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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里看见从贝拉大街另一尽头,即连接通往卡斯特拉迈尔平原的道路的那一头,阿斯帕纽·皮西奥塔正牵着一头小毛驴走过来。刹那间,他有一种担心,昨晚蒙羞之后应西奥塔会如何看待他呢,他的这位朋友可是有名的会挖苦人的人,他会说些傲慢不恭的话吗?吉里亚诺又一次感到心中涌起一股无名怒火,他暗暗发誓,他下次绝不会再这样让人搞个措手不及了,不管后果如何,他也要让他们都知道他不是懦夫。然而在他脑海一角,他对当时的整个场景看得清清楚楚,昆德纳的朋友等在身后,其中一人手握步枪。他们是“联友帮”的人。他们是不会吃亏的。他并不怕他们,他只担心自已被他们打败。他觉得结果必定是这样,因为尽管他们并不怎么强大,可他们却十分残忍。
阿斯帕纽·皮西奥塔脸上带着不无恶意的欢笑说:“图里,这头小毛驴恐怕自己干不了,我们得帮它一把。”
吉里亚诺没有回答,他的朋友已经把昨晚的事全忘了,这使他松了一口气。令他很感动的是,阿斯帕纽这位平时对别人的缺点总是十分尖刻,横竖挑刺的人,对他一直是带着十分的热情和敬意。他俩一起朝小镇广场走去,小毛驴在后面跟着。孩子们像舟师鱼般奔前跑后。他们知道这毛驴将要干什么,因而欣喜若狂,对他们来说,在这枯燥乏味的夏日,这可是一件激动人心的乐事。
镇广场上立起了一座四英尺高的小平台。平台由从周围山上采来的沉重的大块石头砌成。图里·吉里亚诺和阿斯帕纽·皮西奥塔将毛驴赶上平台那肮脏的斜坡。他们用一根绳子把毛驴的头拴在一根短短的竖铁杆上,毛驴坐了下来。小毛驴的眼睛上方长有一块白色毛皮,这使它颇具王者之相。孩子们围在平台四周,欢笑着,戏闹着。一个小男孩嚷道:“哪一个是驴子?”其他的孩子哄然而笑。
图里·吉里亚诺并未意识到这是他作为一个默默无闻的乡村小伙子的最后的一天,他带着一种此项工作非他莫属的甜甜的满足感往下看着那热闹场景。他处在地球上这么一小块地方,他生于此,他在此度过一生,外部世界对他不能造成伤害,甚至连昨晚的羞辱也已不复存在。他了解这些朦朦胧胧的石灰岩大山就如同一个小孩了解他的玩具沙盒一样周详。这些大山上,到处都长满青草,处处是石块,山上还有许多洞穴和藏身之处,足以装下一支军队。图里·吉里亚诺熟悉每座房屋,每块农田,每个农民,他还摸清了那些诺曼底人和摩尔人留下的城堡遗址,还有希腊人残留下来的破败的庙宇的主干结构。
广场的另一入口处走来了牵着“神奇母骡”的农民,就是这位农民雇请他俩来干今天早上这活儿的。他叫帕佩拉,蒙特莱普人对他颇有敬意,因为他曾成功地对一位邻居施行了仇杀。他们为长着橄榄树的一小块搭界土地发生争执,时间长达十年之久,比墨索里尼带给意大利的所有战争时间都长。后来,在盟军解放西西里,建立民主政府之后不久的一个夜晚,那位邻居几乎被短筒猎枪连射打成两截,在这种事件中使用的那种锯短而成的短筒猎枪当时十分流行。这桩案子很快便怀疑到帕佩拉的头上。然而,帕佩拉因为与警察顶撞了几句被抓了起来,在谋杀案发生的那天晚上,他在贝拉姆波兵营的牢房中安安稳稳地过了一夜。有人传言说,这是古老的黑手党复活的第一个迹象,因为帕佩拉是吉多·昆德纳的姻亲,他买通了“联友帮”来帮助解决这一争端。
