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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克托·阿道尼斯说:“我们要确保院长不会把他交给警察。”
皮西奥塔不耐烦地说:“我量他不敢。他很清楚,要那样做了,哪怕他身着法袍,我也会把他吊死的。”
阿道尼斯久久地凝视着皮西奥塔,他发现这位年轻小伙子身上有一股以死相拚的豪气。他想,伤害一个年轻人的自尊心真是不明智的举动,警察永远也不会明白,你可以堂而皇之地羞辱一位老年人,因为他在生活中已经饱尝屈辱,再有一人对他有些小小的不敬,他是不会往心里去的。可是年轻人宁死也不愿受辱。
吉里亚诺的父母现在又向阿道尼斯求救,阿道尼斯对他们的儿子一直都很关照。阿道尼斯分析道:“一旦警方得知吉里亚诺的行踪,那位院长也别无选择。院长本人在某些事情上也不能免遭怀疑。我想,如果你们同意的话,最好还是去找我的朋友唐·克罗斯·马洛,请他跟院长说说情。”
吉里亚诺的父母吃惊不小,阿道尼斯居然结识了伟大的唐,皮西奥塔只是会意地微微一笑。阿道尼斯厉声对他说:“你还呆在这儿干什么?警察会认出你来把你抓走的。两位警察回去会描述你的外貌特征的。”
皮西奥塔轻蔑地说:“那两位警察早就吓得屁滚尿流,恐怕连他们的亲妈都认不出来了。再说,我会有许多人发誓证明我昨天就在蒙特莱普镇。”
赫克托·阿道尼斯摆出最动人的教师上课的职业性的姿态对吉里亚诺的父母说:“你们绝不能去探望儿子,也不能跟任何人讲他现在在什么地方,哪怕是最亲密的朋友。警方到处都有暗探和奸细。阿斯帕纽晚上去看看图里,一旦他能活动,我马上安排他到其他镇上去避避风头,直到事情平息下来,图里就可以回家来了。不要为他担心,玛丽亚,你自己要多保重,还有你,阿斯帕纽,你要随时向我通报情况。”
他拥抱了吉里亚诺的母亲和父亲。玛丽亚·隆巴多直到他离开时还在那儿哭泣。
阿道尼斯有好多事情要办——最重要的是要和唐·克罗斯谈一谈,确保图里藏身处的安全。感谢主,罗马政府没有向提供有关杀死警察的凶手的信息的人悬赏,否则的话,院长一定会像以往他出卖某件圣物一样,立刻把吉里亚诺给卖了。
图里·吉里亚诺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他听见医生说他的伤是致命的,可他不相信自己马上就要死了。他觉得身体仿佛悬在半空中,不觉得疼痛,也不感到害怕。他相信自己绝不会死的。他不知道,大量的失血往往会使人产生一种暂时的愉快感,医学上称之为欣快症。
白天,有一名修道士来照顾他,喂他牛奶;晚上,院长和医生一起来看他。夜里,皮西奥塔过来服侍他度过那难熬的漫漫长夜,两个星期过后,医生宣布,奇迹发生了。
图里·吉里亚诺心中有一股强烈的意念,渴望自己身体痊愈,大量失血能得到补充,那些被用钢片裹制的子弹打坏的重要器官能很快长合。在大量失血引起的欣快症发作时,他梦见了自己的锦绣前程。他体味到一种从未有过的自由感。从此之后,无论他干什么,再也不受各方制约了。社会法律,还有比之更严厉的西西里家规,再也不能束缚他了;那鲜血淋漓的伤口使得他全然没有一点犯罪感。而所有这一切就是由一名笨蛋警察为了一块奶酪向他开枪引起的。
