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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不是!当初在江南时,我还听说过张妖妃其实被活活砸死了!真是活该!”,薛素纨挂着招牌似的甜笑恭维着骂声最响的二婶。眉眼舒展。
“不是说张妖妃当日逃走,还在十六那天亲现了身诱着叛兵们去送了死?”
“又或是鬼化艳魂?阿弥陀佛,保不济那个锦乡侯爷前世不修,硬是让怨魂缠上了。”
看着一堆儿婶婶姐姐脸上或深或浅现出不豫之色,方才提到了鬼神之说的薛素纨团团施礼。还自打着嘴巴子,认了失言。
二婶的吊梢眼认真地打量了眼前的年轻妇人。在帽儿胡同的妇人堆里,她正是对薛素纨身份不多的知情者之一,可若不是事先被告知,她肯定不会信了跟她们议论着近日事时最显刻薄的女人就是现今城中正要缉的高薛氏。
这几日看着薛素纨裹着各色衣裳的身姿丰腴,面如团月不见半点憔悴,反显得更精神了。
薛素纨陪着几个女人继续议了议要如何处置了张太妃与她的妖女同伴。看着两个要去拢了孩子回家的妇人先走了,才遗憾地跟着管着闲事的三姑六婆们告了辞。
娇柔又和气的商家妇薛王氏跨进小院,等着贴身的婢女关上了门,才团起手中满是汗津的帕子,狞色突然上脸。
刚才跟着旁听消息回来的婢女跟个穿着褐衣的男人低语说了几句话。
面白无须扯着公鸭嗓子的男人;看了眼坐在堂上重复了老神在在的薛素纨,低头拱手叹道:“夫人果然料事如神。今后我等就听着夫人安排了。”
薛素纨倨傲地冷哼一声,抬起托腮的手腕镯环碰响叮当。
建阳宫破之时,跟着张太妃的冯公公将十几个平日不算出头惹眼的内监宫女换了身份,在南陈旧臣被押北上的半途,哭着喊着当上了高家忠仆。
这一次在洛京。他们中的大部人在事发之时都跟着夔长老填了东宫的虿盆,幸存的只有了帽儿胡同这边的三四人。
面上做着对眼前几人如今心悦诚服要跟着自己的欢喜,薛素纨的心中却是天人交战。
当时收到高维通知还赖在帽儿胡同不归的薛素纨本就是想溜的。若是当日这些人去支援了已确定周曼云行踪的东宫再也无法回来,摆脱了他们去过全新日子倒是更便宜些。可现在……
“城中明松暗紧,此时出城十之*会被拿住。不如等了皇帝回城,事态全定,我们再安安稳稳地离开洛京。”
薛素纨认真地想了想,接着笑道:“这里毕竟是燕王妃亲择的藏身地,前几日来胡同查探的兵丁不就一听隔壁看院的报门头就走了。灯下黑,倒是可以多住些日子。”
联系着这几日的遭遇,薛素纨的说法自是得了现下只想先得了苟且偷生的诸人认可。
再难熬。温饱饮食一样要顾。
谈好了逃跑事宜,薛素纨笑着招呼了身边的婢女去厨房去催做了饭菜,自个儿心情不错地倚在院门口抓了一把铜子让回家路过的大虎跑腿去沽了酒来,如同往日一样。
夜幕低垂。帽儿胡同各家院落的灯烛次第吹灭了。
原本平躺在榻上盯着房梁的薛素纨一个骨碌就翻起了身。
她先是低声哑咳了两声,接着伸了只手指戳向了合衣睡在榻尾的婢女。这样尽职的相护不但是要守着她的安全,也是要看牢了她。
只是这一次,睡前在薛素纨的劝说下喝过一盏底小酒的女人,挨指即倒。
薛素纨探了下女人了然全无的鼻息,庆幸地长纾口气,伸手抹了抹满额的冷汗。
从搬进胡同来的第一天起,无论外界如何风云变幻,生下次子后身子不好不能饮酒的她偏偏允让众人在晚间都喝几口小酒的好心,终于得了好报。
酒里有毒。原本药是借口遇险自尽从夔长老那儿拿来的。虽说大致确认跟来的“仆从”中没有药毒出众的,但下药时,薛素纨还是硬撑着唯恐东窗事发的不安。
而现在,药出奇地奏效。不得不说,老天也在帮她。
灯下黑能黑几时?
