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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瑞笑道:“我们到了峨嵋山下,才解决这个问题吧。现在我们便动身启程如何?”
冯居在一旁恭声道:“小的前后去过峨嵋山数十次之多,山中道路熟得不能再熟,金大爷和史道爷可许小的一道前往?”
金瑞笑道:“你既熟悉山中道路,一同前往,自然最好。但你以后不可称我做金大爷,我们是平辈论交!”
冯居坚决地道:“小的蒙两位爷救了性命,出却胸中恶气,心中已感激不尽。小的自量是什么人,岂敢僭越而与两位平辈论交,此后金大爷肯以仆从差使小的,小的便感光荣之至……”
金瑞笑道:“你的话原是一番美意,可惜我已没有这等福气,咳,赤手屠龙千载事,白头归佛一生心。”
史思温暗觉金瑞出言不祥,忙岔开话头,道:“峨嵋本是宇内有数名山之一,灵景极多,贫道这次踏游名山,将要细细流连观赏全景,有冯施主指点路径,自是最好不过。我们这就走吧——”
说走就走,三人一齐离开客店。先由水路入蜀,然后才弃舟登陆,直赴峨嵋。
这天,他们一行三人,已抵达峨嵋山麓。
金瑞嗟叹一声,道:“数年前我曾来此,今日重来,虽然没有所谓风景不殊人面已非的感慨,但到底韶光如驶,一晃便是六七年了!岁月不居,将可奈何?”
史思温也微觉伤感,便不言语。三人径投山麓一座道观暂憩。
这道观名为“三元宫”,虽然不大,但香火颇盛。
他们在观中用罢午斋,回到客房中,史思温道:“金施主可以去了,贫道身如闲云,多等一日,也是一样。”
金瑞犹疑一下,道:“我也不必急急去找她,不如我们结伴同登金顶,顺便到处观赏山景,等畅游之后,才分手不迟!”
史思温何等聪明,心想大凡一到了紧要关头,面临决定之时,往往会怯惧起来,因此设法拖延那最后关头的到临。虽然此举近乎弱者所为,但人性之中,总是害怕失败,其实不足为怪。
他点点头,道:“金施主此意大佳……”冯居当然不表示意见,当下首先带路上山。
史思温一路赏玩风景,一边观察到金瑞不时流露出极深沉的悲哀,这可使得他自己感情也波荡起来。
尤其是那绝世灵景呈现在眼前时,他往往情不自禁地想起上官兰,他想:“要是兰妹妹也在这里,大家一同赏玩这等美景,那多好啊……”
他无意中记起刚才金瑞规避现实的事,于是想到自己身上,这三年来,他一直没有去拜谒师父,他曾用种种理由安慰自己所以不去谒见师父之故,可是现在再也瞒不了自己……
这位年轻道人微微一晒,忖道:“敢情我竟是逃避她,不敢见到她,所以一直都设法找出事情,使自己不暇抽身去谒见师父……啊,若然她是这么可怕,使得我不敢和她相见,我何以忘不了她?这次西朝峨嵋,其实也就是要自己忙着……咳,说起来我真是一个懦夫……”
金瑞已注意到他轻轻露出痛苦之色,当下指点山景,和他谈说。
这时三人已过了半山,前面豁然开朗,后山群峦,都在眼前。
夕阳在高低起伏的峰峦上,染上一片金黄。岚林含烟,饶有迷离之致。
金瑞忽然身躯一震,蓦地停步,双目凝视着远在十数里外的一座山峰。
史思温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那座峰头之上,站着一位身材颀长的少女。峰上天风吹拂起她的衣裳,飘飘欲飞。乍看时宛如仙子凌空虚渡,光是这姿态和情景,已足以令人心越神往。加上夕阳晚霞,绩幻天际,直是如梦如画……
本来距离甚远,寻常人最多只能看出一点人影。可是在金瑞、史思温这等武林高手眼中,不但看得分明,而且连峰头少女的面貌也能看出八九成。
她也凝眸瞧着他们,艳丽的面容上隐隐透出一股寂寞,长长的眉梢笼住难言的忧愁。
金瑞失声而噫,喃喃道:“啊,是她,她竟然知道我来了!”
