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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
〃怎么了?把你说哭了……这是你的温柔善良,是很好的。但是,女人很喜爱自己的善良,是自己娇贵自己。你好像总是在对爸爸和我进行安慰,进行解救……〃
〃解救,那……我可没那么想。〃
〃不过,爸爸是被你解救了。因为爸爸很天真。说父亲对女儿天真,有点可笑,可是……〃
〃是呀。〃
〃我是很乖僻的。因为父亲天真,所以把麻子嫁人,觉得什么男人都不相配。〃
麻子感到很不安。
〃那是父亲对自己女儿的感情没培育好。和父亲两个人互相娇贵,这好吗?不久,麻子就会明白,女人越温和善良,就越痛苦和悲哀。〃百子把缝纫机稍稍停了一下,〃我这样说,你认为是我的嫉妒吗?〃
麻子摇了摇头。
百子又踏起了缝纫机。
〃我是太嫉妒了。我虽然不知道你和夏二在桂离宫是怎么说我们的事的,但是最近我想,与其让青木先生在那样的战争中死去,还不如我先把他杀了好。〃
麻子听来,百子说的正与爱启太的话相反。
〃现在你不是爱青木先生,而是恨他了。〃
麻子顺着她的话说道。
〃就说我母亲,我想如果自己死的话,先把爸爸杀了,怎么样呢?自己不要因为不能结婚就去死,只要把对方杀了就行了。我也是在教给你呢。〃
〃你怎么了?姐姐!〃
〃不过,那样的话,就会发生奇怪的事了。如果我母亲把爸爸杀了,麻子这个人就不会在人世上出生。是吧?如果我母亲和你爸爸结婚的话,麻了也同样不能出生。这样一想,真是不可思议。〃
麻子不由打了个冷战。
如果百子的母亲不自杀,而且父亲也不和麻子的母亲结婚,麻子也是不能出生的。可是为什么姐姐那么说呢?麻子感到有些可怕。
姐姐是把长时间的憎恨和诅咒,把紧紧搭在心底的毒箭倾吐出来了吧。
麻子像被抛弃,像被推倒,感到冷冰冰的。
麻子和姐姐恋人的弟弟谈了姐姐的事。麻子把这件事告诉姐姐,为什么这样伤害了姐姐的感情呢?这是麻子所没有料到的。
麻子从百子的身边离开,坐到自己的床上。
在二楼的十个〃榻榻米〃大小的西式房间里,放有姐妹两人的床,还有镜子和缝纫机。
〃麻子,休息吧。觉得闹吧?〃百子说,〃再做一个袖子就做完了。〃
麻子一动不动地一只手支在床上。
〃听说下个星期天把夏二先生叫来?因为在京都受到青木先生的关照……但是,我不在家。我讨厌。我见到夏二先生觉得害羞。是到青木先生家拜访时听到的,爸爸对青木先生说了京都的妹妹的事。可是,对我们什么也没说。麻子你没听说吧。〃
百子不等麻子回答,边踏着缝纫机边说:〃听到这个,我就不愿意到京都去了。父女三人去了,但是三人都散了。是心散了。麻子对爸爸和我,还有对京都的妹妹都很关心。可是爸爸对自己的朋友说的心里话,不是还对麻子隐瞒着吗?我不愿意在家里和夏二先生见面。这样,也许会说我是向着爸爸的,但是实际上只是我的嫉妒。首先是嫉妒。即使怀疑自己的爱情,也不会怀疑自己的嫉妒。〃
麻子听到百子抛出这些话来,心里像针扎一样难受,觉得看出了一点什么。
麻子悄悄地换了睡衣,躺下了。
一闭上眼睛,就想起姐姐的恶毒的语言。
但是,她没有流泪。
〃你休息吧。〃
姐姐说麻子对父亲和姐姐进行安慰解救,这虽然是姐姐的讽刺,但是麻子想,难道真是这样吗?