自忖还是了解周曼云的薛素纨。掐算了下燕王世子出生的时日,暗觉只要那女人从初为人母的兴奋中稍静下来,就会派人来原本预定的藏身地来收拾了痕迹。
被周曼云的人找到比被城中禁军逮下狱更惨。有了这样清醒的认识,薛素纨自然要撇下身边人越早溜越好。
中毒死去的婢女被换了薛素纨的衣裳,榻上倒了桐油,一只点着的烛台却倒在几尺之外一点一点地舔着权当引线的红绡。
掐了下时辰刚好,换了一身男装的薛素纨悄悄地拉开了院门。
“姐姐!你咋才出来呢!”
薛素纨抛了个媚眼儿。对着院外正焦急等待的小男孩娇嗔一笑,“你瞧瞧你哪儿象了虎,倒似只大猴儿呢!”
“姐快些走吧!要是被二婶逮着,她会抽死我的!”,大虎的脸上显出了怕事的惶急,急急摆手。
“整个胡同全睡静了!你是急着管先生要了赏银吧?”。薛素纨笑着拧了下大虎的耳朵。
大虎低头使劲地搓着衣角,依旧是平日从薛素纨手中拿好处的小财迷样儿。
由熟门熟道的大虎引着,薛素纨穿行在犹如迷宫的小巷子之中,呼吸吐纳着夜晚的清寒心中一阵儿畅快得意。
本来这个时候,带路的男孩应当是睡在宜兰斋的厅堂里看着店。过了正月十五。大虎被宜兰斋的席先生收了当学徒,跟几个师兄弟轮着要睡在那边。
孩子能得了席先生的青眼,他那浑身油烟臭的二婶没出半点力,薛素纨的一封文情并茂书信力荐了他。
四十来岁的席先生也是个道貌岸然的读书人,在租房那天就对着要开始独居的美丽商妇露出了一丝怜惜。再经由几日大虎收了小钱相助的鱼雁往来,更露出了异样的情绪。
正好,席先生刚提出作为房东为她在搜检中担了责任要补偿,薛素纨就提了要把自己送上门去。
“且让他尝鲜上手,等被火烧的租房里发现了疑似钦犯的无名尸,据说是为裴相管产业的男人总要为了不被抄家灭族给我找个安全去处。”
暗中自想着快笑出声的薛素纨又摸了摸装着几瓶秘药的背囊,更增了控住变故之后第一块跳板的自信。
“姐,宜兰斋的后门到了!”
大虎的手指指向了一扇小门,童稚的圆脸上尽显着坦诚,还有淡淡的兴奋。
☆、第344章 第怜子
门扇应着孩子的童音,吱扭一声打了开来。
“薛贤弟肯漏夜赶来解了在下的诗文困惑,着实让帧感激涕零。”,身着家居常服的席先生板面捋须,侧身让到了一旁。
面色岸然,言语谦恭,可一双盯着她脸上的色眼却灼热得象是要立时烧出个洞来,甚至藏在袍子下的一双腿都不自然地僵挺着。
薛素纨偷偷地低头一笑,伸出的手亲昵地攀上了席先生的臂弯。她羞怯地倚着男人低下腰,除了脚下布鞋拎在了手上,裹着小巧脚丫的雪袜困窘地抓了下冰凉的地面,微抬起了带着些许嗔恼的俏脸儿。
虽然按着大虎传来的书信,宜兰斋店后的院子平日里只供着另有房产的先生作画小歇,最是安静稳妥不过。但既然男主人邀约了红颜知己深夜探讨诗文,善解人意的小妇人自然就身体力行地从刬袜步香阶开始谈起。
席先生的喉头不由自主地咕噜一动,沙哑着嗓子交待了大虎关上院门后去前店厅里老实守着。
接着,满脸堆笑的中年人迫不及待就引着薛素纨直往一间黑森森的房里奔去。
“奴奴背夫夜奔,真真的羞愧欲死……”,软糯的江南口音刻意地加上了叠字,薛素纨立在黑暗的房中回望着正慌忙闩门的男人,淡淡地释着如同小姑娘第一次幽会似的怯意。
“欲死?你真是上赶着找死呢!”,不齿的冷笑在一幕珠帘之后响了起来,房内次第地亮起了火烛,一室洞明。而原本象是无人的院落里也突然地燃起了一圈火把。
薛素纨眼睁睁看着方才关门的男人老老实实目不斜视地从她身边擦过,走到前方挽了帘子。
八成是席先生的偷欢之举让家中大妇拿住了把柄,早早地就在这儿守株待兔了!