峰头的少女缓缓垂首,如云秀发不时被山风吹得卷向面上。
她垂首片刻,然后掉转身,冉冉向峰后走去。那玉立亭亭的身影,顷刻间便消逝得无影无踪。
金瑞长长叹口气,便自坠人沉思之境。六七年前的旧事,此时一幕一幕掠过心头……
在六七年前,他在京城中以德贝勒之尊,享尽人间繁华。但一天晚上,这位珠儿姑娘忽然闯入他的书舍。德贝勒已知道宫中有警,再一看这位姑娘的面色,便知她身已负伤,而且乃被藏边第二高手萨迦上人所伤,伤势极难解救。其时宫中侍卫亦已看出那峨嵋派少女珠儿已躲入贝勒府的形迹,但却不敢入府搜查。德贝勒他一见到珠儿,便被她容光所慑,同时因他身为昆仑钟先生弟子,道义上也得庇护峨嵋的人,便把她藏起来。翌日和好友孙怀玉公子说起此事,因孙怀玉与他亲如手足,故此毫无避忌,带他和珠儿相见。三人谈笑联诗,珠儿的才华更使得他倾倒不已。
孙怀玉年少英俊,人极聪明,已看出德贝勒对珠儿极为爱慕,可是又看出珠儿居然对他有情。这一来吓得他不敢再见珠儿之面,但其后珠儿由峨嵋三老之一的赤阳子带走时,还到孙府见他一面。她的心意,已流露无遗。但孙怀玉毅然拒绝,她只好黯然而去(详见拙著《关洛风云录》)。
德贝勒当然也知道珠儿对他并无情意,可是他偏生作茧自缚,朝夕想念珠儿,而且想念之情,与时俱增。这次重访峨嵋,实在不敢奢望能够见到这位心上人……
空山寂寂,芳踪杳杳,金瑞犹自凝望着那座峰头,良久,良久,这才像是从梦中惊醒。
史思温和冯居早已走开一旁,任得他自个儿站在当地。
冯居轻声对史思温道:“那座山峰名为相思峰,她在此峰现身,有何用意?”
史思温剑眉一锁,道:“这种事部凭各人会心,外人如何能够解答……”
金瑞忧郁地走过来,道:“我们再续游山之举吧!”
史思温道:“金施主不必理会我们,贫道建议不如你单独再留一会,冯施主与贫道自往游玩,晚上在三元宫再见便了……”
说罢见对方没有反对之意,便向他一稽首,径与冯居飘然上山。
他们到达金顶时,天气已暮,竟没甚看头。史思温心念一动,便向冯居道:“金施主因见到珠姑娘现身,势必痴心希望她来相见而不肯去找她,但假如她不打算来与金施主话旧,岂不是害得金施主白白苦等。贫道忽然想到,假如由侧面设法探听一下,于事未必无补。冯施主你即速下山,谨防金施主心事太重,茶饭不思,你可以为他略作安排,贫道这就前赴后山,暗中一探……”
冯居道:“玉亭观主此计极佳,小的这就下山去。但观主可识得后山道路?”
史思温摇摇头,道:“贫道从未来过峨嵋,哪识得路径?”
冯居道:“峨嵋后山峰峦无数,出名的有七十二峰,小的因来过几次,仿佛听说过在天屏峰飞瀑处转人峰后,别有境界,峨嵋派中的高人及妇女,都住在该地……”
史思温问道:“其余的人呢?”
冯居道:“峨嵋派人数不少,但都是方外之士,山中寺观极多,可就不知在那所寺观之中了。”
“天屏峰如何走法?你可知道?”
