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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王整理着他身上的号衣,嘿嘿一笑说:“这些事情,我们底下人也说不清,知道也不能多说……”叹了口气,拿起食盒说:“你先生人不坏,刚才的话听过了就当胡扯,可别说出去,要是传到了总管事耳朵里,我可是吃不了兜着走,好啦,不给你先生聒噪了,我走啦。”
说走就走,转身迈出了门槛……
“他二姐……你可别走,我来啦,我来啦……今夜晚二更不来,我三更准来……跳墙相会!”
简昆仑来至院中,月色如银。
由于二先生的示范导引,连日来的留意观察,他已对这里阵势,有了初步了解,最起码眼前附近的这番部署排场,看来应是难他不住。
肩上伤势,不碍行走,况乎穴脉已解,正当小试牛刀,且先到二先生住处走走。
像是一片花般的轻巧。简昆仑来到了二先生居住之处。
像是半月轩一样,这里也有个动听的名宇:
飞红小筑。
想象中,当藏筑于红叶深处,其中包括他所居住的那所精致小楼,也全是红色。
小小阁楼,已全为绕生的芭葜爬满,冷月下鬼影森森,二先生住在楼上。那里亮着盏灯,光采婆娑迷离。简昆仑几乎不费什么力气,已攀上了楼栏。他的轻功绝佳,一经施展,落地无声,更何况夜风萧萧,落叶飘飘。
二先生正在室内来回踱蹀。颀长的身影,苍白的脸,喃喃不绝的低声自语,衬托在昏暗的灯光里,倍觉凄凉。
这一切,发生在一个被认为神经不正常的人身上,倒也不足为奇。
简昆仑待将现身而出,忽然却又终止了这个动作,那是因为眼睛里忽然看见了一件奇怪的东西……
灰黑颜色,油光铮亮,像是一个……一个骷髅!
简昆仑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了,定神再看,那东西正捧在二先生手上,昏暗的灯光衬托里,凸凹分明,不是个骷髅是什么?
这个突然的发现,猝然使得简昆仑大吃一惊,似乎呆住了。
或许是长年的抚摸摩娑,整个骷髅变得异常光泽,映着灯盏,闪闪发光,乍看之下几疑骷髅是为大理石所雕制,若非仔细辨认,还真不大容易看出来。
二先生真是疯了。
那么近地看着,两只手捧着,近到与骷髅几乎颜面相接,这一霎二先生脚下不再移动,全神贯注地只是向手上的这个骷髅注视着,嘴里念念有词,不知在说些什么。
二先生在笑……白森森的露着一嘴牙齿,像是遇见了什么可乐的事,又似面对着多年不见的故人,那种面对谈心,全然忘我神态,真有传神之妙。
飞红小筑整个楼阁,似乎只住他一个人,冷月昏灯,与他作陪的便只是这个骷髅。
一霎间,举止掺合着几许鬼气,阴森森的好不怕人。
简昆仑那般气概,乍看下亦不禁发根发炸,有毛发悚然的感觉。
满地落叶,在夜风里萧萧打转。月色灰白,像是撒了一地的霜。烛影婆娑,迷离着幢幢鬼影。
二先生本人其时比鬼更可怖,这番举止,直看得简昆仑目瞪口呆。
在一阵莫名其妙的唱喝细语之后,二先生才把捧着的骷髅放开了,随着他移动的脚步,小心翼翼地把手里的骷髅,放置在桌案上,桌案面床而设,如此,二先生虽然坐下来,仍然与它咫尺相对。
烛影昏黄,摇曳着的灯焰,映照着他瘦削憔悴的面容,看着,望着,忽然自他眸子里涌出了汩汩泪水。
