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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诞节过后,我们就要开始找人了。”
“我非常感兴趣。”她倾身向前,而赛蒙则注视着她上衣开口晃荡的金色小十字架。“我想尝试一下新的东西。”
“如果你离开咖啡馆,你的父母会怎么想?我总不能把你挖走吧!”
她吸起下唇,抽动肩膀,“我有个堂妹,她可以到这里帮忙。”
“我会跟你父亲谈,好吗?听着,我得走了。”他离开酒吧,“再会了,法兰丝娃!”
“拜拜,赛蒙!”
他缓步走向警察局,在黑暗中独自笑着。如果她待在饭店柜台,一定会造成男客人心儿蹦蹦跳。
当他靠近打开的门时,看见三个人影站在外面。其中一人说:“我想我们应该进去加入他们,克劳区,你不是说他是广告人吗?不过是打着领结的讨厌小人。”他们穿过大门,赛蒙认出他们就是那对夫妻,随后紧跟着一位头显得过大的矮小男士。巴西耶的大人物终于到了。
赛蒙在外面等了一会,才回到满室生馨的欢乐盛宴。那对夫妻和克劳区在角落的一张小桌子坐了下来,还拿了一瓶香槟独享。他们个个靠着椅背,一副疲惫厌倦的模样,自外于周遭的笑语与对谈。赛蒙刻意让自己保持愉悦,走向他们的桌边。
“很高兴你们过来,我是萧赛蒙。”
好像跟三只死鱼握手似的。瓦里姆太太,有张苍白而近乎漂亮的脸,蓄着长直发,勉强挤出一丝笑容。瓦里姆先生在遮挡烛光的太阳眼镜掩饰下的表情,未曾改变。克劳区则是瞪视着。赛蒙心想,自己根本很少见过比他们还苍白易怒的脸。
克劳区说:“哦,你就是那个有名的广告人,很好,很好,我们很荣幸认识你。”他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是从鼻子里发出来,他那不悦耳的中低音,令赛蒙想起学校里那个尖酸刻薄的同学。
“你怎么知道我任职广告界?”
“萧先生,我是个记者。认识各行各业的精英,是我份内的事。”那对夫妻淡淡地笑着,并且玩弄着他们手上的香槟杯。
克劳区继续说:“我猜想,这将会是一家精致的旅馆。”他说话的样子,好像这家旅馆是他怎么也不会踏进一步令人不悦的地方。
“是的,只是一家小旅馆。”
“正是村人所需要的。”
“村人似乎颇表欢迎。”
“萧先生,并非所有的村民都欢迎。我想,你应该读过我的专栏。所以你应该知道,我对普罗旺斯被所谓的进步假象破坏的感觉。”克劳区大口喝下香槟,对着那对夫妻点点头。“不,并非所有村民都希望见到街上挤满奔驰车与穿得花枝招展的观光客。”
“我觉得你言过其实了。”
克劳区仿佛没听见赛蒙说话似的继续说。“但是,我想,我们还是必须让大众公断。啊,在你们那一行是怎么说的。只要有宣传,就是好宣传?”他笑了笑,瓦伦夫妇也笑了,“我们等着瞧。”
赛蒙伸手取过香槟,为克劳区斟满酒杯,然后举起杯。“真是有趣,我倒是想跟你谈议宣传。也许我们应该到那边去,我可不想让你的朋友觉得无聊。”
克劳区看着赛蒙,站起身。“好吧,应该会很有趣的。”
赛蒙领着他来到吧台后面一个安静的角落。炉火映在克劳区的脸上,赛蒙注意到他的前额与嘴唇上方泛着些许汗水。他在来这里之前,一定已经喝了酒,赛蒙还闻到他所呼出的酸白酒味。
“克劳区先生,现在让我们来谈谈宣传!”赛蒙笑得灿烂,试着让自己的声音保持欢愉、合情合理。“我倒是希望,在旅馆开张之前,媒体上不要曝光。你知道的,大众的记忆力是多么短暂。”
克劳区看着他,不回答,嘴角仿佛就要蹦出讪笑,就是这样了。眼前这个领高薪而游手好闲的年轻人,就要向他讨个人情了。
“在这段时间,如果你能不发表言论,我将会很感激你。”赛蒙走到吧台,从冰桶中取过一瓶酒。“再来一点香槟?”
