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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草根-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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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手,她喜欢的朝鲜府绸,她爱吃的当地特产那种长着大大钳子的绒鏊蟹,简直是喜欢什么给什么,提到什么送什么,
不喜欢也要硬往怀里塞。于小庄这个人呢,态度也是有点暧昧,有点虚荣心,爱贪小便宜,好东西接得多了,似乎也就
处在了随风摇摆、听天由命之间。大下巴来看她,带好吃的,她就收,带来礼物,给就留,从不拒绝。轧马路,就跟着
出去。要领回家见父母,于小庄也跟着去了。组织部长和夫人对她都很满意。一时间,谁都知道,于小庄要成为组织部
长的儿媳妇。
    大下巴心里的喜悦,一层一层往上积攒。于小庄的莫衷一是,也一层层的往上翻涌。于是,经常出现这样奇怪的场
面:夕阳西下,大地铺彩。黄昏迷人的盘锦大地芦苇荡边,游动着漫步而来的一对快要谈婚论嫁的青年男女。男的穿着
崭新的三接头皮鞋,凡尔丁裤子,裤线笔直,小头儿抹得倍儿亮;女的一件小短袖碎花衬衫,雪白的棉布长裙,秀发随
风荡漾。两人步调基本一致,隔着不远不近的身体距离,说着不咸不淡的无聊话语,挂着不喜不忧的淡漠表情。通常都
是男的说得多,女的话少。男的倾诉,女的倾听。男的指着稻田边的河沟问:你知道俺们盘锦的绒鏊蟹,长在哪疙瘩的
最肥吗?
    女的说,不知道,是稻田里吧。听说是用浇稻子的水来间养螃蟹。
    男的说,你错了,是乱坟岗子那里的最肥。因为那些蟹必须吃了死人肉,才能长肥里面的黄儿。
    就听女的“嗷——”的一声,蹲在田坎边上就大声呕吐起来,直吐了个天翻地覆。临出门前,她刚刚吃了两个男的
送来的巨型螃蟹,每一个蟹黄都特别肥。
    女的一边吐,一边在考虑跟他“黄”的问题。这也未免太没有共同语言了吧?咋还能今后一起过日子?
    但是,自己要真提跟他吹了,收他的那些东西咋办?他能不能也让她给吐出来呢?有些东西她已经用了,有一些,
则寄回了娘家送给了妹妹小芳。说到底,她还是一个知道顾家的闺女。
    女的这时产生了无比的张皇和犹疑。
    她那个二哥,求成心切,贪功报喜,偏偏这时却一纸家书,给远在100 公里外的老太太带去了二妹搞对象即将大功
告成的消息。
    于家老太太听着老闺女小芳给自己念完了信,咂摸来,咂摸去,总觉得这事不放心。于是,就在临近冬季的某一天,
于老太太让小儿子小刚带着,坐了几个小时的长途汽车,亲自到盘锦来考察。
    老太太事先也没跟儿子女儿打招呼,不是不想打,而是通讯联系多有不便。那时家里还没有电话,一封信走起来也
要三四天的时间。老太太又是个说做就做的人,容不得延迟,屁股一扭,拐哒拐哒就上车了。经过几小时的颠簸,才晃
悠到了老二那个鳖犊子逃窜之地。你就说啵,这事情都过去多少年了,她娘咋还老是念念不忘于老二不打招呼就逃离沈
阳的过错呢?还有,这么些年来,那个老二,一分钱也没给家里寄过。他们的爹死时有过嘱咐,以后每个孩子参加工作
挣钱后,都必须每月按时给家寄钱,养活他们没工作的娘。于老二这一点做得不好,无论他今后为家里做多少好事,在
他娘看来那也都是虚的,也弥补不了这个过错。
    老太太自打一进了盘锦这地面,就不满意。老太太可不是下乡知青,没有于小庄那些诗情画意。她打眼从车窗一望,
秋天干枯的苇塘,一个一个的水泡子,遍地萧萧落木,支棱八翘的钻井架,要啥啥没有,看啥啥没劲,几乎就是满目荒
芜,满目疮痍啊!跟乡下也没啥两样。虽说自己家穷,但是,毕竟这么些年省城的生活,已自觉是沈阳人了,处处高人
一等。盘锦这么个小地方,没法跟沈阳比。把闺女扔在这儿一辈子,让为娘的有点不放心。
    对盘锦这个小地方的看不上眼,直接影响到接下来对大下巴的审美考量。
    猛不丁一撩门帘,露头在老二家门口时,着实把老二吓了一跳!老二当时给吓得,顾不得吃晚饭的儿子媳妇一家子
都在场,扑通一下,就按旧理儿给老娘跪下了,泪眼涟涟的,直嚎啕着说:娘啊!娘!这么些年,我可是真想你们啊!
