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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据张敬怀的吩咐,保姆已经把饭做好了,请他们去吃饭,二人便进了东厢房的小餐厅。
保姆摆好饭菜,退了出去,冯怡小声问:“刚才领我进屋那个人是谁?”
张敬怀说:“是我的新秘书,姓厉,叫厉顺为。卜奎到了林钢之后,又来了个秘书,就是吉秘书,你认识的。后来又换了这个姓厉的,是第三个。”
“吉秘书呢?”冯怡问。
“吉秘书出国,继承他舅舅的遗产去了。早就说要回来,可是一直也没有回来。”
“你这个新秘书怎么长了那样一双眼睛?看人的时候,好像要看到你的骨缝里,让人很不舒服!”
“他以前是杨书记的秘书,杨书记调走后,他没有跟着走。我也没有像对卜奎和吉海岩那样考核他。后来我也觉得此人不太好,但没有动。一干又是二三年。”
“我给你当秘书怎么样?”冯怡笑着问。
“你?你给我当秘书?哈哈!笑话!笑话!我是从来不用女秘书的。我以为……”
“又是‘ 你以为’ ,你以为会有反映……对不对?关于这一点,我对你很不以为然,你好像总是为‘ 你以为’ 活着,就是不为自己活着……”
“我马上要退下来了,还要什么秘书?你也有事情干,不是还要研究你的社会学吗?”
“先别说了。反正我得休息半年,陪你过一段老百姓生活。要知道老百姓生活,有老百姓生活的乐趣。你不会感到空虚和寂寞的!”
“说这么多闲话了,”张敬怀说:“讲讲你这几年在美国的情况和感受吧。
我特别想听呢。”
“一言难尽,我一段一段给你讲,有很多故事呢。”停了一刻“我先从到了美国下飞机讲起吧……”冯怡说。
“吃菜,吃菜,一面吃一面讲。”张敬怀夹了一箸菜给冯怡。
冯怡吃过饭,扎扎实实的睡了两天觉,除了吃饭起来一会儿,吃过饭又是倒头便睡,好像要把这几年欠下的觉全要补上似的。也可能是时差的关系,第三天,她觉得睡足了。吃过早饭,向张敬怀提议:咱们今天上街溜溜怎么样?
“好的。”张敬怀高兴地答。
“可是,你什么人也不能带,就咱这两个老百姓。”
“好的。”
过了一会儿,厉秘书过来问:“张书记今天去什么地方吗?”
“我和小冯上街。”
他们刚出门,汽车就停在那里等着。小冯对司机说:“我们今天去散步,不用车的。”
“是的。”张敬怀对司机说。司机便把车子倒回车库。
两人沿着小胡同(过去一般的车辆是不准从这里通行的)往外走。冯怡总是搀着张敬怀的胳臂,好像怕他跌跤那样。而张敬怀觉得让一个年轻女人搀扶,既不习惯,又不好意思,总是摆脱她的搀扶,说:“用不着的,我自己可以走。”
冯怡说:“我扶老,你携幼,有什么不好……要是把你摔了,我可没法向……交待。”
“向谁交待?我现在是老百姓一个。”
“对了。咱们今天就当一当普通老百姓,你也体验体验老百姓是怎么生活的。”
“这些年,我也体验过的。有时也做所谓的‘ 微服私访’ ,借以了解真实情况。”
冯怡笑他,:“那可不一样。那时,你到哪里去,不得通知公安部门呀!一出点什么哪怕是很小的事,也会有人出来保护你。只要你一动弹,就会有便衣跟着,要说自由,你们是最少的。”
“对了!”张敬怀想起一件事,给冯怡叙述着:“有一年,听人说海天市的服务行业,搞‘ 五满意服务’ 运动,很见成效。全省为了推广海天市的经验,在这儿开现场会。我想去看看真假。那时我还在军区当副政委,和秘书一起换了便服,到一个饭店去。饭店里人多得……”
冯怡说:“那时,你在埋头吃饭,后面就有人扶着你坐的凳子,等着座位。
旁边还有农村来的老乡,等着你吃剩下的东西,用舌头舔盘子。”