“啊……宫家妹子……小娥姑娘……你真的走了,再也不回来了……”
大颗眼泪,顺着两腮,汪汪直下,
“狠心的姑娘,……你……这是何苦?为什么,为什么啊你……”
一霎间,涕泗纵横,声泪俱下,较之刚才的眉开眼笑,真是不可同日而语。
简昆仑心里一动,这才听出了一些眉目。如果对方这一霎神智清醒,吐言属实,约可猜想出来,死者——眼前这具骷髅,生前姓宫名叫小娥,与他曾是旧识,后来却不幸死了,很可能,这个宫小娥与二先生当年交非泛泛,还是一双情侣,如此,宫小娥的死亡,才会为他带来如此重大的忧伤,说不定就连他状似癫痴,神经失常的疾病,也与此有关。
或许这件事发生在很久以前了,二先生的悲痛,已由他眼前神态表露无遗,面临着心爱人的死别,内心之沉痛,无庸待言,只是像眼前二先生这样:把心爱人的遗骸骷髅挖出收藏,日夕相对,摩娑把玩的人,却是前所未闻,若非是眼前的亲睹,简直不敢相信。
二先生这一瞬,全然笼罩于悲痛之中,嘴里一声声,尽是呼唤着小娥的名字,两只手不由自主地又捧起了宫小娥的头骸。
这般景象,看在简昆仑眼里,一时悲从心起,身形微晃,由不住向前跨出半步。
便是这轻微的小小动作,使得二先生猝然一惊,猛地抬起了头。
“谁?”
一阵风似的,带起了二先生猝然腾起的身影,一起即落,已来到了简昆仑当前。随着他微倾的上身,右手突出,呼一掌直向简昆仑当胸劈来。
这一掌力道极猛,二先生盛怒之下,不啻全力而施,真有力开石碑之势。
简昆仑一惊之下,慌不迭闪身躲开,却不能尽退其势,情急下左手摔出,半虚半实地接了他的一掌,整个身子大鹰扬飞,呼!挪出了丈许开外,落在了左面窗沿之上。
阁楼里带起了大股旋风,噗噜噜风势里,桌上残烛应势而熄。
二先生叱了一声,第二次蹿身直起,施展的是龙形乙式穿身掌身法,呼!大片人影,海燕掠波般来到了简昆仑身前。
人到,掌到,第二次运掌,指尖飞挑,状若利刃般直向着简昆仑心上插来。
这一次,可就不便躲了。
两只手掌噗地迎在一块,简昆仑内力乍吐,实实地接了对方一掌。掌力方撤,才自警觉,这股巨力,只怕对方吃受不住。哪里知道,二先生这一霎的表现,较之那夜受制于雷公公的情形,却是大有不同。
简昆仑掌力方吐,亦自觉出由对方掌心里,弹送出一股绵延力道,与自己的罡劲力道,显然大异其趣,乍接之下,自己一面的掌力,顿时为之化消过半。饶是这样,剩余的一半犹是可观。二先生颀长的身子,并不似想象中的踉跄而退,却是那般不倒翁似的大大摇动起来。一双脚步,却是不曾挪动,活生生像是打入地面的一双钢桩。
正所谓以柔克刚。
一阵子快速地摇动之下,剩下来的一半力量,顷刻间化解一空。
简昆仑陡然有所忆及,其时已脱口唤了声:“是我!”
二先生苍白的脸上,显然绽现出一片惊喜。
“唔唔……是你?”
“是我,简昆仑!”
一面说着,简昆仑把身子就近了。
烛光已熄,但月华如水。
二先生忽然抓住了他的双肩,狼也似地在他脸上看着,一阵兴奋之后,才缓缓地放下了两腕,随着冗长的叹息,状至落寞地转身踱向一边,在一张椅子上坐下来。
简昆仑缓缓地跟了过去。
二先生摸索着找出了火种,啪嗒一下子打着了,火折子呼呼冒着蓝烟。
费了半天的事,抖着手,才把半截残烛点着了。
“刚才的事,你……都看见了?”
“看见了!”
“也看见她了?”
伸出一只瘦手,向着桌上的骷髅指了一下。
“看见了!”