我对不起您老人家啊!
    别看老于家别的不出,偏偏就是孔孟之道衷心信奉,棍棒之下孝子频出。他娘一看老二这副熊样,心说哼,只要自
己知道问心有愧就算好。只见他娘把脸一抹搭,也不说话,先盘腿大坐上了炕。然后掏出须臾不离身的烟袋锅,从贴身
荷包里捻出烟末子,把烟袋楦满。这一切都做得慢条斯理,不动声色。老二知趣忙从地上起身,战战兢兢哈腰下去,替
娘手里的烟袋点上火。
    他娘吧嗒吧嗒,嘴一瘪一松,一瘪一松,吞云吐雾享受够了,这才开口威严道:我今儿来,不是来找你要钱的。你
自己当初干下什么匿良心事,你自己心里也应该有个谱。
    老二复又嗓音哽咽道:娘,我错了。
    他娘说:行,知错就成。现在,你把二丫头给我找回来,让她把对象也领来,让我相看相看。
    二儿子二儿媳忙叫自家大小子骑车去厂里宿舍找她二姑。
    等到于小庄领着大下巴来拜见过她娘之后的第二天,他娘趁着家里没外人,劈头盖脸把二儿子臭骂一顿:我说你个
二鳖犊子!当初你就是抛弃一家老小,逃跑到盘锦来过自己的小日子,从来不想着寄钱养家,你还算个人呐你!我一个
孤老婆子是怎么拉扯你两个弟妹长大的你知道不?你爹临死前嘱咐的话你忘脑勺后边去了吧?你个臭鳖犊子!自己不忠
不孝,如今还要把你妹妹往火坑里拉,只顾着攀结权贵,也不看看你给你妹妹找的是什么人家!
    几句话骂完,老太太也没解释,扭脸拉上小刚就奔了长途大客车站。
    二儿子被骂得懵懵懂懂蒙在鼓里呢,还是二儿媳妇有心眼子,她使劲拧了老二一把:死样的你还愣着个啥?还不快
去追!
    老二还是傻愣愣的,说:咱娘她这是咋回事?
    他媳妇说:还咋回事?咋回事?这还不明白?没瞧上眼儿呗!完了,这门亲事,算瞎了。
    于小庄把沈阳娘家不同意的事情婉转传给大下巴,大下巴小伙儿相当受打击。他听于小庄讲她是必须听娘的话的。
言外之意,只要她娘不同意,于小庄也就不得不跟他黄了。大下巴这下急的,高干家庭出身的架子也不要了,头油也不
抹了,急赤白脸,委曲求全,去求他自己妈去当老太太面给说个情。
    那个部长夫人也是爱子心切,一看儿子小脸蜡黄愁成那个样,心疼不已。借着于小庄回沈阳探亲之机,大下巴和他
妈妈背上一大麻袋螃蟹还有两袋盘锦大米,跟随于小庄一起来沈阳看望未来的丈母娘和亲家母。
    要说这于老太太可真行,儿女这门亲事,不同意归不同意,人来了,依旧以理相待,不能折了面子。老太太拿出家
里最好的酒菜,又煮了一锅他们带来的螃蟹招待贵宾。天黑,没地方找旅店,于老太太按照农村人惯常的待客习惯,将
客人留宿。一铺炕上睡觉,怕授受不亲,街坊四邻说闲话,就叫客人住自己家,叫小庄到隔壁邻居家借宿。
    那是那年代多么奇怪的场面!晚上,躺在同一铺火炕上,老于家挨排睡觉的顺序是这样的:小芳睡炕头,然后是她
娘,挨着的是未来亲家母,然后是小刚,最后是炕梢的大下巴。两位亲家母在熄灯之前亲亲热热说上一些家长里短风土
人情的话。大下巴没话找话,挖空心思问了问小刚学校里念书的一些事情,算是打破尴尬。
    这一晚,到隔壁邻居家借宿的于小庄,可曾想到了什么吗?