张敬怀继续讲他的故事:“我和秘书坐下,要了两个炒菜,一个汤,六两粮票的米饭。可是等呀等,老也不上菜。等了半个小时,先上来的是一碗汤,这就有点怪。可是,有一帮穿警服的人,比我们来得晚,几盘热气腾腾的炒菜,却端上来了。他们在那儿呜嚎喊叫的吃酒行令。我问服务员:‘ 他们比我们来得晚,为什么这么快就上菜了?’ 那服务员不屑答理地说:‘ 他们是什么人,你是什么人?能比吗?’ 我也不能和她争论。过了一会,菜还是不上来。我生气了,对当时的毕秘书说:也不知道会等到什么时候,咱们不吃了。我拿着买的菜票去退。
毕秘书要去,我说让我体验体验。便自己去退票。”
“肯定会有故事。”冯怡插了一句。
“那卖票口儿,人挤得里三层外三层的。我好容易挤进去,本来那卖票窗口就小,交款,给票,只有一个拳头大的小孔,我说要退票,收款员在人们的吵嚷声中根本听不见。好容易听见了,我把收款单往里递,好几只手同时往里伸。服务员说,‘ 快点,快点!’ 你这个老头,怎么这么慢?我说,你这个眼儿小,我伸不进去。这话,那女服务员却听清楚了。睁着大眼问:什么‘ 眼儿小’ ?‘ 进不去’ ?她好像一下提高了‘ 觉悟’ ,大叫着说:这老家伙耍流氓。……”
说着畅快地大笑。
冯怡也笑弯了腰:“这事就这么完了?”冯怡问。
“哪里会完呢?”张敬怀接着叙述他的故事“女服务员一喊‘ 这老家伙耍流氓’ ,坐在那里吃酒行令的几个人走过来,没用分说给了我几拳。毕秘书过来说:‘ 你们怎么随便打人’ ?那几个人对毕秘书说:‘ 你管什么闲事!’ 对他又是几拳!毕秘书走出去,给市公安局打了电话,说我这个政委挨打了。不多时,来了一帮警察,把那几个穿警服的人和饭店经理带走了。回到机关,毕秘书给市委书记打了个电话,说了我的偶然遭遇。你们还搞什么‘ 五满意运动’ ,开现场会推广先进经验呢?这不就说明问题了吗?”
冯怡说:“今天要是出了这种事,我可调动不了警察……当然,现在也不会有这事发生了。现在是市场经济,买方市场,服务态度好着呢。要不咱们今天到饭店吃顿饭体验一番。”说着自己小声地现编现唱:“市场经济好!市场经济好!市场经济顾客地位高。官面孔,不见了……全国人民大团结,掀起市场经济新高潮,新高潮……”
冯怡的声音很轻,但张敬怀都听清楚了,哈哈大笑。这是这几年他第一次开怀大笑。
……
说着二人出了胡同,又走了一段路,到了一个公共汽车站。这里已经挤了许多等车的人。
不多时,来了一辆大客车。人们拚命往上挤,冯怡先是在后面推张敬怀,推不动,有一个大个子挡着。冯怡自己又先挤上车,回头拉张敬怀。这时那个大个子喊:“往里挤,往里挤,里面空着呢。”他刚刚上了车,一回头就说:“里面没有地方了,等下一趟吧!”张敬怀记得。早先听到一个“变心板”的故事。说是在台上和在台下的人思想观点是不一样的。当时是讲的人的政治地位,这个比喻,可能就是从这里来的吧?像那个大个子,挤上车前,喊往里挤,往里挤!踏上了汽车,一转身态度就变了。
下车时,又拚搏了一场。上车的人等不及人下完,往上挤;下车的人喊:“等下等,等一等!下完了再上,下完了再上!”冯怡先是在后面往下推他,到了车门前又先下车怕他摔着,往下接他。上车下车还是弄得他出了一身大汗。他感到内衣都湿了。
出门时,他交给冯怡几百元钱。冯怡说,要给他买两套衣服。他现在穿的那灰不溜球,蓝不啦唧的中山装,太不合时宜了。张敬怀因为自己不抽烟,不喝酒,又没有别的嗜好,身上从来不装钱的,也不懂得市场上的行情。他夫人和女儿,从来不给他买东西。有什么需要买的,也是秘书给他办。所以,今天他的几百元钱,装在冯怡的口袋里。
他们下车走了一段路,到了一条热闹街。
到了这条街口,见里面人挤如潮,流动着,拥挤着,混搅着,像一锅开水。
他问冯怡:“这是什么地方?”
