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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这门上依旧落着大锁,锁却是新的,好像刚刚谁还开门进去过似的。我见四下没人,轻轻推了门扉,也不敢出声,透着门缝往里面张望,里面却又是另一番景致。齐整得好像还住着人。地面上整整齐齐,别说草了,就是青苔也无。
我心里疑惑,正想看个仔细,身子被人往后一带,未及惊呼,便被人吻住了,那熟悉的气息和温度,甚至于双唇间的柔软和甜腻,直撞击着胸腔。我连看都没看,便回吻了他,双手牢牢的抱住他,紧贴着他的身子。
仿佛过了许久,又好像只是一瞬间,他便放开了我,笑说:“也不怕认错了人?”
我缩在他怀里,始终不敢抬头看他,绕着他长衫上露出的金丝道:“我识得的,不怕认错。”
他收了收手,低声在耳边问:“可见过弘历了?”
“嗯。”我也低低应了一声。
他又说:“那你可有话同我说的?”我揪着他前襟,摇摇头。
他有些失望道:“没有吗?我可是有好些话要跟你说的。你可还在怪我,那时迟迟不去见你?宁儿,我只是不敢。怕去了,遂了你的心愿,你就撒手走了。这种事情也只有你做得出。我不去见你,你就会一直等着我,就算是气我恼我,你还是会等着的。”
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掉,只觉得胸腔里有什么要爆炸似的,撑得自己连气也忘了喘。
他伸手托住我的脸,笑道:“怎么又哭了?说这些可不是为了你掉眼泪的。”
我垂着眼睑问道:“那你后来怎么又来了?是不是因为知道我快要死了?”
他抱着我,不再说话,我幽幽呜咽道:“你不过是举目见月不见卿,可我呢,整日里坐也思君,行也思君。我整日整夜的盼着你能来见我,可你就那么狠心,连梦也不叫我梦见。我也曾想着要去找你,皇上一道圣旨下来,我就被圈在这宫墙里面。你可知道,我有多恨这宫墙,恨它比天高,恨它比地宽,哪里都不见你,我又逃不出去,只能在这里痴痴等,痴痴盼。我畏惧和恐慌,你可知道。我的害怕和胆怯,你又明白几分。你说你会照顾我,会保护我,可是,眼下,我们是生离又是死别。”
说到最后,已经是哭诉。攥紧的拳头一下下的落在他胸前。想着几日后,我便要身披嫁衣,远嫁塞外。
我已经想好了,如果到时候,真的一切无法改变,我也只能用古人的方法,结束这一切。大红喜袍下会藏着半盏毒酒,一入蒙古人的地盘,我便会饮酒自尽。
他不知是不是觉察出什么,猛推开我,死死的盯着我。我这才看见他眼底的血丝,只怕他也是一路急匆匆的赶回来的。
他的目光,如滚烫的火钳,落在我的脸上,咬牙道:“我说过会护你周全的!可也说过,你要是敢死,苏尔佳一门都会给你陪葬!”换做从前,我听到他这么说一定会暴跳如雷,可如今却是笑望着他,伸手抚平他紧皱的眉心,缓缓道:“何必呢?”
“苏尔佳…蕙宁,你答应我,你要是敢,我……”
“你一路风尘赶回来,想必也累了,我去给你泡壶茶吧。”我打断他的话,拉着他要下阶梯,他却一收手,附在我耳边说:“江山我要,你,我也要!”
他虽然从没有刻意隐瞒我什么,可如此直接的说出来却是头回。
我愣在那里,听着他继续说道:“我爱新觉罗…胤禛,今日在此起誓,我今世在一日,必定会疼惜你一日,若有半句虚假……”
“好了。我信你。”
以前看电视剧时,男主角每每起誓时,女主角都会忍不住堵上他的嘴,不让他继续往下说,便忍不住窃笑到,你今日不让他说完,他日他必定会反悔的。
可有些事情,看和做,完全是两回事。
因为不想听到一丝可能伤害到他的话,所以情愿所有的恶果都自己承担。
他却依旧不松手,转过我的身子,道:“有些事情,是该你知道的时候了。”
说完,居然从怀里摸出把钥匙,打开身后那扇门上的铁锁,轻轻推开门,拉着我走进去。
我们一进去,他又在反手将门锁住,外面人是不会想到会有人进来的。
他道:“这把钥匙,一直由皇阿玛保管着的。今日交给了我,你可知道这里从前住着的是谁?”