“萧先生,要阻止我写东西,光是香槟是不够的。”他递出空杯,“不过,你过去的行业算是天真无邪的行业。”
赛蒙点点头,拒绝被牵着鼻子走。“那么告诉我,我要付出什么代价?”
克劳区的讪笑终于开花结果。“我想我可以预见我们对话的方向,恐怕我要让你失望了。”他举杯一仰而尽,珍惜着此时此刻,珍惜着媒体的力量,一想到自己能让一个有钱人坐立难安,就够令他得意的了。“不,萧先生,你等着瞧好了。《全球报》绝对会有大幅报导。大篇幅的报导,是不是你们所用的术语?你知道的,我有七十五万名读者。”他强抑住自己的打嗝,把香槟喝完。他又为自己倒了酒。
赛蒙的声音变得强硬起来。“你曾经拥有七十五万读者,但是你不知道的是,近三年来,阅报率已逐渐下滑——他们没告诉你吗?”
克劳区舔舔嘴唇上方的汗水。“但它还是全英国最具服影响力的报纸。”
“这就是为什么许多广告公司每年花四百万英镑买它的版面的原因。”赛蒙叹口气,仿佛不太情愿用坏消息来缓冲淡这令人开怀的统计数字。“当然,这是有待验证的。”
克劳区浮肿的双颊上眼睛开始眯了起来。
“克劳区先生,其中有好几个四百万英镑已经进入了你的口袋。你有没有想过这个?也许没有。无论如何,这并不重要。”
“是的,萧先生,是不重要。”克劳区开始移动脚步,但是赛蒙抓住他的手臂。
“我还没讲完呢!让我说明白一点。只要在未来六个月内,你的专栏或其他报纸提到我的旅馆,我会将《全球报》的广告全数拉下来,你听清楚了,全部的广告!”
克劳区的酒杯正举到半空。“你不敢的。和你交手的可不是什么蹩脚的媒体,而是英国媒体。我的编辑是不可能忍气吞声的。”
“我不是和你的编辑交涉,我直接和经营者交手,你们的老板。”赛蒙重复了克劳区先前放做谦虚的说法,“这不就是你们惯用术语吗?我每年和他吃两三次饭。他是个很实际的人。”
赛蒙看见克劳区的手在颤抖。“小心点,你的香槟在洒了。”
“简直无法无天。”克劳区吸吮着杯中物,仿佛它能给他灵感似的。克劳区冷嘲热讽的口吻又回来了。“你知道我可以怎么处理吗?把这整个下流的事件处理成恐吓,就放在头版。那会是篇相当精彩的文章,一篇很好的文章。”
赛蒙点点头。“是的,我想会的。如果事情真的这么演变,会有三件事发生。第一,我会否认;第二,我会把广告拉下来;第三,我还会告你,不是告报社,而是你。”
这两个人就这样瞪着对方好一会儿,直到赛蒙询问“再来一杯?”才打破这充满敌意的沉默。
“去你妈的!”克劳区越过赛蒙,踉跄而快步地回到瓦里姆夫妇所在的那桌。克劳区跟他们讲话,他们则看看赛蒙,接着起身离开。
乔仔与克劳德,倾身靠近吧台的茴香酒,看着克劳区和那对夫妻扁着嘴,一脸不悦地一路走向门边。乔仔用手时推推同伴,“他们不太高兴啊!”
克劳德耸耸肩,“那也是正常的。”在他的有限经验里,他碰到的英语都是对某些事物的不满——诸如太阳太大、水管不通、工地进度落后,可从没碰过绝望的情绪。但至少他们大部分人都相当有礼貌,不像巴黎人那般傲慢。天啊,巴黎人。他喝干酒,打了个哈欠。明天将军还要集训,可能更加磨人。他的背还因为上次的集训痛着呢。脚踏车的椅垫绝对不是为大个子的人设计的。“我们要走了吗?”
