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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中悲凉,说:“姐姐如今连委屈都不提了。这样也好,只要姐姐不觉得委屈就好。日子毕竟是咱自己再过,好不好也只有自己知道。就像脚上穿的鞋子,是否适合同脚面上绣什么花色没有关系。只要穿着舒服,粗布又怎样。”
姐姐见我打得比方奇怪,想了想,伸手摸摸我脸颊,问:“那妹妹可找到合脚的鞋子了?”
我没料到姐姐这么一问,脑子里闪过两张脸来,可瞬间又被自己推翻了。
姐姐见我不答话,又说:“十三爷对妹妹可情痴得很,被皇上罚在阿哥所了闭门思过一个月,年初蒙古王子来拜见皇上,为了人家去年跟你求婚的事,又同人闹了一场,可把皇上可气坏了,却也拿他没有办法。毕竟是皇子,皇阿玛再气,最多就罚他闭门思过。妹妹出来这些日子,十三爷怕是把门槛都踏断了吧。”
我摇摇头,说:“娘娘不准他来见我,怕他又惹出祸来。”突然又想起什么来,整个人的神情都紧张起来,拉着姐姐的手问:“蒙古王子?可是叫巴斯来的?他来京城做什么?”
姐姐想了想,说:“是巴斯王子,妹妹应该同他较熟才是。听说,巴斯王子跟皇上求着要见你,求了好几次,都被皇上打发了。看来对妹妹痴情的不是十三爷一个,难怪十三爷发那么大的脾气,就差没找人家决斗了。”
我追问道:“巴斯王子要见我?我同他前后不过说了几句话,谈不上熟不熟的。皇上把我关起来的事,他可知道?”
姐姐说:“应该不知道吧。听宫里的太监们说,皇上下了旨不准在宫内提起你。那王子寻不着人,也就没奈何了。不然恐怕皇上也没那么容易就把人家送走的。现在西北战事正紧,处处还要仰仗蒙古人。这个巴斯王子现在在京城的人气可是要盖过九爷了。以前京城里都说九爷才是美男子中的美男子,可这个巴斯王子却一点也不像是蒙古人,到有几分像汉人,七分女人的娇俏,才三分男子的阳刚,又极喜欢穿着汉服走动。难怪京城里的格格小姐都抢着要结识他的。”
姐姐絮絮叨叨说了半响,我都没怎么仔细听。我只是知道,年初时巴斯王子来过。皇上如今忌惮战事,恐怕真的会随了巴斯的心愿将我嫁给他。所以才有人早早的设计出这一切,让我躲在大牢里,让皇上责罚我,却又不至于杀了我。
我同宫女大闹怡然居,本来,皇上大可以降我一个不守宫规的罪,送我回家,再不然禁足闭门思过也行。可皇上没有,只是罚我跪着,跪完了就没事。所以才有后来十三爷的一出闹剧,刚好赶在皇上来之前,就是为了再次惹恼皇上,将我以抗旨不尊罪名囚禁起来。目的是不让巴斯见我,不让他有机会开口,更为了不让我点头。
谁会有这样的心思?