我摇摇头。宫里一向有着止不住的谣言,可单单这处宅子,鲜少有人提及。
他看着我说:“你额娘,从前她就住在这里。”
我脚步一顿,满是不解的望着他。我记得我额娘是德妃娘娘身边的宫女,一个宫女怎么会有自己的私宅?难道?
他点点头道:“虽说是你额娘的,可自始至终也只是住十日而已。这已经是旧事了,你只管听着就好,不要多想。你猜得也没错,皇阿玛本来是有意要册封你额娘的,后来不知怎的,你额父求皇阿玛将她赐给了你阿玛。当时你阿玛别说在朝中,就是再京城并无声名。更奇的是皇阿玛居然答应了。想必我皇额娘功劳也不小吧。自打你额娘出宫后,皇阿玛就下令封了这宅子。直到你入宫前,又在秋池对面建了怡然居。”
“是不是因为我额娘,所以皇上才如此待我?”我只觉得手心冰凉。这故事对我而言,未免太震撼了些。
我额娘居然是康熙看中的人!
“蕙宁,皇阿玛是绝对不会伤害你的。打你出生起,皇阿玛对你比我们这些皇子都看重。有一回,你为了替嘉颐打抱不平,动手打伤了七格格。本来这是杀头的大罪,可皇阿玛只是罚你跪着。我记得那会儿,刚入春,天气极冷。你就跪在乾清宫里,我们几个替你求情的却跪在外面的雪地里。还有一回,九弟,当时我们还是兄弟,九弟打翻了案上的朱砂,反诬是你打的,你说不过他,快要气哭了。可皇阿玛一问,你还是说你自个儿不小心,弄翻了朱砂。因为大家都知道皇阿玛会放过你。皇阿玛真的很疼你,只不过,他是用自己的方式保护你而已。”
我一直只道,苏尔佳…蕙宁,天赋异禀,超凡脱俗,又或是是姿色超群,才能博得康熙另眼相看,却不料中间还有这样的故事。
难怪,康熙每次见到我时眼神里总有那么多难解的悲戚和怨愤。
难怪,德妃娘娘每次提及我额娘时,脸上的神色是那么的怪异。
难怪,我阿玛只是个礼部侍郎,住的宅子可以同亲王媲美。
若真是如此,想必,当年康熙的确是对我额娘用情至深。即便是这样,他还是同意了我额父的请求,将额娘嫁给了阿玛。
四爷的故事里,只有康熙的深情,却并未提及我额娘的。
我便追问道:“我额娘呢,她可是甘愿嫁给我阿玛的?”
作者有话要说:更更更健康。
哈哈。
谢谢你来陪我过提前的平安夜。 。 。 。 。
。
第五十六回
。 第五十六回。 四爷拉着我一直走到檐下,轻轻推开门,里面的陈设同怡然居并无异样。不是,是怡然居简直是这里的翻版。三开的居室,红木圆桌,深褐色的软榻,珠帘屏风,还有那长长的书架。虽然没有人住,可桌面上一点灰尘也无。
四爷道:“每日入夜,都会有两个老嬷嬷进来打扫,这里还是同从前一样,干干净净,连茶壶里的水都是每日一换。”
我望着眼前如此熟悉又陌生的一切,突然明白康熙为何如此,他希望留着这处宅子,等着我额娘,不至于她有天回来时,找不到路。可是我额娘,她真的愿意回来吗?
