情的概率最低,金
钱其次,状元再次,可是找一个 心里熟悉的人,中奖率应该不低呀。

  羊又觉得自己这辈子运气实在坏透了。因为她要求不高,她也不像那些傻女人,
好像生下来 就是等待中奖爱情、中奖亿万富翁。这方面她无所谓。所以,羊又认为
自己实在没有苛求什 么。也许有过很多她最熟悉、最向往的心灵,明明向她走来的
时候,她却正好弯腰系鞋带去 了。一辈子都错过了,一千年也碰不上,逢生面死,
永远的擦肩而过。

  其实,羊又也习惯了,所以她总是懒洋洋。羊又甚至想,熟悉的人,比如说那
个叫她奥吉的 人,也许接触没多久,你就会发现他其实很让你陌生。你只是短时间
误会了。正如,别人也 在误会你,以为你羊又是他在娘胎里就渴望的熟人,实际上
你压根儿就不是,他或她才接触 你两回,就要回去流着眼泪抚摸孤单去了。谁是我
的熟人,我又能做谁的熟人呢?

  可是,昨天下午,她站在医院门口,却有了一点浮躁。她对自己很失望,也许
站在那个生死 之地人就容易单纯脆弱。因为浮躁天真,她的浴缸就第一次有了她的
眼泪。嘿,原来她一直 以为自己是有慧根的。

  那天晚上,羊又在梦境中清晰地再见了那个黑T恤。依然是死神打扮的批评记者
在没有树叶 的大树下,喝着酒,在没有月亮、没有星星的蓝色的天际下,一片片灰
白色、细腻而蓬松的 云,很不真实地低低停在蓝空中。黑T恤却在吹一只长笛样的
东西,还有一个男女莫辨的同 伴站在山岚雾气中,也许大提琴的声音是那里传出来
的,还有很好听的和声不知从哪里传出 来,这使羊又产生了很多熟人的感觉。一支
又一支随性落拓的旋律,被美妙和声烘托得纵情 而宽广。

  批评记者慵懒而且厌倦地伸展了一个长长的懒腰,然后呼地一挥手,一个酒瓶
被他扔进天中 ,没下来。黑T恤偏着头看着空中。批评记者说,好了,你的时辰到
了。

  那人笑着把长笛也抛上天中,但是掉了下来,那人又笑,那个笑脸和羊又面对
面时一模一样 ,因为自信而洒脱,又像顽童一样健康透亮。

  批评记者替他接了空中回掉的长笛。但黑T恤把长笛拆成三节,一节节抛起,穿
云裂雾地抛 进空中,他似乎成功了。透过没有树叶的虬枝,那没有月亮、没有星星
的空中什么都没有了 。黑T恤一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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