简昆仑随即在他对面的一张竹椅上坐下来。
“哼……哼……,”二先生低头自嘲似地笑着,眼睛亮晶晶的,像是有眼泪流出来。
“我是在跟鬼说话,别笑话!”
抬起手,用巴掌在脸上抹了一下,二先生这会子看上去更似苍白憔悴,披散的长发,黑白掺杂,那样子也跟鬼差不多。
使简昆仑大感意外的是,二先生这一霎间头脑清晰,并不呆痴。
“你……原来并不是一个疯子……”
“我是疯子!”二先生咧着嘴笑,露出白森森的一嘴牙齿,“多少年了,白天黑夜,就只是在这里守着……守着她……要不是疯子,能做得到么?可有时候……我还醒着,像现在……”
叹了口气,他凄惨地笑着:“你知道吧,疯了比不疯好受得多。”
简昆仑左右看了一眼:“这里没有外人?”
二先生摇摇头:“就我一个,守着她……”
指着桌上的骷髅,他莞尔地笑了……
简昆仑深怕他又疯了,有话忙说。
“柳蝶衣是你什么人……”
“是我……大哥……”
“二先生,你的名字是?”
“柳……”他摇摇头说,“我可是记不清了,就二先生吧!二先生……二先生……”
原想向他打听桌上骷髅宫小娥的事,只怕刺激了他,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有几句要紧的话却要说清楚了。
“二先生!”简昆仑说,“你可知道我是被令兄软禁在这里?我与令兄,甚至于有不可化解的仇恨,这件事你可清楚?”
二先生微微一惊,用着十分奇怪的眼光,向他打量着,随即他又微微地笑了。
“那么,你这条命是活不成了……”
“也不一定!”简昆仑说,“如果你能助我一臂之力,帮我脱逃出去……你可愿意?”
二先生低下头笑着。
“很有意思,很有意思的问题……”
一只手摸着下巴,仰起头来向窗外看着,一会儿又回过眼睛向简昆仑望着,心里颇是举棋不定。
简昆仑点点头说:“当然,这件事丝毫不能勉强,如果你心里不乐意,那就算了!”
“我……这……”
二先生忽然站起来,走了儿步,霍地回过身来,哼了一声:“是老大叫你来故意试探我的、想叫我上当?”
话声一顿,呼地已扑到了简昆仑身边。简昆仑蓦地向后一闪,施展的是本门咫尺乾坤身法,身子东闪,却飘向西面。
却想不到这个小小花巧,带给了二先生极大的兴趣,原本愤怒的脸,一下子缓和下来。
“咦……好身法……好身法……谁教给你的?再施展一遍给我瞧瞧……”
简昆仑乃至此了解到,对方二先生尽管此刻神智清醒,却也不似一般常人,不能以正常论,或许在经过他那般沉重的心灵打击忧伤之后,神经、心绪两者都变得极为脆弱,一点点小事,风惊草动都能在他内心引起极大的变化,似乎已不能对一件事,专一执著。
当然,除了已死的宫小娥之外,那是唯一的例外,事实上那个已死的姑娘,已耗尽了他此生无尽年月,或许会是他今生今世唯一执著认真的一件事,舍此之外,便再也无能顾及。
难得的是,他竟然还能保持着一颗天真的心……其实用童心未泯来形容一个精神失常的人,已鲜有真实的意义。一霎间,简昆仑心里对他萌生无限同情。
面对着的这个人,即使刀剑相加,也引不起他丝毫敌意,有之则为无限同情。
二先生脸上弥漫着一派天真,两只眼睛笑成了两道缝,显然是简昆仑方才的那一式身法所带给他的关注,仍未消失。
“好身法……好身法,你再施展一次给我瞧瞧!”
简昆仑点头道了声好,随即又施展一次。
二先生越加地叫起好来。
这时的他看起来,确是连一点敌意也没有了。
简昆仑随即走到了他面前说:“如果你愿意,我可以教给你,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