我的指尖滑过珠帘,追问着:“我额娘呢?”
四爷道:“你额娘出自书香门第,这赐婚的圣旨又是你额父自个求下的。她说不得什么。”
说到底,这就是帝王情。额父是因为看透了深宫里的哀怨缠斗,所以不忍见我额娘深陷至此,才斗胆求皇上赐婚。其中只有一半可能是真的看重阿玛这个人,更多的却是试探出个结果给额娘看,所谓的帝王情,不过是舍得而已。
没有人问过我额娘自己的意思。
她许是满心欢喜的住进这宅子的,只是一转眼,好梦成空,异嫁他人。
难怪姨娘总是说,我额娘小时候总想着送我进宫,每回进宫回来都要缠着我问个清楚。
我立在额娘曾经住过不到十日的庭院里,想着自己今日的处境,仿佛看到另一个自己,如何一步三回头的盯着紧闭的木门。合上的并不是一道门,而是心。
大哥说,小时候额娘并不怎么照顾我俩,我俩几乎是跟着额父长大的。我略显模糊的记忆中,额娘不过只是个整日念经的背影,云雾缭绕中的清冷孤寂的背影。
哀莫大于心死,早早的结束了这一生。
“额娘不会原谅皇上的。”我突然出声道。
“我知道。”四爷应声说:“可在皇阿玛心中,这却是最好的结局了。”
“因为,如果额娘真留在宫里,终有一日,红颜未老恩先断。皇上也不会再记得她,到那时,她会连一个宫女也不如。可如今这样,我额娘便一直活在他心里,每想一次,便觉得被针扎了一下。他断送了我额娘的一生,来成全他看似伟大高尚的爱情。他的疼就是情到深处,那我额娘的眼泪呢,什么都不是!”我一口气说完,看着四爷脸上神色黯淡下来,心里忽然明白,他为何今日会来告诉我这些。
是要我重蹈额娘的覆辙吗?
重新再来一次,成全所谓的帝王长情?
我们都不再说话,任由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幽幽的怨气环绕着我们,好似一座荒芜的庙宇。他依旧维持着刚刚进门的姿势,站在珠帘后的窗前。簇新的青色长袍几乎将他隐没在沉寂里。
我叹了口气,走过去,牵起他的手,轻轻的晃了一下,道:“我该回去了。再不走,恐迟了。”
至于迟了什么,却又说不下去。
私心里,这样站着便可以到天荒地老,只是面前的男人雄心万丈,如何甘愿囚禁在此斗室之中。
他不语,扭头看着我,眼神里有着脉脉温情涌动。说到底,我们都是凡夫俗子,鱼与熊掌都想兼得的贪心人。我牵强得对他笑了笑,他有些无力的伸手抱住我,不再是从前的牢牢禁锢,只是轻轻的小心翼翼呵护着。
屋外的天空不知何时,阴霾蔽日,□出铅灰色的天空中,有云层沉痛而迟缓的移动。
一前一后出了荒宅,他依旧牵着我的手不松。我挣了挣,也就随了他。一直到怡然居,都没碰见半个宫人。想来他是早早就布置好了,便安心多了。
翠珠见我们牵手进来,更是欢天喜地,将其他人都轰走了,只留我们在院中的亭子里。
我已然不知道还能同他说什么,却又不肯就这样放他走。这一别,即便他日再见,已然是故人而已。
故人。疼痛到麻木的字眼。
壶漏已涸,更声催人。
我们就这么坐在亭子里,谁也不看谁,谁也不开口,只怕一个不小心,松动了冰山的一角,便是灭顶的横祸。
我们如此坐着,从晌午坐到了夕阳西下。
光影斑驳,落在我们身上,留下道道深浅不一的伤痕。
眼见着高无庸穿过月牙门,朝我们这边走来,也不敢靠近,远远的叫了他一声:“王爷!”
他身子一动,像是从梦境中醒来,直起身子。我也随之起身,口中无限哀怨的叫了声:“四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