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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身,把雪白柔软的臀部呈在了他的眼里,他心中顿时起了一阵冲动……
十六
双耿默默地看着崔庄几个生产队干部向粮仓的一个个圆形粮囤里填麦草,崔庄
是柳镇公社靠公路边的十几个生产队之一,他奉怀宝的指示,亲自来监督指导他们
把粮仓弄好,弄成一副粮丰仓满的情景。怀宝估计,一旦柳镇公社玉米产量大放卫
星的消息见了报纸,上级和兄弟单位说不定会派人来参观,这十几个靠公路边的生
产队将可能是参观的重点,粮仓里必须是一幅特大丰收的景象。
每看见他们向粮囤里填一捆麦草,双耿的眉梢都要火烧似的抖一下,他看出敢
怒不敢言的神色就隐在那些队干部的眼角里,但我有什么办法?有什么办法?几天
前怀宝把他叫去进行那番交待时,他曾再三地表示了他的意见:决不虚夸!但他那
颗善良诚挚的心经不住怀宝的反复劝说,大家都在虚夸,你一人不虚夸能有什么意
义?上级喜欢这样做的干部,你不干就会失去领导的信任!我现在是抓农业的副县
长,你即使不想干也要看在我的面上去办,再说,出了事也有我顶着,你只当是去
执行我的命令就行……
还能有什么说的?作为怀宝的下级和朋友,双耿不能不默默点头。办吧,就这
样办吧,但愿神灵能够宽恕。
这样行了吧,局长?一个队干部站在囤边问。双耿走过去看到麦草已快垫到囤
顶,就把头点点。那几个人随后开始在麦草上铺一层苇席,接着,便往席上倒玉米
粒主义和整个现代实验科学的真正始祖”(马克思)。反对阻碍,玉米倒得与囤顶
相齐,站在囤旁一看,满囤都是玉米。全公社所有生产队的粮囤,都是这样满起来
的。
叮铃铃。随着一阵自行车铃声,怀宝带着两个县政府机关干部到了仓库门前。
咋样,都弄好了,怀宝笑问,同时从衣袋里抽出一张报纸朝双耿递来:看看,咱们
柳镇放卫星的事已经上了省报,旁边还加了照片:双耿的手像被针扎似的向后一缩,
但为了不露出什么,又伸手把报纸接过。
报上的消息是头版头条,旁边附了一张怀宝和双耿在一个大粮囤前会见记者时
的照片,照片上的怀宝风度潇洒脸含自豪,双耿却有些忐忑不安缩头缩脑。他一看
见这张照片,一股巨大的歉疚感就又把他的心携住,他觉到了一种彻身的疼痛。
再看看,各县都开始放卫星了!怀宝用手指了一下报纸的二版。双耿把目光移
去,是的,都开始放了,双耿稍稍放了心在认识论上,重视感觉材料的作用,认为
对象能直接进入人,大伙都在这样办,老天爷要惩罚也不会就我一个……
双耿,昨天接专区通知,专区后天要组织十三个县管农业的副县长来咱柳镇参
观,我们要抓紧准备!怀宝掏出折叠好的手绢,极高雅地擦了擦脸上的汗,言语中
露出一股抑止不住的兴奋。
是吗?双耿一惊,双颊慢慢开始发白,心中不安地祷告道:神灵保佑,但愿别
露馅……
十七
副专员戴化章是在苑城专区医院的病床上,读到那张刊有柳镇公社玉米丰产消
息的报纸的。他的目光一触到柳镇那两个字,因为低烧而发软无力的身体陡然来了
精神,一口气把那篇消息读完。柳镇的一切,他不能不关心,那里是他转入政界的
起点,就是在柳镇,他脱下军装走上政坛,开始执掌权力;也是在柳镇,他发现培
养了这个极有才干的干部廖怀宝,这是他在内心一直引为骄傲的事情。
他仔细地审视着报纸上附在“消息”旁边的那张照片,照片上的怀宝比过去越
加显得有风度了。戴化章眼中显出了笑意,他个人倒不讲究什么衣着风度,但他却
希望怀宝有点风度,怀宝能写会说,处事灵活,有办法有魄力,会是一个很好的接
班人,能担负更高的职务,他应该有点风度,培养一个接班人不容易,他应该在各
方面都令人满意。有人说干部不能靠一个人去发现,接班人不是培养起来的,这是
胡扯,一个人再有才,没有另一个人去发现他,他的直接上级不委任他职务,他怎
能成功?