冯怡说:“这是连世界上都有名的‘ 中京街’ ,你都不知道……”接着讽刺他“你这个人,除了会当官,还会干什么?只看刚才人们挤车,就知道你的‘ 政绩’ 了。”
谁么批评过他这个书记呀!说:“搞革命像吃饭,得一口一口来嘛!”张敬怀笑着给自己辩解。
冯怡又笑他:“你不懂得老百姓,搞什么革命!”
“我就是老百姓出身,怎么不懂得老百姓?”
“那是过去!现在你就懂得开会,决议,文件,指示,……”
“国家也需要这些呀!没有人搞这些事,也就不成其为国家了。”
“进去吧!”在一个大百货商店门口,冯怡搀着他上了台阶。对这个商店,他好像还有印像:这是一个省城去年兴建的最现代化的商场。当时,厉秘书极力劝他出席开业剪彩。他也来了。剪了那么一剪子,就出席别的会议去了,以后再也没有来过。
冯怡领张敬怀进了商店。按照冯怡的建议,今天要给他买两件春秋穿的外衣,两条裤子,两件衬衫。冯怡为他定的标准是,又要新潮,又要合乎他的年龄和身份,款式呢?要在朴素中透出华彩。
张敬怀笑说:“你这标准──朴素和华彩就是矛盾的。”
冯怡说:“矛盾统一嘛!”
“我可不穿西服呀!系上领带,弄得脖子像套个绞索似的。”
冯怡说:“不给你买西服。外衣给你买两件夹克衫。老少皆宜,干群通用。
也可拉上拉练,也可敞开胸怀,又随便,又帅气。”
“听你的。”
冯怡先到一个柜台,为他挑了两件夹克。一件是蓝黑地透出淡红和暗黄色方格。冯怡像开导小学生似的说:“这蓝黑地,有庄重感,两种淡淡颜色的方格,给人华丽而不轻佻的视觉。”第二件是银灰地,配以黑色不规则图案。张敬怀穿上,对着镜子看自己,说:“这两种彩色对比太重了。”
冯怡说:“这设计服装和做菜差不多,豆腐、白菜都没有什么个性,和什么菜都可以搭配。这银灰色,也是如此。大红大绿太刺眼,这银灰配黑纹路是大方、庄重,又质朴。”
“听你的。”张敬怀说。
买了上衣,又买了两条裤子。两种颜色,都是在同一颜色中织出不同花纹。
张敬怀也很满意。
接着又去买男衬衣。张敬怀说:“还是买的确凉吧,耐穿,又不用烫。”
冯怡笑他:“你落后十年了!现在谁还穿的确凉?”转向售货员“要纯棉的。”
“不用烫吗?”张敬怀问。
冯怡又笑他:“这纯棉是经过‘ 后整理’ ,怎么洗也不打褶,你摸摸这手感……”
张敬怀用手指拈了拈,果然柔软而有弹性,但一看那价格标签“80元”,说:“不买,不买,太贵了,太贵了!”又看旁边柜台中的的确凉衬衫,标价“25元”说“还是的确凉耐穿。”
“你得了吧。那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的日子早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