百子缝上袖子,来到麻子的床前,稍稍站了一会儿。
麻子以为姐姐要说什么,睁开眼睛等她说话,但是百子却什么也没有说。
百子到下面拿来了父亲的洋酒瓶。
又从自己的衣橱里取出银碗,向银碗里斟了一点酒。
百子刚要喝,忽然又像想起什么似的,关了电灯。
就在房间黑下来的时候,麻子的泪水涌了出来,忍不住哭出声来。
〃麻子,你起来了?〃百子轻轻地说,〃所以,你真讨厌。〃
〃姐姐,你为什么,为什么那么欺负我?〃
〃是嫉妒吧。一定……〃
百子在黑暗中把酒喝下去了。
〃喝点安眠药。〃
三
正像百子对麻子所说的那样,夏二来的那天,百子带着竹宫少年躲到箱根去了。
两人乘坐旅游客车从东京去箱根深处。
百子闭着眼睛,过了横滨,感到从窗外飘进来麦田的香味。
〃这是东海道的沿路松树吧?〃少年问。
上午的阳光照到客车的里面,松树的树影掠过少年的面颊。
百子睁开眼睛,说:〃请不要用女孩似的腔调说话。〃
〃因为我的声音像女孩似的。我不是和姐姐一起用女孩的声音唱过歌吗?〃
〃是的,在芦湖,下雪那天……〃
〃是大雪啊。〃
〃下雪之前,我们设法离开了湖水。〃
〃我喜欢那情景啊。回来的时候,大客车在下大雪的山顶上不能走了,给人留下了美好的回忆。〃
少年抓过百子的一只手放在自己的膝盖上,用手指抚摸着百子的手掌。
〃真凉。姐姐的手冬暖夏凉,真好啊。〃
百子想,少年所感觉到的,不仅仅是手,还有其他肌肤。
〃是吗?〃
〃女人都是这样吗?〃
少年坐在靠近车窗的座位上。
沿路粗壮的松树树干从客车的车窗外掠过。
由于不是星期六和星期日,客车很空。
当客车驶过马入河时,见到通火车的铁桥周围一群乌鸦在鸣叫。
客车驶过汤本,来到箱根山。百子从手提包里拿出金项链,戴在脖子上。
项链的前坠正搭在胸前的上部小骨的凸起处。
百子不想说话,对竹宫的搭话也只是心不在焉地答应着。
两人在箱根街市下了车,走进前面很近的一个旅馆。
本想准备住在这里,但是百子却没有去订房,而是到大厅,在靠近窗子的地方坐下了。
〃怎么办?还继续走,过湖吗?〃
〃随姐姐的便。姐姐坐车累了吧。〃
〃累了也想继续走。本想住在这个旅馆的,可正在施工,讨厌。〃
在面对湖水的庭院里,正在进行扩建。挖得深深的,刚刚打好地基。百子想,明天早晨被施工的钢筋混凝土的声音吵醒,也许很愉快吧。
但是, 还是决定乘坐下午2点半的船到湖尻去。由于还有时间,便在旅馆吃了午饭。
游船上,由于从元箱根上来的乘客很多,甲板的座位大致都坐满了。
竹宫说,见到了右边湖岸上的山中旅馆。
〃那旅馆,现在的新绿一定很美吧。〃
〃新绿,在京都不是看过了吗?东山上米槠长出新叶,开花了吧。〃
〃我没看东山,只是姐姐看了。〃
〃真会说谎啊。我不是还告诉你米槠和栗树的花的香味了吗?〃
〃就是现在,我也没看芦湖。〃
湖面细小的波纹在粼粼闪光。但是仔细一看,也许是由于船朝着午后的太阳驶去的关系吧,船后的波纹在闪光,船的前面是浓浓的水色。
那闪光的细小的波纹向远处的南岸扩展,像春季地面蒸腾的游丝。
今天,只有前方富士山的周围飘浮着白云。
由于船上的乘客都乘坐了从湖尻开往早云山的大轿车,所以站着的人很多,使坐着的百子也抬不起头来。
大轿车在大涌谷高处的火山口绕了一周停下来时,百子稍稍回头看了看湖水。大轿车在树林深处行驶,时而掠过树枝。竹宫把手伸出车窗,采了树林中长得高的草花。
