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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学夫出京,正想要寻个下处安身,忽然背后有人叫道:“相公们出来了吗?
大娘叫我赶上京来照看相公,在此候好几日了。”干白虹回头一看,却认得
是家人何寿。
原来金丽容因丈夫同陈与权被逮进京,连忙叫何寿带了些银子,赶到京
师,寻门路替他营救。何寿还道这事情磨延几多日子,偏不道就开豁了出来,
与家主瞥然相遇。干白虹便道:“你来得正好,如今可曾下在那处?”何寿
道:“在前门外寓着。相公在那里作寓?”干白虹道:“还没有定。你住的
所在,可宽大吗?”何寿道:“虽不算宽大,也还容得两三人。”干白虹道:
“既住得下,我们也就到你那里寓几日吧。只不知房主是何等样了?”何寿
道:“主家姓侯,号叔子,是个钻天光棍,最有才干的人。”干白虹大喜,
三人同到前门外。见房子也颇是幽雅,会过主翁,即同住下。干白虹问何寿
道:“大娘可曾叫你带些银子来?”何寿道:“大娘正念相公必需费用,一
总带有千金在此。”干白虹喜道:“也尽够了。”便将二百金,叫陈与权写
个名揭,送与欧阳健京中使费。自己同陈与权两个,终日呼卢浮白,坐月眠
花,好不快活。
一日,对陈与权说道:“我想天下文士,游庠序者十常七、八,入成均
① 偾 (fèn,音奋)事——犹言败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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者不满二、三。看起来毕竟监里比外省易中。你莫若也进了监,这科就在北
雍乡试,来岁春闱,也省这数千里往来的劳顿。”陈与权道:“此说岂不甚
便,但恨手中乏物,力不能为,如何是好?”干白虹笑道:“足下的事,即
是小弟的事,何必更分尔我。囊中所有千金,愿为足下纳例并在监读书之费
便了。”陈与权听说,重新感激,顿非来时埋怨的面目了。有《梁州新郎》
曲云:
(梁州序换头)怨时节忽改尊颜,感时节顿移炎面。笑人情变态,恩怨俄迁。总成均路巧,
庠序群空,定属青钱选。功名方寸地,可回天。自古文章不擅权。 (贺新郎)真豪杰,谁曾见,
千金不惜成人善,天不负此佳念。
干白虹一心要替陈与权成其美事,就将三百两银子托个人到国子监,将
陈与权名字纳了援例监生,送入雍中肄业。次日谒见司成,送礼执贽,诸般
费用,都是干白虹替他料理;其余逐日供应,节礼贺寿等费,又应接不暇。
一年之内,看看千金用尽,干白虹也并不吝惜。一日,房主人侯叔子忽请干
白虹饮酒。干白虹道:“小弟在此打搅,未曾少有所敬,怎么反承你厚情。”
侯叔子道:“小弟俗冗碌碌,再不曾少致殷勤。今日偶然得暇,特屈来叙叙
情儿,谈些衷曲。”干白虹道:“这等,待小弟相邀才是。”侯叔子道:“另
日扰你不迟。”干白虹道:“既如此,明日小弟作东吧!”两人呵呵大笑。
不多时,捧出酒肴。虽不十分丰盛,却也精洁可餐。两人对坐谈心,一斟一
酌,可谓气谊相投,酒逢知己。侯叔子向干白虹道:“弟有句闲话,一向不
曾相问。那位陈兄,既系令亲,听他声口,却不是贵省人,未知何故?”干
白虹道:“实不相瞒,乃是萍水相逢的朋友。”侯叔子笑道:“又来哄小弟
了。”干白虹道:“我怎么哄你?”侯叔子道:“既是朋友,又系萍水相逢,
却替他挥金援例,椎甘任劳。尝思世上那有这等好亲戚,因而相问。今兄说
是朋友,所以不信。”干白虹道:“朋友相恤,固系恒情,何足为异。”侯
叔子道:“世路低昂,人情炎冷,朋友之道,相戕久矣。惟其相恤,所以为
难。”干白虹道:“须不是小弟故为慷慨,因为他原系富家子弟,只为表兄
负心,以致流离漂泊,将欲死于风雪。小弟适然相救。”遂将陈与权前后始
末,备说一遍。侯叔子听完,直把舌头伸了出来缩不进去。大加惊叹道:“天
南地北,陌路相逢,而能疏财仗义,生死同心,真千古贤豪,能不叹为莫及!”