除了他,还会有谁呢。
皇上应该也知道吧。只是他为何改变主意,由着他们这么胡闹。
我留阿玛和姐姐用膳,被阿玛婉拒了,说如今府上只有姨娘,他再不回去吃饭,姨娘就一个人守着大桌子。我见如此,让翠珠搬出了首饰盒,从其中挑出一套质地上等的翡翠横钗和一对耳环,又挑出白玉对镯,让姐姐替我交给乌图的新妻子。我虽不能喝到喜酒,礼金总是要到的。阿玛推拒了半天都不肯收,我逼得急了,阿玛才道出原委来。
乌图新娶进门的那位出身风尘,虽然是位雅妓,可毕竟白璧蒙尘。就算阿玛和姨娘念在乌图的情分上容下她,苏尔佳氏的列祖列宗都容不下,何况悠悠众口,堵都堵不住。乌图却铁了心非要娶她进门。阿玛言辞之间,更多的是无奈和焦灼,并没有对那女子本身的怨怪之言。我心里明白几分,还是将东西塞给了姐姐,笑说,不管从前如何,如今毕竟是我的弟媳,阿玛的媳妇,再不好,自家人也不能说。
我又想起来桑娘的事,问阿玛,阿玛只说,我入宫后,把桑娘派去伺候姨娘,后来听说是因为手脚不干净,被姨娘赶了出去。我心中有疑,桑娘的为人还是信得过,再加上阿玛对她又有救命之恩,她决计不会做出偷鸡摸狗的事。
阿玛进宫后又过了几日,赵太医来复诊时,依旧摇头叹息。我想问他双腿是不是废了,可又怕听见那个答案,一直忍住不问。白日里让翠珠捶腿,夜里趁她睡下,悄悄下床,抹着床沿,做些复建的基本动作,双腿渐渐有了些知觉,也走不了几步路。
这天晌午刚过,外面暑气正浓。我让翠珠扶我去秋池边小坐。赵太医说过,我的腿还是要多活动的好,即便是正常人,三天两头躺着也会出事。
秋池里的荷花开得正好。前年我刚入宫时,找李德全要西湖莲藕时,他还笑话我,明明抱着一池还非要向他讨要半根。秋池本来地处偏僻,平时极少有人过来。去年的整个夏天,我都泛舟湖上,躲在郁郁葱葱的莲叶间,避开一整个盛夏的暑气。池塘中央处有一方小亭,孤零零的立在上头。极目远眺只能远远看个轮廓。小亭里设有石桌,只是原本该有石凳的地方,被人撬了去,只留下两个黑乎乎的印子。
春桃有回上去寻我时,感慨的说,皇太子被废之后,皇上就命人将石凳丢进湖里,之后再没来过秋池。宫里的太监虽然常来清理湖面腐烂的荷叶,只是景致大不如前。春桃絮絮叨叨的描述起当年秋池旁热闹繁华的景象。康熙四十六年,皇上在秋池湖畔设席摆中秋家宴,各位阿哥们都携家眷参加,歌舞升平,花团锦簇,连戏台都搭到湖面上。那一次,即便是平日里难得见到皇上一面的各宫主子,也纷纷列席参加。也是这次宴会上,久住怡然居并不得宠的姠嫔娘娘为皇上献了一曲月荷舞,大获皇上欢心。没过多久,就被封为姠妃。可惜好景不长,一废太子时,姠妃也被打入冷宫,没多久就病逝了。宫里人都说姠妃是蒙冤屈死的,死后魂魄一直盘踞在秋池上,不肯散去。
后来,李德全让人在秋池上建了这个亭子,有桌却无座,企图压住姠妃的鬼魂。
虽然是谣传,可后来,宫里闹鬼的事,渐渐也就没人敢提了。
皇二子被复立时,有次夜间偷偷来秋池祭拜,被皇上知道了,狠狠的训斥一番。从那之后,一直到我住进来,秋池一直是被封闭的。
野史中一直有云,皇二子因与康熙的宠妃有私,致使康熙万分厌恶,渐渐疏远。听说废太子时,皇上口中一直念叨说胤礽不忠不孝,不亲不仁。只怕也和这个姠妃有关系了。
后来,我还将这个故事当做笑话讲给翠珠听,吓得她晚上路过秋池都不敢朝湖面上看。
至于是不是有冤魂,我的确没有见过,也不敢妄自推断。只是从那之后,每次再看秋池时,即便是眼下荷花盛开,香溢满室,却总是带着凄凉之意。
怡然居现在只有翠珠在伺候,她送我到秋池边,又折回去忙。许是怕我太无聊,搬了古筝过来。我拨了拨琴弦,却毫无成曲的心情。表面上装作的无所谓,不过是内心里太在乎了而已。这秋池湖面再开阔,也不过是一汪死水,流不出紫禁城的禁锢。天井再宽,终究是牢笼而已。
我最初生活在大清的动力,不知什么时候,被谁偷了去,变成了现在这样。
像是个针尖上的舞者。可惜,最早受伤的却不是我自己,而是我身后一直默默爱护我的家人。
我能看着自己被推上断头台而无动于衷,却无法眼睁睁看着他们流离失所,更不能亲手折断乌图的翅膀。即便是知道历史,可也无法告诉他们我心中所想以及未来注定的走向。
大哥还好。
只是乌图,渐渐的,已经在那条路上走得太远了,不再是我伸手就能将他拉回来的少年。成了家,有了自己的宅子,独立思考的能力,这一切会将他推到什么程度,我不知道。
我只是希望,好好的活着。
“四爷吉祥。”
我回头,看见翠珠端着茶盘,神色慌张,在她身后不远处,那人背手伫立,面上依旧是冷若冰霜。他朝翠珠挥挥手。翠珠放下茶盘,又看了看我眼色。我示意她可以下去,我没叫她就不要出来。
胤禛缓步走到我身边,道:“十三弟托我来问话的。”
我装作很不经意的问:“他怎么自己不来?”