在他康复的几个星期期间,他一遍一遍地在脑海中回忆着过去的一幕幕情景。他和同伴们聚集在小镇广场上,等着那些大庄园的监工来挑选他们去干上一天活,他们提供的饥饿工资难以维持温饱,脸上还摆出一副有权人的要不要随你便的轻蔑的讥讽之情。粮食分配不公使得每一个人在一年的艰苦劳作之后仍是一贫如洗。严刑酷罚专门用来对付穷人,而富人则可以逍遥法外。
如果他能痊愈,他发誓一定要伸张正义。他再也不是从前那个软弱无力、听任命运摆布的小伙子了。他要从物质上和精神上把自己武装起来。有一点可以肯定,面对这个世界,他再也不会像过去面对吉多·昆德纳镇长,或是面对开枪击中他的警察那样束手无策了。过去的图里·吉里亚诺已经不复存在了。
一个月后,医生建议他再休息四个星期,并适当增加活动量,因此吉里亚诺穿上修道士的长袍,在修道院中四处走走。院长也开始喜爱上这个年轻人,时常去看看他,跟他讲讲自己年轻时云游远方的故事。赫克托·阿道尼斯送来一大笔钱,作为对院长为穷人祈祷的酬谢;唐·克罗斯向院长表示,他对这位年轻人很感兴趣。这样,院长对吉里亚诺更加殷勤相待了。
另一方面,吉里亚诺了解到修道士们的生活之后,感到非常吃惊。在这样一个农民们还在忍饥挨饿,许多人不得不出卖汗水以换取每天50分工钱的地方,修道士们过的简直是国王般的生活。
这座修道院其实是一座富裕的大庄园。他们有一柠檬园,园中散散落落地长着古老粗壮的橄榄树。有一个小竹园,一家肉店。肉店主要宰杀他们自己养的羊群,自己喂养的猪羔。大群大群的鸡和火鸡随意地在院中漫步。修道士们每天吃面条都得有肉,都得喝酒。酒是自己酿造的,就存在修道院中大储藏室,他们还从黑市上买来烟,很着迷地抽着。
然而,他们干起活来也很辛苦。白天,他们赤着脚,长袍卷到膝盖以上,汗水一个劲地直从眉毛上往下滴。为了挡晒,他们那光秃秃的头上戴着棕黑色的奇形怪状的美式折顶弯帽檐软帽。这些帽子是院长用一桶酒跟军需官换来的。修道士们帽子的戴法风格各异,有的将帽边全拉下来,一副土匪的架势;有的周边朝上翻卷,形成兜兜,他们可以把香烟放在里面。院长后来不喜欢这些帽子,除非到野外干活,轻易不让他们戴。
在这以后四个星期中,吉里亚诺也成了修道士中的一员。院长惊奇地发现,他在野外干活很卖力,还帮着年长的修道士把沉沉的水果篮子提回到存放水果的小屋。随着身体的逐渐恢复,吉里亚诺很愿意去干活,很喜欢在别人面前炫耀一下自己的力气。他们把他的篮子里的水果堆得高高的,可他提起来时从不让自己的膝盖弯一弯。院长为他感到骄傲,并跟他说,他想在修道院呆多久都行,还说他具备了上帝眼中真正的人的各种素质。
在这环境里图里·吉里亚诺过得很愉快。从肉体上来说,他终于摆脱了死亡,而头脑中,他一直在编织着他的梦想和奇迹。他很喜欢和老院长呆在一起,老院长对他十分信任,把修道院的秘密全告诉了他。老人夸耀说,修道院的所有产品,除了酒以外,全部直接卖往黑市,并没有上缴国家中央仓库。酒是供修道士们自己饮用的。一到晚上,大量的人员参与赌博、酗酒,甚至有人偷偷带领女人进来,对于这一切,院长只是闭上眼睛,装作没看见。“现在是艰苦的时候,”他对吉里亚诺说,“指望得到天国极乐世界的回报还是遥遥无期的事,人们需要的是现时的享乐。主会宽恕他们的。”
