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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原的三人女儿既与各自的母亲长得很像,同时三人也在某些地方长得都很像水原。那耳轮、那腰姿、那腿趾的形状,三个女儿在好些地方都像同一个父亲。那长得分别像三个母亲的面容,又各自融入了父亲的五官模样,真是微妙得很。
即使同一个母亲所生的孩子们,每人长得既像父母,而又分别有所不同,真是不可思议。然而水原的情况是三个女儿长得明显不同,分别像自己的母亲,而又都像同一个父亲,可以说这更是不可思议。
水原使三个女人生了自己的孩子,或者说三个女人为自己生了孩子。水原已经到了不能生育的年龄,回顾这些往事,心中也未必全是痛苦的悔恨。
不仅如此,有时还感到女人的生命和上天的恩宠。最重要的是三个女儿十分美丽,而且能够自立,这是无可否认的。她们无罪。
上面的百子和中间的麻子,这两个人的母亲已经去世了。
这两个女人在这个人世上,除了各自留下一个女儿和水原的爱的记忆之外,还留下了什么呢?
这两个女人和水原都曾为爱而痛苦和悲伤过。但是,这些对于水原来说已经成为遥远的过去,对于死去的女人来说已经完全消失了。
三个女儿也为自己的出生和父亲的过去而苦恼。但是,水原却相信女儿们对父亲的爱。
同时,对于阅历颇深的水原来说,人所感受的悲喜和苦乐,无论是人间何等深刻的真实,也是值得怀疑的,认为不过是人生河流中的泡沫或微波而已。
但是,可以说水原京都女儿的母亲,与水原和另外两个女人的关系是不同的。
京都的女人在生水原的孩子之前已经生过一个别人的男孩儿。今后也不见得不再生其他人的男孩儿。这个女人还活着。
百子的母亲和麻子的母亲,是以水原作为自己唯一的男人而死去了。
但是,京都的女人即使那样,而那个女人、女儿和水原三人之间也并不是相互憎恨的,甚至可以说内心深处蕴藏着相互依赖的爱。
水原知道麻子到京都去找妹妹,便把麻子带出来,想说说那个女儿的事。可是在热海因麻子先走了而未能说出,在箱根又因百子的事而没能得到说的机会。
然而,当父亲想说京都的女儿的事时,如果麻子对此已经有所了解,又觉得也可以不说了。
在三个女儿的母亲们之中,水原只和麻子的母亲结婚并一起生活了。这个妻子纯子死后,就只剩下京都的女人还活在世上了。
麻子对此事怎么想呢?——水原感到有些拘谨,因而对京都的女儿的事便更难于启齿了。
到京都去找妹妹的麻子,会不会也想去见一见妹妹的母亲呢?
由于京都的女人还健在,水原听着雪的声音,便对那个女人产生眷念之情。
〃麻子,在这儿睡觉,会感冒的。〃水原晃了晃麻子的肩。
麻子抬起睡红的眼睛。她刚才趴在被炉罩子上自己的胳膊上。
〃姐姐,还没……姐姐,这里的事眼不见心不知,你心里很平静吧?爸爸心里也很不痛快呀。〃
〃看这雪,不能回来了。〃
〃姐姐正在旅馆吧。没有在大雪天去死吧?〃
〃又说……〃
〃刚才,我以为她真去殉情了呢。爸爸说什么自杀,多不好啊。〃
水原联想起百子的年轻母亲的自杀,轻轻摇了摇头。
竹宫少年两只手一根一根地把劈柴放进火炉里,背对百子站着,像背台词似的说:〃我想起轻井泽的白桦的劈柴来了。〃
百子看着外面的雪,说:〃轻井泽有你的家吗?〃
〃有啊。〃