干白虹道:“扶危持颠,是本分中应行的事。至钱财乃身外之物,有聚必有
散;聚而不散,是为鄙夫。今日为知己而稍有所费,岂矫名长厚,实不欲以
①
鄙夫自待耳。若惜此阿堵 ,而以鄙夫面目待人,此世途陋态,小弟何敢如此。”
侯叔子道:“吾兄英豪旷达,盖世无双,以视薄俗纷沦,沽名计利者,相去
②
奚啻霄壤。陈兄苟有知识,自当感恩思报,方不负兄一片仁心,始终周至。”
干白虹道:“施恩求报,小弟实无是心。彼若形迹未化,必效世俗之报恩,
岂不把我做个小人看待了。”侯叔子道:“兄高怀大度,迥异凡情,小弟实
乃见浅。”两人谈一回,饮一回,好不有兴。诗云:
对酒情何极,论交谊独深,
三生劳侠骨,一剑老雄心。
兴至谈偏壮,囊空思不禁,
千秋尊友谊,萍水报知音。
① 阿堵——六朝人口语,犹言这,这个。
② 奚啻——犹何止,岂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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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谈锋转剧,饮兴愈豪,不觉坛罄兰陵,盘空珍馔,直饮至西林月落,
北斗参横,干白虹还不肯住手。侯叔子道:“干兄有此妙量,小弟虽无佳肴,
幸多村酝,当与兄尽此一宵之乐,未知可否?”干白虹道:“若得如此,固
小弟所愿。”两人放开豪量,畅饮如狂。原来侯叔子量亦甚弘,与干白虹不
相上下,故甚是投机。干白虹道:“小弟在京已有一年,千金之赀殆尽,欲
待回去。但陈与权在监读书,难以相别。况他困阨已极,必得他中个举人,
方不为乡党窃笑。”侯叔子道:“吾兄爱人之心,如此周至。但功名利钝,
非人可必,为之奈何。”干白虹道:“便是小弟意中,欲替他觅个机缘,奈
无熟径可托,不敢轻以告人。”侯叔子道:“吾兄既有此意,何不早与小弟
商酌,倒有个绝妙的门路。”干白虹喜道:“小弟那知吾兄却有机会,可惜
不曾早来请教。只不知那路数可妥贴吗?”侯叔子道:“怎不妥贴。当今有
个司礼太监,最是专权。文武百僚,莫不受其弹压。此人贪财好利,得他为
力,人便不敢讥议。”干白虹道:“这等绝妙,但要多少东西,才肯成事?”