他们走过去,向赛蒙道别。他们认为,像赛蒙这样的英国人,还不算太坏。他们用力地握了他的手。整个冬天,他会给他们在室内舒服的工作。
赛蒙觉得松了口气。他确信,克劳区一定不敢乱来。那个邪恶的混蛋,似乎相信了他,而他并不像是拥有足够自信敢于冒险的人。他也没有媒体记者的特权,可以打了就跑,从自己文章所引起的冲击中走避,躲在离他好几百里远的编辑后面。赛蒙认为,在村子里的敌人远比在伦敦的敌人好应付。
在最后一个客人——喝得酩酊大醉的波涅托市长离开时,时间已过午夜。他拥抱了他们三个,向他们告别,然后摇摇晃晃地走回咖啡馆。恩尼斯切掉吉普赛国王的音乐,换上萧邦的乐曲。房间里显得宁静异常。看到酒瓶、酒杯、碗盘、烟灰缸一片狼藉,的确令人满足,因为这是一场成功的晚宴的明证。赛蒙倾斜着酒桶,才倒得满三杯。
虽然疲惫,却还不想睡。他们彼此交换意见。妮珂的臀部被市长捏了一把。卖保安系统的推销员企图以当地惊人的犯罪数据吓赛蒙。房地产经纪商则暗示,他们介绍来住饭店的客人,都要收取佣金。维修厂的杜克洛则提议,那辆卖了十八个月还卖不出去的雪铁龙救护车可以充当客人的计程车。他说,他们可以躺在车后座拉开的沙发床,从机场一路睡到巴西耶,或者可以提供度蜜月的夫妻租车之用……
“那个猛流汗的小人怎么了?”思尼斯问:“我看见你们在角落聊得挺开心的,怎么他就突然和朋友扬长而去。如果有人要办一个哑巴晚宴,那么他的两个朋友铁定是完美嘉宾。”
赛蒙把他和克劳区的对话复述了一遍。
妮珂摇摇她的头。“真复杂。在法国,事情简单得多。你只要给记者钱就行了。”她耸耸肩,“就这样。”
“如果他们食髓知味,要更多钱怎么办?”赛蒙打了个哈欠,伸了懒腰。“我想,在我跟广告公司交涉好之前,他应该会保持缄默。之后,就无所谓了。更重要的是,村民似乎颇为开怀。”
他们又坐了半个小时,妮珂述说着她所听到的。如她所预期,此地民众视饭店为娱乐的根源,可能带来繁荣。他们的房地产都会因而增值,造就更多的工作机会,也许这样一来,他们的小孩就不必离乡背井,出外讨生活——对他们而言,观光业是相当具有吸引力的。明信片上如诗如画的田园生活与晴朗日照,与现实生活中令人沮丧的欠收、腰酸背痛与银行贷款,相距何其远。他们自然欢迎穿干净衣服养家糊口的机会。
他们带着心满意足的心情,吹熄烛火,将一地的残骸混乱锁在门后。这是一个不错的派对,再过两天,就是圣诞节了。
赛蒙挑了一个颇为巧妙的时机打电话给乔登,这时他应该已经两杯琴酒下肚,为了自己在未来几天必须逗岳父岳母开心,不由得惆怅起来。
“喂?”是乔登的老婆,电话那头还有一只狗狂吠着。
“波西,闭嘴,喂?”
“露意丝,希望没打扰到你。我是萧赛蒙。”
“赛蒙,你好吗?圣诞快乐!波西,去找你的拖鞋,天啊,赛蒙,抱歉!”
“祝你圣诞快乐。我不知道可不可以简短地跟尼果通个电话?”
赛蒙听见波西被训斥的声音,还传来实木地板上的脚步声。
“赛蒙?”
“尼果,抱歉打扰你,但是我有重要的事。你可以在二十七日的时候到伦敦开个会吗?我真不愿意这样要求你,但是……”
“亲爱的……”乔登的声音降低得几乎听不见,“……偷偷告诉你,我再乐意不过了。不过,是什么事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