两人乘缆车从早云山到了强罗。
少年把草花一直拿到强罗的旅馆的房间里,放在桌子上。
〃姐姐。〃少年抓住百子的项链,用力拽了一下。
〃好疼。人家不疼吗?〃
〃可是,把我的事忘了吧?〃
百子要把项链摘下来。
〃戴着。我不再拽了。多漂亮,戴着……〃
〃是吗?小宫喜欢……〃百子说。她感到金项链对少年的诱惑,不由一阵悲哀。
但是,百子还是戴着项链,进入温泉,躺下了。
少年衔着项链晃了晃。
〃这是小宫的好玩具啊。〃百子说。
少年仍衔着项链,把脸贴在百子的脸上哭了起来。
〃不要演戏了。不纯洁。〃
〃姐姐,是要抛弃我吗?〃
〃又说抛弃……是分别。〃
〃难道不是一样吗?我没有虚荣心。〃
〃是吗?不过,小宫是病态的,一旦分别,是很可怜的。〃
〃啊,病态的,不纯洁。因为我要杀了你。〃
〃那好。请杀吧。〃
百子的胸脯感觉到少年的嘴唇,想起了那个银碗。
那银碗从启太的父亲那里拿来后,往乳房上扣了多少次,乳房已经放不进去了。
□ 作者:川端康成
第十章 耳后
一
百子醒来,竹宫少年已经不在旁边的床上了。
但是,百子好像是从梦中醒来,又回到梦中似的。
〃呀,不在了。〃
百子想这么说一句,但是这句话只是浮上脑际,没有说出声来。
她的头麻木了。
百子虽然头有些麻木,但是心情很好,想再睡一会儿,又忽然想起半夜曾经醒过一次。
〃啊,小宫是不是想把我杀了?〃
百子彻底醒来了。
百子用手一摸脖子,金项链不见了。〃是小宫给拿去了。〃百子很放心。
百子半夜醒来的时候,并没有看一看少年是否在旁边。
由于听到庭院里小鸟的鸣叫,所以即使百子感到是半夜,而实际上已经是黎明了吧。好像那时比睡醒的现在更恍如梦境。好像从昏迷中苏醒过来后,又昏迷过去似的。
说起昏迷,昨夜百子曾经假装昏迷而睡着了。
这之前,少年从后面拉着百子的脖颈说:〃姐姐,姐姐。〃
〃疼啊。疼啊。〃
〃姐姐不把脸朝这边,我不愿意。〃
〃这样难道不好吗?〃
〃我感到很悲哀。〃
〃小宫,真的悲哀?〃
〃我是很认真的。我从后面看姐姐,觉得很不安。〃
〃我喜欢从后面看小宫的脖子。〃
〃真是奇怪的趣味。〃少年温柔地搂起百子的脖颈说,〃姐姐为什么喜欢从背后拥抱呢?〃
百子总是从背后拥抱少年,也经常让少年从背后拥抱自己。
百子和竹宫以前的西田少年是这样。和其他少年也是这样。
百子以前拢起脑后的头发被麻子见到时,不由感到很害羞,也是因为心里想让竹宫吻自己的脖颈的缘故。
现在被竹宫指出,百子感到有些狼狈。
〃互相不看脸,感到温暖。〃百子顺口说道。
〃温暖?撒谎。我映入姐姐的眼帘,看见小小的我,才会感到温暖。姐姐一定是对我做了有愧于良心的事。〃
〃那,的确是做了不符合小宫心意的事。〃
〃这是搪塞。是你不爱我。〃
〃又说不爱,这不是那么轻易说的呀。小宫随便说什么不爱了,什么被抛弃了,要是那样,一生都会在爱情的贫乏中度过的。〃
〃姐姐,这是蒙蔽我。你是在我的背后想其他的事。〃
百子在枕头上摇了摇头。项链滑到下颏下面。
但是,听竹宫少年这样说,百子并没有在意。
百子沉默了一会儿,说:〃小宫,请看看我的耳朵后面。从耳朵和头发之间到脖子的纹儿……这里是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