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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我相信。”特雷纳说道,尽量使语气显得真诚。特雷纳知道自己在某些时候不得不去听听霍奇斯的抱怨。早在特雷纳读小学时,霍奇斯就已经是医院的管理人了。当时多数医生都对这一责任不感兴趣,而霍奇斯承担了这项工作。在他掌管医院的30年中,他把巴特莱特社区医院从一个小型的乡村医院建成了一所真正的第三级医疗中心。三年前他从自己的职务上退下来时,交给特雷纳的正是这所慢慢发展起来的医院。
“瞧,”特雷纳说道,“不管你脑子里想的是什么,一定可以等到明天再说。我们吃午饭时谈。事实上,我将安排巴顿·舍伍德和德尔伯特·坎特医生和我们一起谈。如果你要谈的问题涉及政策,我猜想是这样,那么最好还应该邀请委员会副主席和专业人员负责人一道参加。你说是吧?”
“我想是该这样。”霍奇斯不情愿地承认说。
“那好,事情就这样定了。”特雷纳安慰道。既然霍奇斯暂时被安抚了下来,他急于回到会议室去尽力挽救他的会议。“我今天晚上和他们联系。”
“尽管我不再是医院的管理人,”霍奇斯补充说,“但我仍然觉得对这儿发生的事情负有责任。归根结底,如果不是因为我,你不会被任命进入委员会,更不会被选为主席。”
“这一点我懂。”特雷纳说。接着他又开玩笑道:“可是,对这种成败未卜的荣誉,我真不知道是应该感谢你呢,还是该诅咒你。”
“我担心的是你已经让权力冲昏了你的头脑。”霍奇斯说道。
“荷,得了吧!”特雷纳说,“你说‘权力’是什么意思?这份工作只是一件又一件的头疼事。”
“从根本上讲,你在管理一个上亿美元的实体,”霍奇斯说,“而且这是本州在这整个地区最大的雇佣者。这就意味着权力。”
特雷纳紧张地大笑起来。“它仍是脖子上的一个痛疮。所幸的是我们仍在经营之中。用不着我提醒你,我们的两个竞争对手已不复存在了。瓦利医院已经关闭,玛利·萨克勒医院也已变成了小型疗养所。”
“也许我们仍然开着门,但我担心你的那些一心赚钱的人们正在忘却医院的使命。”
“噢,胡扯!”特雷纳怒气冲冲地道,有些控制不住自己了,“你们这些老先生应该清醒一下,看看新的现实。在目前削减经费、加强医疗管理和政府干预的环境之下,经营一家医院并非易事。现在再也不像你经管时那样是成本加成合同制了。时代变了,为了生存,需要适应新情况,采取新策略。华盛顿在托管这事。”
霍奇斯嘲弄地大笑起来。“华盛顿肯定没有托管你们这伙人正在干的事情。”
“他们没有才怪呢,”特雷纳争辩说,“这叫做竞争,丹尼斯。
适者生存,精简者生存。再不能像你过去常侥幸逃过的那样,采用一些经费转移的花招了。”
特雷纳停顿片刻,意识到自己正在丧失镇静。他擦去额头上渗出的汗水,深深吸了口气。“听着,丹尼斯,我必须回到会议室去。你回家吧,消消气,松弛一下,睡一会儿。我们明天再碰头,研究你脑子里想到的问题,好吗?”
“我也有点疲倦了。”霍奇斯承认地说。
“你肯定累了。”特雷纳附和说。
“明天午饭时?保证?不找借口?”