一个雨天的午后,院长领着吉里亚诺来到修道院用作库房的另一侧厢房。房间里满是圣物,这些圣物都是几个手艺高强的老修道士做的。院长像个店主似的,悲叹着时事的艰难。“战前,我们的生意很好,”他叹息道,“这间库房过去从来一半的地方都放不满。你来看看我们这儿都有些什么样的神圣的宝物。耶稣放养的鱼身上的一根鱼骨,摩西前往天国途中携带的用品。”他停了停,看着吉里亚诺一脸吃惊的神情,感到愉快而满足。接着,他那瘦骨嶙峋的脸扭曲成一副邪恶的龇牙裂嘴的样子,朝那一大堆木棍踢了一脚,他说:“这原是我们最好的经营项目,我们的主被钉死在十字架上,我们做了成百上千个这种十字架。这边这个箱子里装的是圣人的遗骨,你能想得起名字的圣人的遗骨这里全有。在西西里,没有一家不供奉圣人遗骨。而且我们还有圣·安德鲁的13条胳膊,施洗礼者圣徒约翰的三颗头,圣女贞德使用过的七套盔甲,全都锁在另外一间特别的库房里。冬季,我们的修道士云游四方,出售这些宝物。”
图里·吉里亚诺笑了,院长微笑着看着他。此刻吉里亚诺脑海中想的是,穷苦人是如何被骗的,而且是被这些指导别人如何使灵魂得到拯救的人所骗。这是又一例应该记取的重要事实。
院长又领他看了一大桶巴勒莫红衣主教所赐的大徽章,还有30块耶稣死难时的裹尸布,另有两尊黑色的圣母玛利亚像。看到圣母玛利亚像,图里·吉里亚诺不再发笑。他告诉院长,他母亲也拥有一尊黑色玛利亚塑像,这尊塑像母亲自小就十分珍视,是她家几代的传家宝。那能是赝品吗?院长温和地拍拍他的肩,告诉他说这家修道院用优质橄榄木制造复制品已经一百多年了,可他又让图里放心,即使是复制品也很有价值,因为复制的数量很有限。
在院长看来,向一位杀人犯透露神职人员的这些小小的罪过并无什么妨碍。不过,吉里亚诺不表赞同的沉默态度还是引起了院长的警觉,他自我开脱地说:“不要忘了,我们这些把一生交给主的人也必须生活在这样一个物质世界里,在这个世界里许多人不相信能等到上天的恩赐。我们也有家人需要帮助和保护,我们许多修道士很穷,他们来自那些社会中坚的穷人家庭。在这样一个艰难时期,我们难以忍心让我们的亲人忍饥挨饿。为了能与强敌相抗衡,神圣的教会本身需要我们的帮助。必须与共产主义者和社会主义者——这些被误导的自由主义者作斗争,而这需要花钱。那些虔诚的信徒让教会感到莫大的安慰。他们对圣物的需求既为我们打败异教徒提供了资金,又满足了他们自己灵魂的渴望。如若我们不给他们提供圣物,他们会把钱浪费在赌博、酗酒和无耻的女人身上,你说是吗?”
吉里亚诺点点头,可他一直是面带笑容。如此年轻的小伙子遇上这么一位虚伪大师,着实该令他眼花缭乱,不知就里。院长见他一脸笑容,感到很生气。院长本来想,作为一名杀人犯,他的反应应该非常谦和有礼才对,而且,是院长把他隐藏起来,并把他从死亡的门坎拉了回来。充满感激和崇敬往往是来自心灵深处的真诚的自然流露。这个走私犯、杀人犯、乡巴佬,这位图里·吉里亚诺少爷,他真不懂事理,一点不像个信徒。院长严肃地说:“别忘了,我们真正的信仰是建立在相信出现奇迹的基础之上的。”
“是的,”吉里亚诺说,“而且我还非常清楚,你的使命就是帮助我们发现那些奇迹。”吉里亚诺说这话时毫无恶意,只是饶有兴趣地带着真诚的良好愿望,想让他的这位保护人高兴,可他憋足劲才没让自己笑出声来。
院长很满意,先前的喜爱之情又在心头升起。这小伙子不错,过去几个月他们相处得很愉快,一想到小伙子还欠他这么一笔不薄的人情,他心里感到一阵安慰。而且,他不是一个忘恩负义、知恩不报的人,他最近的行为表明他有一颗高尚的心灵。每一天,他都在用他的言行表达出对院长的敬意和感激。他并没有匪徒的那种冷酷心肠。在当今的西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