侯叔子道:“我闻得有人出过手了,却要一万哩!”干白虹道:“怎么要这
许多?”侯叔子道:“或者少些也肯,且看陈兄的缘法。”干白虹道:“但
有一件,我银子尚在家里,回去取时,往返要四五个月,如何是好?”侯叔
子道:“此事非现银不成,必要取来才可做得地步,但是吾兄要费些跋涉。”
干白虹道:“也说不得,总是如今场期尚远,一往一来,也可赶得及了。”
侯叔子道:“几时起程?”干白虹道:“有此机会,事不宜迟,自然明日就
走。”当夜高高兴兴吃个酩酊。次日向陈与权说知其事,陈与权就象登时一
名举人上身,几乎乐杀。便道:“若蒙如此周全,感激不尽。但大费尊蓄,
小弟如何报答?”干白虹道:“我与兄怎样交情,何惜这些薄产。但替兄成
得美事,我心里便觉快活。”陈与权道:“但日子局促,往返匆忙,途路未
免辛苦。”干白虹道:“途路辛苦,弟所愿当,足下但须埋头课业,养精储
锐,以待将来,不可负我一番属望。”陈与权满口应承,万分称谢。干白虹
连忙叫何寿打叠铺陈,一面向侯叔子作别道:“小弟此去,断不失约。吾兄
于内监处千乞先容。小厮何寿,留在此服侍陈兄。至监中诸费,小厮身边仅
存数十金,万一尚有欠缺,仗吾兄挪移一二,等小弟来时奉还。百凡仰借照
拂,感激不浅。”侯叔子道:“吾兄台教,敢不尽心。但须早去早来,幸勿
失此机会。”干白虹道:“此事何消嘱咐,准期七月中到京,定然不敢迟误。”
侯叔子又置酒与干白虹饯行。干白虹略饮数杯,便匆匆作别。陈与权同侯叔
子都送到二十里外,方才转身。诗曰:
人生莫漫说贤豪,
交到钱财志便消;
谁似此君真侠烈,
万金挥洒等鸿毛。
侯叔子自干白虹别后,心下想道:“那干白虹与陈与权陌路相逢,救他
一命,便已奇了,却又抚养读书,家私奴仆,享用奢华;兼之婚娶成家,夤
缘进学;迨官司牵累,甘心受刑,以至援例肄业,悉出己赀,略不骄吝;更
欲扶持中举,一挥万金;且往返数千里之外,辛勤跋涉,水陆风霜,皆所不
惜。总为朋友恩情,彻心尽瘁,世间有此豪杰,岂非千古奇人。但陈与权自
家亲戚,得了他万分好处,尚且弃如陌路。干白虹面不相识,反从风雪中解
衣相救。他日肥马轻裘,扬眉吐气,非干白虹恩深义重,安能有此。”心里
展转追思,愈加敬服。后来何寿身边赀斧告竭,侯叔子便应出几十金与他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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度,亦不负干白虹一番相托。这也不在话下。
却说干白虹,自离了京师,一路心忙似箭,晓夜遄征,不辞劳倦。未及
两月,赶到家中。金丽容接着问道:“恭喜官人已回,前日这番惊吓,如今
没事了吗?我家中日夜忧烦,特着何寿带些银子赶来与你使用,不知见也不
曾?”干白虹道:“多承你费心,亏得那银子,够这一年使费。”便将礼部
磨勘,及法司审豁的话,说了一遍。金丽容道:“谢天地,还亏学院与大理
寺有旧,总承我们都没事了。只是你倒吃了些亏。如今陈官人与何寿怎么不
见?”干白虹道:“陈与权我已替他纳了监,在京里候乡试,留何寿服侍他
哩。”丽容道:“原来如此,怪道不早些回来,却到今日。”陈与权妻子乔
氏,知干白虹已归,忙来问丈夫消息。干白虹备细与他说知。乔氏知丈夫没
事,便已安心。干白虹的儿子干旄,已长成八岁了。看见父亲回家,连忙作
揖。干白虹搀住手道:“我儿小小年纪,便也晓得礼数。”金丽容道:“孩
儿甚是聪秀,但这时候已该读书。因你不在家中,不便请师教诲,只得附在
邻家书馆内,暂读些书,专等你回来,请个先生教他。”干白虹道:“既在
邻舍,且等他读一两年,我还要进京,不得住在家里。”就将为陈与权营干
乡榜的事,与丽容说明。因道:“你快些收拾万金与我拿去,恐迟了就不济
事。”丽容道:“你虽然恩义待人,也须有个分寸。那陈官人已受你许多好
处,也尽够了,怎轻易还把准万银子替他谋望功名。我家虽有些薄蓄,日后
儿子不要活命!若厚于外人,薄于子孙,虽然任侠,亦非正理,还请三思,
不要一时高兴,日后懊悔。”干白虹道:“儿孙各有福分,何必苦挣与他。
但使向上,空手亦可成家。倘若不肖,虽积玉堆金,也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