“绝对,”特雷纳说道,同时轻轻在霍奇斯背上推了一下,“12点整在小饭馆。”
特雷纳松了口气,眼望着自己的老领导拖着特别的迟缓步伐,艰难地朝医院门厅走去,身体左右摇晃着,好像臀部僵硬得不能动了。
特雷纳转身朝会议室走去,对老头那种不可思议的引发混乱的才能感到惊异。遗憾的是,霍奇斯正变得过于令人讨厌,成了一个难以摆脱的负担。
“请大家保持秩序,”特雷纳回到会场,对着喧闹的人群喊道,“刚才会议受到干扰,我很抱歉。很遗憾,老霍奇斯医生有种怪僻,总是在最不适宜的时候出现。”
“那是委婉的说法,”比顿说道,“他总是闯入我的办公室,抱怨某个他过去的病人没有受到他认为的那种大人物式的治疗,他的所作所为就好像他仍然管理着这个地方一样。”
“医院的伙食永远不对他的胃口。”杰拉尔丁·波尔加里也抱怨道。
“房间的清洁工作也一样。”格洛里亚·苏阿雷兹补充说。
“他大约每周都要跑到我的办公室来一次,”南茜·韦德纳说,“抱怨的又总是一件事,说护士们对他过去那些病人的要求没有迅速地做出反应。”
“他成了他们自命的巡视官员了。”比顿说。
“他们是这镇上仅有的可以忍受他的人了,”南茜说,“几乎其余的每一个人都认为他是个脾气古怪的老笨蛋。”
“你们认为他真的知道那个强奸犯是谁吗?”帕特里克·斯威格勒问道。
“老天呀,才不呢,”南茜说道,“那家伙是个吹牛大王。”
“你觉得呢,特雷纳先生?”帕特里克·斯威格勒继续问道。
特雷纳耸了耸肩。“我怀疑他什么也不知道,但明天与他见面时我肯定会问他的。”
“你那顿午饭我可不想沾光。”比顿说。
“我也毫无渴望可言,”特雷纳承认说,“我一直觉得他应当得到一定的尊重,可说真的,我的决心已经开始动摇了。”
“现在,让我们再回到要讨论的问题上来。”特雷纳很快又把会议拉回原来的轨道了,但对他来说,这天晚上的乐趣却已经消失殆尽。
霍奇斯在马路中间沿主街一直向前艰难地走着。这时,街道两头都没有车辆开来。扫雪车尚未出动,两英寸厚的新雪犹如白色的细绒地毯覆盖着整个市镇,更多的雪花又落在上面。
霍奇斯低声地咒骂着,算是稍稍发泄掉一些他那难以平息的怒火。他在回家的路上走着,愤愤于自己竟让特雷纳给搪塞了过去。
他来到镇上的绿地旁边,这里的凉亭上盖满积雪,孤零零地矗立在那里。霍奇斯往北可以看到那座卫理公会的教堂;远处,顺着前街一直向前,他只能隐约辨出医院主楼的轮廓。霍奇斯停下脚步,满怀愁思地凝视着那座建筑,一种不祥的预感随着一阵寒颤向他袭来。他将自己的一生献给了这所医院,使它可以为城里的人们服务;可是现在,他担心这座医院的使命正在动摇。
转过头来,霍奇斯重新迈开脚步,又沿着主街往前走去。他将攥在手中的复印文件塞进自己的外衣口袋中;他的手指已经冻得麻木起来。走过半个街区,他又停了下来。这次他注视着的是铁马酒店那些坚框的窗户。一道诱人的白炽灯光流泄出来,洒在那冰冷的盖满积雪的草坪上。
霍奇斯只思忖了片刻,便决定再去喝一杯。不管怎么说,现在他的妻子克拉拉在波士顿娘家住的时间比同他一起呆在巴特莱特的日子要长,那么她似乎不会在家等着他回去。他们之间这种实质上的疏远确实带来了某些好处;霍奇斯知道,他会很乐意在回家所需的25分钟之外再多消磨些时问。
霍奇斯在外间跺掉自己胶底工作靴上的雪花,把外衣挂在一个木钩上,又把帽子放在上面的柜格里面。他走过一个空无一人的晚会用衣帽柜台,走下短小过厅,在酒吧间的入口处停了下来。