胤禛笑说:“因为皇阿玛说,会打断他的腿。”
我扯着嘴角,算是应付的笑了笑,说:“十三爷有什么想问的?”
他朝前走了两步,面对着秋池,说:“他问你愿不愿意?”
我手下一抖,琴弦反弹划破了手指,食指尖溢出点点血珠。我说:“我说不愿意就能拒绝吗?我说愿意就能心想事成吗?”
他转身看我,眼中一片清凉,说:“你会拒绝吗?”
“四爷想我拒绝吗?”
“虽说你如今身份是个格格,嫁给十三弟也没什么。关键还是皇阿玛的意思。不然十三弟再求也是枉然。”
我瞪了他一眼,说:“四爷,上次的事也是因为十三爷吗?”
他面露微笑,摇摇头说:“我还当你不问呢。不全是。”
“那……”
他盯着我的眼睛,好像要把每一个字钉进我脑门里,说:“为了我自己。”
“四爷……”
他一抄手,背对我,缓缓道:“如今皇阿玛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只怕是不会轻易将你许配给十三弟。用来和亲倒是极好,你模样出挑,又能歌善舞,人也算机灵。撇开这些,怎么也是个格格。只可惜,巴斯太不争气了。”
他说得轻描淡写,可我却听得处处心惊,手心里一片冰凉。
知道是被人算计了,可如今人家这么坦然的说出来,害怕的原来还是我自己。
“如今十四弟在塞北苦战。他又是你姐夫,把你嫁进蒙古是再适合不过。皇阿玛却没料到开口要你的却是巴斯,如是换成他弟弟,保不准你现在已经身在蒙古。我不过是利用皇阿玛的犹豫不决,而皇阿玛也是心知肚明,拾阶而下罢了。虽然是无惊无险,却也让我看清楚一些事情。”
“什么?”
“九弟对你……”
我见他眉毛一挑,没等他说完,抢先回答说:“我和九爷没什么!”
他摇头,淡淡的说:“是你对他没什么,可九弟对你是有什么的。老十前日无意中提及,说九弟新纳的侍妾可是同你有几分神似。你还能说没什么?”
我瞪着他,百口莫辩,不过我怎么说,也不会说赢了,即便是赢了也没多少意思。
他却说道:“我不管你同九弟也好,十三弟也好。总之,我们的约定在先。”
见我没说话,他弯下腰,附在我耳边轻声的说:“乌图新娶了个妾,据说是出身不好。前两天,有人上门闹事,被你弟弟打得进了棺材。只怕你阿玛也未必能保得了他。”
他脸上的笑意丝毫未落入眼睛里,我将视线从他脸上移开,轻声说:“四爷想让蕙宁做什么?”
“照顾好自己。赵太医虽是好大夫,可你若是不听话,就是华佗再世,也救不了你的两条腿。”
我本是想着他一定会说出某些条件,可没想到会是这个,转念一想,如今的自己又能做什么呢。
“就这样?”
“就这样。如果皇阿玛愿意你嫁十三弟,你就嫁。如果有人阻拦你就不嫁。相信,凭你的本事,重新获得皇阿玛的疼爱,不是件难事。”
我心里咯噔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