“那天屏峰十分好认,形状就像一座屏风似的,矗立天际——”
当下他把走法告知史思温,最后道:
“小的仅是听闻这样走法,自己未曾走过,玉亭观主你老请多加小心,尤其必须注意别误入‘仙迷岭’中,听说这仙迷岭中峰回路转,最易迷路……”
史思温笑道:“你不必为我担心,回去好好安慰金施主。他如问起贫道踪迹,你可说贫道设法先查一下虚实,以便日后讨剑之时,有个腹案。千万别把贫道乃是为他而走这一趟的真意告诉他冯居躬身道:“谨遵观主吩咐——”
史思温等他离开金顶之后,看看天色快要黑了,便向后山疾驰而去,好在这时峨嵋山中的游人已完全返回住处休息,他便不须掩藏形迹。
但见他的身形有如星抛丸掷似地在苍茫群山中起落,眨眼间已翻越过七八座山峰。
不久工夫,史思温已翻上适才那珠儿姑娘曾经现身的相思峰顶,趁着天色尚未全黑,纵目眺望。
四下群峰环列,竟不知共有多少。珠儿姑娘有如惊鸿一瞥,此刻已杳无踪影。万木萧萧,间中传来猿啼兽啸,使人恍疑此身已不在人间。
他整理一下头上道冠,感慨地流连片刻,便凝眸望着两远处一座状如大屏的山峰,略略测度距离远近,便弛下相思峰头。
刚才冯居提及的仙迷岭,史思温对此颇具戒心,因为他深知大山群岭之中,往往会有这等险恶的地方,教人走到筋疲力尽,还出不了乱山,终于饥渴而死。
别的他都不怕,就怕在那仙迷岭中转上十日八天,虽然终不能困住他,可是这样非把金瑞他们活活急死不可。
是以他一径向天屏峰飞驰,也不管前面有路无路,决不转弯。
这位崆峒掌门玉亭观主仗着超世绝俗的轻功,上下危崖绝壁,如履平地。
天色已完全黑齐,天上午轮明月,吐出微弱的光辉。
他忽然停住脚步,侧耳细听。
前面不远处,传来隐隐雷声。史思温暗中展眉一笑,忖道:“天屏山飞瀑就在前面,我总算没有走错路——”
这刻他可有点儿累了,于是休息片刻,调元运气,顷刻间已恢复十分精神。
他问一问背上长剑,忖道:“但愿此行不须用它,不然的话,德贝勒的事情可能便让我破坏了……”
深山中本多野兽,但他一路行来,不但没碰上,而且在他周围数里之内,也不闻野兽嗥叫。所有的猿啼兽啸声,均远在十里以外传来。
史思温自家却没有注意这一点,迈步向天屏峰奔去,眨眼工夫,已见到在峰腰之处,倒挂着一条长达四丈的银白水龙,水声如雷,瀑势甚猛。
他转向峰后,但觉此峰占地极广,因此转到峰侧时,瀑声已低弱了许多。
跃上一座石崖,已可以看见峰后情形,首先入目的便是一个小湖,湖水反映出月色,一片银辉,远远望下去,宛如一面银色的圆镜。
这天屏峰后原是一片平地,极为宽广,除了当中一个小湖之外,四面尚有极大的地方,却都是缀有亭树园林,风景幽美之极。
史思温看了一会,忖道:“想不到在峨嵋山中,竟有这么一处宽广的山谷,恰恰似是世外桃源。冯居说的峰后别有境界,原来不假……”
在那紧靠天屏峰脚峭壁处,当中有一座石头的楼房,两边还有数座竹楼。
史思温跃下石崖,便向楼房奔去,穿过当中的亭榭园林时,但觉花香阵阵,送人鼻中。
那一列依着峰脚峭壁所建的石楼和竹楼,前面却有一片细草如茵的空地。
史思温无声无息地走过去,刚刚走到草地中间,石楼上忽然灯火大明,跟着室内出来两人,跃下草地,手中均持着宝剑。
这一下,大大出乎史思温意料之外,只因他来时自问行踪甚是隐密,而且凭着这一身轻功,决不可能轻易让对方发觉。
他回头一瞥,只见又有四个人,手提长剑,在四面出现,登时已成了包围之势。
史思温倒是不怕,只是极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