〃想起自己的家,感到悲哀吗?〃
〃不悲哀。一点也不悲哀。〃
〃是吗?〃
少年蹲下,拨弄火炉的火。
〃白桦,做劈柴也不是好劈柴。〃百子说。
〃火很好看的。能烧就行呗。〃
〃那是的。因为不是煮东西,也不是烧开水……〃
〃白俄罗斯姑娘吻过我。〃
〃哎呀! 还有比我先吻小宫的人? 〃百子转过身来,对着少年的后背,说,〃这可是一件大事,是忽视不得的。她吻小宫的哪儿啦?〃
少年默不作声。
〃后来,小宫吻那个女孩儿的哪儿啦?在火炉烧着白桦劈柴的山中的家里……是个怎样的女孩儿?面包铺的女儿?呢绒店的女儿?多大年龄?喂,告诉我。不说可不行。〃
〃今天晚上说。〃
〃今天晚上?小宫,今天晚上也打算住在这儿?〃
〃这里有积雪。想到热海去。〃
〃不行不行,热海,爸爸带着妹妹去了。〃
少年忽然回过头来。百子望着窗外。少年也望着降雪的湖面。
〃好大的雪呀。山路上大轿车危险啊。掉到山谷里死了也没关系,可是姐姐一定会得救,而我却完了。这我可不情愿。〃
〃为什么你会完了呢?〃
〃因为姐姐不爱我。〃
〃哎——〃百子看着少年,说,〃到我这儿来。〃
〃唉。〃
少年靠近百子,坐在长沙发上。百子像把少年夹在腋下似的,把他的肩头转过来斜放在自己的膝盖上,说:〃那么,那个俄罗斯姑娘吻小小的小宫的时候,小宫的可爱的嘴感到有什么香味?〃
〃哎——〃少年感到有些晃眼。
〃据说女孩子恋爱的时候,呼吸的气息也变得馨香可人了。〃百子温柔地微笑着,〃不过,那时候,一则小宫还小,再则俄罗斯姑娘也是出其不意吻你的吧。〃说着,把脸贴过来。
〃你的鼻子真凉啊。〃少年轻声耳语道。
〃小宫,因为没在火前面。〃
少年两手夹着百子的脖子,闭着眼睛。
〃小宫有烟味儿。把烟戒掉吧。〃
〃嗯。〃
〃而且呀,要让姐姐闻到初恋的呼吸的香味……〃
百子把少年的脖子搂了过来,感到那短短的汗毛尖也很稚嫩可爱。
少年的眉毛和睫毛也湿乎乎水灵灵的,很娇嫩。
百子用另一只手的手指摸着少年长长的前发,过了一会儿,说:〃小宫真会说谎啊。真可爱。〃
〃我可不说谎。〃
〃是吗?俄罗斯女孩儿的事,是真的?正因为说谎才可爱……〃
〃说谎?我可没有姐姐高明。〃
〃是吗?〃百子把胳膊绕到少年的后背,把他斜抱起来,说,〃衣服太长了。衣服太长,我不喜欢。〃
〃别瞎说了。〃少年嘟囔了一句,夹着百子脖子的手的拇指猛地用起力来。
〃小宫,掐我脖子呢,你知道吗?〃
〃知道。〃
〃那好啊。掐也……〃百子闭上眼睛,挺起脖子。
〃姐姐要抛弃我吧。〃
〃噢,不抛弃呀。〃
〃不要抛弃我。〃
〃说什么抛弃,这种没出息的话,不是男子汉说的。〃
〃那么,你是玩弄我?〃
〃唷——〃
百子抓起少年的手,从自己的脖子上拿开了。
〃玩弄男人的女人,这个世界上一个人也没有。这我是清楚的,十分清楚。〃
百子大口呼吸,眼睛噙着泪水,脖子上留着红红的拇指的指痕。
少年把脸贴在自己的指痕上,说:〃那——你不是玩弄小西之后又把他抛弃了吗?〃
〃是西田那么说的?〃
〃是他这么说的。小西说姐姐是恶魔、妖妇……〃
〃小西也说这种毫不自尊的话。不是我抛弃他。难道不是小西把我玩了一下走了吗?〃
〃我也玩你一下走了,你让吗?〃
〃玩了就走的,是小宫你自己呀。而小西,他是和女同学私奔,是那样吧。〃
〃那是因为他被姐姐抛弃了。他到和姐姐去过的伊香保的旅馆去被抓住了吧。〃