薛素纨心头大凉,未敢细看上座的青衣妇人,慌忙扑通跪伏到了地上泣声道:“夫人!薛王氏只是仰慕先生高华,一时之间鬼迷了心窍。还请夫人念在小妇人妄行无果的份上饶了妾的性命。”
见风使舵,认罪认得太急。以至于想接着刺几句的周曼音疾首蹙额,愣了好一会儿,才微露出了些许无可奈何的笑容。
她所预想的还是与实际有着巨大的偏差。可见当年在高家为妾的薛素纨真没把她放在心上过。居然在猝然打了照面的情况下没有立时就认出了她。
“薛素纨?!杀命淫奔的罪行依着律法,是不是应当舁置木驴,腰斩磔之?”
被吓破了本名的薛素纨这才猛地抬起了头,眼神儿直勾勾地盯上了带着几分熟悉的女子。久远的记忆如同海啸席卷而来,芙蓉粉面瞬间就失了人色。
“周……奶奶?!”
强抑在胸中的惊惧,薛素纨狠狠地咬了咬牙,谦卑地跪爬蹭向了曼音的脚边,更加大声悲情地嚎了起来,“自当年奶奶离去,贱妾恨不得朝夕相随伺候着您……妾无行无德。任凭奶奶如何处置管教都是应该,但求留妾身一息存世偷生,好照料了两个苦命的孩子……可怜奴婢着命苦!从前小小年纪就没了母亲教养,以致步步行差踏错,而今要累得孩子们也将要没了亲娘。留在这世上生生受了苦痛折磨……”
宜兰斋在几几泣血的哭声中俨然化作了正妻教训小妾的高家后宅。
薛素纨暗忖周曼音同样很早就受了没亲娘疼的丧母痛,自然要颠三倒四地哭诉着。只求周曼音念她怜子的一点慈母心,网开一面。
若是换了从前,或许自己还有些戚戚之感。可如今,看着只觉得累。
靠在椅上忍了会儿薛素纨的唱作,周曼音轻轻淡淡地挑起了眉梢道:“锦乡侯夫人!您别忘了拜您所赐,我已无法做了母亲。”。其实曼云给的方子。曼音这两年都有吃,但是做不了母亲更多不在于身体,还在于根本就打不起精神的内里。
薛素纨的背脊顿时僵冷如冰,强自哽声道:“奶奶与侯……少爷青梅竹马结发夫妻,临此大难于情于理也该护着他的一点根苗。”
室内一霎静极,薛素纨紧盯着周曼音无声敲在椅子扶上的指尖。鼻尖悬汗。
周曼音斟酌了半响儿,缓缓地开口道:“薛素纨!实话说我更恨高维,正指望他无人送终。你们的孩子,我不想管。而你,我倒想让你多活阵儿……”
“奶奶!奶奶……”。薛素纨肝肠寸断地唤了几声,见无法改了结果,只得颓然地伏在地上道:“贱妾但凭奶奶吩咐,当牛作马毫无怨言。”
“孩子和你的命,你还是先选了自己的!”,周曼音站起了身,看着眼前看似羞愧趴着实为认了实情的女人,冷冷笑道:“你太过舍得,太过坚韧。所以,我不能让你有机会再活下去了!”
正如薛素纨自矜了解周曼云一样,周曼音也清楚着她的为人。
薛素纨能屈能伸的百折不挠,在曼音所认识的女人中实属翘楚。只要她能活下去,就算被踩进尘埃,也会过段时间就重抬起头来咬人。
只是她身上有着股子自小养成的惯性,总会自恃着天生的资本想要依靠了男人,总象没人撑着就没骨头活下去似的。循其旧迹,每每如同四体俱全本可健步如飞的女贼却非要时时随身拄着根可能反会做了障碍的拐棍。这一次曼音正是想着她要逃生必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