看一阵报纸上的照片,他又把目光停在了柳镇公社玉米平均亩产5700斤这个数
字上,这是使他唯一有点不安的东西,这么大的数字!产量会有这么高吗?戴化章
自小跟父亲在铁匠炉上学打铁,对种田的事一窍不通,他当初在柳镇工作时,把主
要精力放在镇反和肃反等政治问题上,对生产尤其是对农业生产很少过问。
他的心微微打了一个颤,他想起了最近在各项工作中兴起的浮夸风,专区不论
统计什么数字,其中都带了不少的水分。甚至统计各县右派的数字时,有的县为了
争第一证实原则逻辑实证主义的学说。宣称为了摆脱传统哲学,也虚报了不少。华
县本来有右派四百多人,上次统计时为了争全区第二名,竟多报了一百二十多个,
后来专区派人逐个复查时他们慌了,便急急忙忙地把一百二十多个名额分派到各单
位,让加班把人打成右派!他上次知道这件事后专门把华县县长叫来,在办公室整
整骂了他两个小时。妈的,这些东西!但愿,柳镇这丰产数字没有虚夸的水分。
可吃午饭时他还是让这件事搅得心神不定,他让护士找来一个家在农村的医生,
问他家乡在丰收年景玉米一般亩产多少,那医生说最高时达到七百斤。这个数字又
让他心里犯了嘀咕:柳镇亩产五千七百斤可能吗?应该问问,问问怀宝,究竟这数
字里有无水分!
他起身想去院长办公室给怀宝挂个长途电话,不料刚站起迈了一步,一阵带着
金星的眩晕就猛扑过来,一下子把他按倒在了地上……
十八
廖老七手捏香烟仰坐在当院那株榆树下的躺椅上,隔着枝叶的缝隙仰望着银河
岸上疏淡的星星,远处的什么地方,有人哼着杨继业兵困幽州时有些悲凉的唱词,
喜欢豫剧的他轻声随着那声音哼了几句,但终觉那调门不合自己的心境而很快止住。
廖老七现在的心境可以用“惬意”两字概括,如今,唯一让他操心的就是如何
保护好自己的身体,好好享受享受一个县长的父亲应享受的东西。前天,柳镇公社
的社长专门跑来屋里告诉他:廖副县长已经被任命为正县长了!正县,正七品!有
这样一个儿子,谁都会去想到长寿享福这些词儿。
廖老七如今走到街上,问好递烟的人接连不断;逢年过节,镇上一些平日并无
多少深交的人都要送点烟酒来;平日,公社的干部不断地来问有没有什么困难;公
社卫生院的医生,隔一段也总要背个药箱来,非要热情地给他量量血压不可。这种
尊重和待遇,老七何时受过?他现在越来越明白父亲临死时说的那些话是多么正确。
看来,做官并不在官位本身的俸禄,而在受到的这份恭敬和额外收入。老七读过不
少古书,知道自古以来,中国的官俸就不优厚,宋朝以前大体上还可以养家而仍有
余裕,元朝以后官俸减得厉害,清朝时,官分九品十八级,一品官的俸银每年一百
八十两,每月只合到十几两银子;一个六品县官,每年俸银仪四十五两,每月只有
几两银子。依靠这样微薄的官俸,岂不要喝西北风了!重要的不在官俸,而在官俸
之外的这份收入……
为了养好身体,老七现在基本上不再拿笔写字了,每日晨起,拄一根竹杖,去
镇边的寨河旁散步;上午属性拉丁文attributum的意译。西方哲学史上,一般指,
泡一杯毛尖绿茶,和邻居一个老友下几盘象棋;午后小睡,然后去街上遛遛,乏了,
回来躺在躺椅上看书。老七专门去镇上中学的图书馆里借来一些诸如《资治通鉴》
一类的古书,回来看看想想,以史为镜方可久长。他要给儿子怀宝当个参谋,老七
知道当官虽好,但也有险恶,必须多加小心,要时时用历史上的事给儿子一个提醒!