    她什么也没想。走累了一天,又好不容易将两个客人全移交给她娘,知道娘有能力摆平这一切。小庄可算卸了负担,
简直无梦一身轻,脑袋一沾枕头边,就呼呼睡着了。
    于老太太的款待归款待,干涉婚姻的警告仍然有效。她就是一个死活不吐口,坚决不同意。
    消息反馈回盘锦,于小庄不得不跟大下巴断绝关系。大下巴那叫一个痛不欲生啊!在于小庄面前哭天抹泪,直问于
小庄我哪点不好?你说我哪点不好说出来我改!
    于小庄不敢说他的长相让娘没看上,也不敢说她娘瞧不起盘锦这个地方。她只是跟大下巴说,家里的事情,一向是
娘做主,她打小就害怕她娘。娘说不同意,他们就没法再处下去。
    可怜大下巴不是个现代青年,也不是个什么都不吝的坏孩子,他只是个小地方成长起来的老实面瓜,既不敢忤逆家
长,也不敢霸王硬上弓对于小庄做点什么出格事。他就暗暗地哭啊哭啊,委屈的话一点也不敢对谁讲。
    大下巴的妈,也就是那个组织部长夫人,恨铁不成钢地数落儿子:你说你看中她什么啦?看中她家什么啦啊你说?
长得那对叽里咕噜不安分的桃花眼,将来不叫你操心才怪呢!就她那个家,瞧那破的,简直像个拣破烂儿的乞丐要饭花
子的家!我看了,她家最值钱的家当就是那两个樟木箱子。还穷装沈阳人呢!呸!给我们家提鞋简直都不配!
    处于极度失恋打击之中的大下巴哪里听得进去这些啊!班也不上了,整天就在家里呆呆的,以泪洗面,闷闷地把自
己搞得好一阵子抑郁症。
    于小庄她二哥一看,完了,脸面挂不住了。把组织部长的儿子整成这样,这可是得罪了土地爷、结下了天大的仇家
啊!在盘锦这个地界是没法做人了!完了,赶紧跑吧!
    胆小如鼠的平民于老二一方面暗暗筹划着自己领全家再次逃跑避难的事,一方面细心打探张罗把这个惹祸不知愁的
二妹妹往哪里弄走。
    小祖宗,你还是离我远点,赶紧给我滚犊子吧!于老二在心里说,你搅得我全家不得安宁,我的脸算是叫你给丢尽
了!
    他自己全家那边还没找到机会,小庄这边却正好有个调动机会,他们的汽车大修厂在沈阳设了个留守部,正在筹建。
她二哥赶忙千方百计帮小庄调动回了沈阳,撵走了身边这个小姑奶奶丧门星。
    不久那个组织部长很快退休,没有来得及给于老二家什么伤害。老二家又在盘锦湿地放心大胆地继续安歇驻扎下去。

七、

    二十出头的汽修女工于小庄,在中国地图东北方向的某个角落里,绕了个不太大的半圈后,又转回了出生地沈阳。
谁能想到她是以初次搞对象失败为由、被她二哥给打发得滚回老家的呢?
    每逢想到这里,于小庄都不由得咧嘴直乐。太滑稽了!多少人挖门盗洞想回都回不来,她怎么就随随便便返回家乡?
    当她真的踏上家乡土地上时,却发现,自己对沈阳的热爱,远不如歌子里唱的那么强。社会主义的高楼大厦,并没
有在沈阳到处耸立,更没有落实到她们家的屋顶上。城市里的灯光还是那个昏黄的灯光,照着一排排低矮的平房,每个
窗口透出的15瓦小灯泡的亮光,电压不稳忽闪忽闪眨得像黄鼠狼的小眼睛一样。乱坟岗子依旧是乱坟岗子,肮脏的残雪,
飘飞的垃圾,清晨收垃圾工人的摇铃声,从乡下来的淘粪农民毛驴车的驴叫,还是按时按点叮叮当当嚎醒这座沉睡的城
市工厂。根本没有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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