房屋是用未修饰的松木建成的,已经使用了两个世纪,看上去几乎全被烟熏黑了一样。一个巨大的散石壁炉占据了整个一面墙壁,里面的炉火在熊熊燃烧。
霍奇斯扫视了一下屋内。在他看来,聚集在这里的各色人等都非善良之辈,很难使人联想起全国广播公司的《欢乐气氛》。他看见青山国家银行总裁巴顿·舍伍德,此人多亏了特雷纳,现在是医院委员会的副主席。舍伍德同内德·班克斯坐在同一个隔间内,后者是新英格兰衣架公司的老板,一个可憎的人物。
在另一张餐桌上,德尔伯特·坎特医生正和保罗·达内尔医生在一起。桌上堆满了啤酒瓶、成篮的炸薯片和几大盘奶酪。霍奇斯觉得他们两个看上去就像一对趴在饲料槽前的猪猡。
有那么一瞬间,霍奇斯真想从衣袋中掏出那叠文件,拉舍伍德和坎特坐下来跟他谈谈,但他马上又打消了这念头。他没有这份精力,而且坎特和达内尔对他恨之入骨。坎特是放射学家,而达内尔是病理学家。五年前霍奇斯曾安排医院接管了这两个部门,两个人都在他手下吃了亏。现在对于他的抱怨,他们大概不会是善于接受的听众。
在吧台旁边站着约翰·麦肯齐,也是霍奇斯不愿意接近的一个当地人。他同这个人一向不和。约翰是州际公路旁边汽车修理站的老板,为霍奇斯的汽车服务了多年。但最后一次他在修理霍奇斯的汽车时却没能解决问题,霍奇斯不得不把汽车开到老远的拉特兰汽车特许经销商那里去修理。因此,他一直没有付钱给约翰。
从约翰·麦肯齐再过去几个板凳,霍奇斯看见了皮特·伯根,不禁暗自叫苦。皮特是个“青紫婴儿”①,一直没有读完六年级,18岁时退了学,靠打零工养活自己。霍奇斯曾为他安排了工作,帮助医院的清洁工干活。但事实证明皮特是一个很不可靠的人,霍奇斯不得不默许将他解雇。自那以后,皮特一直对他抱有怨恨。
① 因心脏有先天性缺陷,生下来皮肤呈蓝色的婴儿。
在皮特那一边有一排空着的酒吧凳。吧台再过去的一层台阶下有两张台球桌;远处墙边一台50年代的老式自动电唱机响着砰砰的音乐声。台球桌子周围聚集了一群巴特莱特学院的学生。该学院是一所小型的文科学校,不久前刚开始实行男女同校制。
一时间,霍奇斯在门边犹豫起来,不知道为了喝这一杯是否值得与这些人中的任何一个遭遇。最后,对那份寒冷的记忆,加上对威士忌美味的期待,促使他走进了屋内。
霍奇斯不去理睬任何人,径直走向吧台的远端,坐上了一张无人的吧台凳。炉火散发的热力温暖着他的背部。一个跌跌撞撞的家伙出现在他面前,是卡尔顿·哈里斯,身体肥胖的酒吧招待。他为霍奇斯倒了一杯不加冰的迪沃尔牌威士忌。他俩是老相识了。
“我想你会愿意另找一个座位的。”卡尔顿建议说。
“为什么?”霍奇斯问道。他很高兴没有人注意到他进来。
卡尔顿冲着吧台上两张凳子以外的一只半满的球形高脚杯点了点头。“恐怕我们无畏的警长,韦恩·罗伯逊先生,已经顺便进来喝一杯了。他正在男厕所里。”
“噢,倒霉!”霍奇斯说道。
“可别说我没提醒你。”卡尔顿补充道,同时朝几个走近吧台的大学生走过去。
“见鬼,半斤对八两,没什么不同。”霍奇斯喃喃自语道。如果移到另一头,他就得面对约翰·麦肯齐。霍奇斯决定原地不动;他把杯子举到嘴边。
他刚要喝上一口,突然觉得背上被人拍了一下,他不得不尽力防止酒杯碰到牙齿上,把酒洒出来。
“啊,这不是那位江湖郎中嘛!”
霍奇斯转过身,两眼怒视着韦恩·罗伯逊醉意朦胧的面孔。韦恩今年42岁,身体肥大。他曾一度满身肌肉,现在却变成了一半肌肉一半脂肪。他身体最突出的特征是那个大肚子,实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