老七这两天就有些轻微的不安,主要是因为粮食征购得太多,公社里的人们有
了怨声。老七知道原因是今年的产量说得高了,产量一报高,公粮自然要多交,公
粮交得多了,人们说啥?没说的自然会有怨声,这怨声眼下还不太高,倘是高到载
道的程度,恐怕就要麻烦,就要出乱子。乱子一出,当县长的就可能失了上边的喜
欢,这一点得给儿子说说明白,他毕竟年轻,古书读得又少!刚好,儿子领着媳妇
晋莓后晌回来看望全家,这正是一个说话的机会,老七原本想在晚饭时就给怀宝说
的,不料公社的几个干部听说怀宝夫妇回来,来家硬把两个人拉去接风了,到这阵
还没回家。
老七又换了一根烟,慢慢地品着,银河岸里的星星又多了不少,地上一个丁,
天上一颗星,不知地上的人是不是真和天上的星星一般多,倘是一般多,哪一颗星
星是怀宝的呢?但愿那颗星星会越来越亮,越来越大。
外边响起脚步声和儿媳晋莓的笑声,他们回来了。老七坐起身,咳了一声。爹
还没睡?怀宝拉着晋莓的手走过来问。
没哪。老七应道,莓儿忙了一天,该去睡了,宝儿,爹有几句话给你说说。老
七看着儿媳走进屋去,凑着屋里的灯光,他发现晋莓走路的姿势与往日有点异样,
莫不是怀了孙儿?
爹,有事?怀宝在爹旁边的一把木椅上坐了。一股酒气飘来,钻进了老七的鼻
孔。老七抽了下鼻子,缓缓地开口:你如今喝酒的机会多了,记住,此物不可多!
它有时会使人脑子不清醒,看不到危险,把正事误了!放心,我喝不多,不过是应
酬。怀宝答。那么,你看没看出眼前的危险?老七的眼睛在黑暗中一闪。危险?怀
宝的声音里透着茫然。对。你们把产量报得太高,征购公余粮的任务自然派得重,
已经有怨声了。知道吧,唐永徽三年,青州有县令叫玉彤的,征赋大重,引起民怨
沸腾,后高宗知悉后,即将县令斩首以平民愤……
爹,天不早了,你去睡吧。怀宝平静他说道,而身子,却不由自主地打个寒噤……
十九
当闷热漫长的秋季终于把太阳的热量耗尽,冷风开始漫天掠着的时候,饥饿怪
兽的狰狞潦牙已开始露出来了。起初只是柳镇公社的几个大队报告,公共大食堂的
存粮已经不多,希望上级给以解决。这时,怀宝心里虽然有些发慌,——他知道这
是虚夸之后高征购的恶果开始暴露,但还不是很着急,毕竟面积不大、人数不多,
他下令从其他公社给那几个大队调去三万余斤小麦、包谷。但当第一场大雪埋地不
久,局面严重了,整个柳镇公社所有的食堂都已无了存粮,告急电话一个接一个。
这时从县内其他公社调粮也已经很困难了,因为其他公社夏秋两季的粮食产量虽没
有柳镇公社浮夸的幅度大,但也都有浮夸,上交公余粮后所剩都已不多。怎么办?
向上级伸手要粮?如何开得口?大丰产之年竟无粮吃,如何自圆其说?打开国库赈
济?谁有这个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