帕佩拉牵着母骡来到平台前,孩子们呼的一下全围了上来,帕佩拉只得软软地骂几句,偶尔轻挥手中的鞭,把他们驱散。孩子们见帕佩拉带着舒心的微笑在他们头顶上打响鞭,便赶忙躲开了。
白脸驴子嗅到台下母骡的气息,叫着想挣脱拴住它的绳子。图里和阿斯帕纽在孩子们的笑闹声中拉着驴子立了起来。与此同时,帕佩拉在调动母骡,让它将后部对着平台边。
这时,理发师弗里塞拉也走出他的理发店来凑热闹,指挥官跟在后面,一副傲慢自大的派头,一边走一边还揉着他那光溜溜的红脸膛,他是蒙特莱普镇唯一每天刮脸的人,连平台上的吉里亚诺远远也能闻到理发师洒在他身上的浓烈的花露水味。
洛克菲洛指挥官内行地扫了一眼汇集在广场上的人群,作为地方警察分队总计12名士兵的指挥官,他对维持本镇的法律秩序负有重任。圣·罗莎莉节一直是事故多发时期,他已经命令一个四人巡逻组为广场值勤,可他们竟然还没有到。他也注意到了牵着那头“神奇母骡”的小镇恩人帕佩拉。他敢断定是帕佩拉让人杀死他的邻居的,那些西西里野蛮人迅速抓住了他们获得神圣的自由的机会。指挥官冷冷地暗道,他们会后悔失去墨索里尼的。与“联友帮”相比,这位大独裁者就像是另一位温柔的圣·弗朗西斯一样让人怀念。
理发师弗里塞拉是蒙特莱普镇上很会逗乐子的人。没事干的闲人都聚到他的理发店来听他说笑话,传小道消息。他是那种宁可马虎顾客、不能马虎自己的理发师之一。他的唇须修剪得非常仔细,他的头发搽了润发膏而且梳理得一丝不乱,可他却长着一副木偶剧中小丑的睑:蒜头鼻子,大嘴咧开像一扇敞开的门洞,下颔扁平。
这时,他大叫道:“图里,把你们的牲口牵到我的店里来,我给他们洒点香水。那样你的驴子会认为它在跟女公爵作爱呢。”
图里没有理他。他小的时候弗里塞拉曾给他理过发,可是理得太难看了,他母亲只好把这活儿接替过来。但他父亲仍旧去弗里塞拉那儿理发,一边听听镇里的传闻,一边说些自己在美国的见闻,也让那些人都肃然起敬。图里·吉里亚诺不喜欢这位理发师,因为弗里塞拉曾经是一名强硬的法西斯分子,而且据说还是深得“联友帮”信赖的人。
指挥官点燃一支香烟,沿着贝拉街大摇大摆地走了。他甚至根本没有注意到吉里亚诺,这一疏忽使得他后来后悔不已。
毛驴这时正竭力挣扎着想从平台上跳下去,吉里亚诺松了松绳子好让皮西奥塔把毛驴牵到平台边上,使它站到“神奇母骡”所在位置的上方。那母骡的屁股正好略高于平台边。吉里亚诺又松了一点绳子。母骡打了个响鼻,在毛驴向下插进去的同时使劲将臀部往后抵着。毛驴用前腿抱着母骡的后腰,又痉挛般地向前跃了跃,毛驴那块白色皮毛的脸上带着令人发笑的极度满足感,悬在半空中。帕佩拉和皮西奥塔笑着看吉里亚诺狠命地拉着绳子,将那软塌塌的毛驴拴回到铁柱子上。人群一片欢腾,高呼赐福。孩子们早已四散而去,寻找其它的乐趣了。
帕佩拉还在笑着,他说:“要是我们全都能活得像毛驴似的,啊,那该有多好!”