〃和我去过的地方,又和别的女孩子去,我讨厌这样的人。〃
〃别的事我就不知道了。〃
〃是啊,小西的事就不要再说了。〃
百子把嘴唇贴在少年的头上。
〃头发多好啊。比嘴还香呢,真让人留恋。〃
〃留恋什么?〃
〃少女的时候……〃
〃姐姐……〃少年缩起脖子,〃姐姐,你谁也不爱吧?〃
百子忽然扬起脸,然后又把半边脸颊贴在少年的头上,说:〃爱呀。〃
〃爱谁?真的?〃
百子目不转睛地望着外面的雪。
〃没有谁吧?〃
〃有啊。爱父亲。〃
〃父亲?父亲是谁?〃
少年突然站了起来。
〃父亲就是父亲,是我的父亲。〃
〃怎么,真无聊,说谎吧?〃
〃不是说谎。真的爱呀。〃
百子站起来,穿过客厅走到面向雪的一侧。
〃不过,我对爸爸的爱就像这雪一样啊。〃
客厅南面面向湖水,从上到下全是玻璃。
凭窗南望,深灰色的天空中越来越密的大大的雪片从百子的眼前流泻。
百子他们乘坐4点半的公共汽车返回。
水原和麻子决定乘坐末班6点的公共汽车离开旅馆。旅馆的两个男仆拿着行李,打着伞去送行。穿高脚木展的男仆,由于雪滑而摇摇晃晃、跌跌撞撞的,把木屐带摔断了。水原让那个男仆回去了。另一个男仆一开始就光着脚走。
下雪天黑得早,元箱根和箱根町的灯在湖岸闪着微弱的光。
在元箱根等到7点,可6点的公共汽车还没发车。从小田原发来的那辆公共汽车没有爬上山来。
〃前一班4点半的车由于事故现在还在山上。已经两个半小时,在这雪里……〃公共汽车的售票员说。
〃姐姐坐的是那4点半的公共汽车呀。 〃麻子看了看父亲的脸,走到售票员那里,说:〃事故——怎么了?〃
〃听说是从小田原开上来的卡车,在雪里打滑翻车了。〃
〃公共汽车和那辆卡车撞车了?〃
〃不清楚。已经派力工去了,正在打听消息。山上连电话都没有。〃
但是二十分钟以后, 听到4点半的公共汽车开动的消息,水原和麻子这才放心了。
候车室里除水原和麻子两人外,没有其他人。
已经不能在雪天的夜路中回到山上的旅馆了,所以两人进了与候车处相邻的旅馆。
一问来准备卧具的女招待,女招待说,旅馆院子里的雪已经有一尺到一尺五寸厚了。
〃古书里有'雪枕'这个词,这可真是'雪枕'了。真倒霉啊。〃水原苦笑了一下。
〃窗外是湖水。这是湖岸的旅馆吧。〃
〃好像是。〃
风人湖面吹来,木板套窗和玻璃窗都响了起来。陈旧的六张〃榻榻米〃的房间里,坐垫硬硬的。
雪花吹进走廊里。
〃爸爸,天冷,您不能休息吧?我到那边去吧。〃
〃好吧。〃
〃今天晚上又睡不着了。不过,姐姐能安全回来吧?真担心哪。在大雪的山里已经三个小时……〃
麻子枕在枕头上看着父亲。
□ 作者:川端康成
第四章 京都的春天
樱花季节,水原带着两个女儿来到京都。
一位东京的房屋在战争中被烧而移居京都的人,由于买了房屋定居京都,清水原进行了房屋改建和茶室设计。
〃时隔七年,今年京都艺妓舞又恢复了,一定要带着女儿来赏樱花,请顺便看看我的房屋——这是那个人说的。〃水原对女儿们说。
但是,百子和麻子忽然相互对视了一下。
〃爸爸不是还有一个顺便要办的事吗?〃百子过后说。
麻子点头说:〃爸爸是要给我们介绍京都的妹妹吧。〃
〃给我们介绍吗?用不着那样正经八百地介绍。我讨厌。〃
〃不过,姐姐你也一起去吧?〃
〃我啊,我不想去。〃
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