皮西奥塔鲁莽地说:“帕佩拉先生,那我就让你背上竹子,背上装橄榄的篮子,每天抽打你赶八个小时的山路,那就是毛驴的生活。”
帕佩拉对他怒目而视。皮西奥塔旁敲侧击,嫌他给的工钱太少。帕佩拉从来就不喜欢皮西奥塔,他本来是把这活儿交给吉里亚诺一个人干的。蒙特莱普镇上人人都喜欢图里,可皮西奥塔就不同了。他的嘴巴太尖刻,整天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而且十分懒惰。他确实有肺病,可那不能成为借口。因为他仍然吸烟,勾引巴勒莫的放荡女人,整天把自己打扮得像个花花公子。他还留着那花哨的法式小胡子,他会咳死,带着他那肺病下地狱的。帕佩拉这样想,把200里拉给了他们。吉里亚诺诚心表示感谢,帕佩拉牵着母骡踏上了返回自己农庄的路。两个年轻人也解下毛驴,牵回吉里亚诺家。毛驴的工作才刚刚开始,还有许多不那么惬意的活儿在等着它。
吉里亚诺的母亲早早做好午饭等着两个年轻人。图里的两个姐姐,玛丽安尼娜和吉乌塞皮娜,正帮着妈妈做晚饭时吃的馅饼。鸡蛋和面粉掺在一起,在刷过紫胶的方木板上揉成一座小山似的面团,然后用刀在面团上切一个“十”字花样来净化它。接下来玛丽安尼娜和吉乌塞皮娜将面团切成带状,再将它们裹在西沙尔麻叶上,然后抽出麻叶,这样在面卷上就留下一个孔洞。屋子里还放着大碗大碗的橄榄和葡萄。
图里的父亲还在地里干活,今天干不了多长时间,他下午还要过传统节日。明天玛丽安尼娜要订婚,吉里亚诺家要设宴请客。
图里一直是玛丽亚·隆巴多·吉里亚诺最疼爱的孩子。姐妹俩还记得他很小很小的时候母亲每天给他洗澡,把锡盆细心地放在炉子上烧热,母亲用胳膊肘试水温,还从巴勒莫买来专用香皂。姐妹们开始时很忌妒,继而被母亲给那光屁股男婴的轻柔的洗涤迷住了。他小时候从来不哭,每当母亲低头对他轻声吟唱,说他身体完美无瑕时,他总是咯咯作笑。他是家里年龄最小的,可长大了却力气最大。而且,对大家来说,他确实有点与众不同。他读书学习,谈论政治,还有,大家都说他长得高大强壮,是由于他母亲在美国怀上他的。但是,由于他温和、无私,大家也都很喜欢他。
这天早上,几个女人一直在为图里担心。图里吃面包羊奶酪,吃盘子里的橄榄,喝菊苣咖啡的时候,几个人带着怜爱,心神不宁地在一旁看着他。午饭之后,他和阿斯帕组要立刻带上毛驴,一路赶到科莱昂去,偷运一大块奶酪和一些火腿、香肠回来。这样可以讨母亲欢心,也能让姐姐的订婚宴席办得丰盛体面,为此,过节他要耽误一天时问。他们还打算拿出其中一部分东西去黑市上卖些现钱,放在家里备用。
这三个女人爱看到他们两个小伙子在一起,小时候起他们就是好朋友,尽管两人性格迥异,可他们比亲兄弟还亲。阿斯帕纽·皮西奥塔皮肤黝黑,留着稀疏的影星式的小胡子,面部表情特别丰富,长着一双明亮的黑眼睛,小脑壳上是一头乌黑发亮的头发,加上他的机灵劲儿,总是让女人着迷。可奇怪的是,他的风流倜傥与图里·吉里亚诺那希腊式的沉静之美一比,则顿时黯然失色。图里身材魁梧,活像一尊西西里随处可见的古希腊雕像。他有着一头浅褐色的发亮的头发,皮肤也呈黄褐色。他平时总是很沉静,可一旦动起来却是疾如闪电,最显著的特征是他的那双眼睛。它们成一种梦幻般的黄褐色,不看人的时候,它们显得很平常,可是当他双眼看着你的时候,眼球像雕像中雕刻的那样,有一半掩在下眼皮里,整个脸上挂着一种如雕似刻般的安详宁静。
皮西奥塔陪玛丽亚·隆巴多说话的当儿,图里·吉里亚诺上楼到自己的卧室做些出门的准备,尤其是要带上他藏着的那支手枪。昨晚受辱的情形还历历在目,他决定今后出门办事要带枪。他父亲经常带他出去打猎,所以他知道如何使用枪。
厨房里,母亲独自等着和他告别。她拥抱他时发觉他腰带上插着枪。
“图里,小心点,”她警觉地说,“不要和警察争吵。要是他们拦住你,把东西给他们。”
吉里亚诺让她放心。“他们可以把东西拿走,”他说,“可是我不会让他们打我,或者送我进监狱的。”
这点她能理解。她自己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