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勾遍了。似穿山越岭般的沟沟坎坎,老刘都得努力爬过去。老刘的罪大了,步步受
刑,处处痛苦。
半年过去,老刘脱了几层皮。掉了几十斤肉。圆脸变成长脸,胖老刘成了瘦老
刘。老刘去时是秋天,黄叶子刚从树上掉下来。回来时候,已是春上了,柳树都发
了芽儿。
老刘总算通过了团领导的终审。终审过后,本子却被搁下来,说是没有经费。
等待国家拨款。
老刘就等着盼着,希望国家富强,早日顾上文艺。然一等就是两年,两年都没
有个音信。那时老刘已经知道,剧团里这样放下的本子不是他一个。大家都有“十
年磨一戏”的感慨。
后来老刘听说剧团里的经费到了,可老刘的本子不成,太崇高,太艺术了些,
人家担心卖不出票去,现在讲究要好看。这词以前没有过,结果就上了别人好看的
戏。
说别人的戏热门,卖座不赔。老刘叹息,要来热闹的,他老刘最拿手啊,老刘
从热闹到不热闹,磨了多少年。想不到社会上又来了热闹。老刘忍不住,常常去看
自己的断指,目光在那里呆住,是相当迷茫的那种。
出于怀念,老刘那年又写了几个小戏,馆里下乡时说这是剧本刘写的戏,与老
刘一样怀旧的乡下人就来,就捧老刘的场,还问有没有叫二狗子的人物。老刘又在
地方上红了一时。可老刘却觉得没大意思。老刘想的是他的大本子,想在大地方有
个轰动。
老刘的志愿终没实现。
老刘是提前死亡的,是没有到死的年纪就死亡了。在医院里,他让人把那个厚
厚的大剧本拿来,用断指的手翻来覆去不止,让人看着难受,难忍,也看出他老刘
的难能可贵。
老刘进火化炉那一刻,馆长把他的大剧本也一同塞了进去,这是老刘的意见。
他要与他的剧本一起火化,他说在阴间没事做,可以继续改他的本子。
后来文化馆就没人写剧本了,谁也不写,说那东西能把人熬死。划不来的。
心有鸿鹄之志
许多人都弄不懂这个沈杰,沈杰早时候,是个下乡青年。七十年代时,在小城
边上的北庄上插队。
那年月里,下乡青年都累得要死,收了工大家便倒在大土炕上,再无多余的一
点力气。
沈杰收了工,却能在土炕上铺上马粪纸,画些花鸟鱼虫,这与那个时代十分不
符。沈杰就成了一个怪人。
那时文化馆的工作主要是下乡,把样板戏送到田间地头,或一家一户去。有时
还要插上旗子,贴些标语,播一路革命果实。
美术干部那年月比较忙,要搞一些宣传画,画伟人像,画工农兵。都是到农村,
到工厂去,所以没人画鱼虫。
沈杰画鱼虫。画鱼虫的人都算“封资修”,公社就给反映到县上,问抓不抓。
县里政工组就叫上文化馆的人,一起来北庄整这个叫做沈杰的知青的材料。
文化馆美术组的老邢是个好人,看了沈杰的花鸟鱼虫就知道这是一个人才,就
说,沈杰主要是不懂得怎么画宣传画,所以才练鱼虫。只是一个再教育的问题。那
时美术组正缺人,老邢就建议把知青沈杰调到文化馆来再教育。
沈杰属因祸得福。
沈杰到文化馆还是画鱼虫。好像他真是因画鱼虫画得好而被请来的。不管是谁,
到了文化馆就自由了,关在房间里画什么都没人知道。知道也没人管。大家都是搞
业务的,事少。
沈杰来到文化馆没几天,就赶上馆里分土豆,是下乡演出时,村上给的革命果
实,那时每斤才合三分钱,每人能分到五斤,轮到沈杰时,沈杰说他不要。
馆长说,买一斤七分钱呢。沈杰还是坚决不要。几个搞舞蹈的女同志就盯住了
沈杰不要的土豆。
分土豆分了一整天,就分出了问题,馆里一斤土豆收三分钱,算是一种象征。
可最后却亏了三十斤土豆钱,就开会,就狠斗资产阶级了。人人都要过关。折腾了
小一个月,折腾出了一堆事,不光是土豆子的事,在互相揭发中,还有乱稿女人的
问题。好几个人因此都结下了仇。
副馆长老刘因为管帐不清还被调离了文化馆。土豆事件沸沸扬扬的,全县都知
道了。
沈杰却无事,全馆就他一个人没买土豆。因此清白,算是最好的好同志。
沈杰到文化馆时,是七十年代,馆里和社会上都讲究“一帮一,一对红”。负
责帮沈杰的人是团书记,搞舞蹈的女孩小于。小于天真烂漫,帮沈杰帮得很热心,
一到晚上,就钻进沈杰的画室少说两个钟头。馆长还在会上多次表扬小于。说她对
同志负责,革命工作要多认真有多认真。后来馆长就发现问题不对了。直到沈杰终
于把小于娶过来,馆长才明白,是小于长期接受沈杰的再教育,且已无法自拔,以
身相许。
沈杰不言不语却娶了馆里最漂亮的女孩子小于,这使许多追求小于的人愤愤不
平,说事情就是鲜花插在牛屎上了。
沈杰全听到了,一声不吭。沈杰听到什么都一声不吭。画室的玻璃被大风刮碎,
他用破报纸一糊就糊了八年,没向谁说过玻璃碎了的事。涨工资时,全馆人都互相
写小纸条,背后告状搞小动作。沈杰那里却没有半点动静,果然就没有涨上,比多
数人少了一级,馆长就去做他的工作,以防上吊、服毒之类的事发生在他的身上。
沈杰神态却自若,同没事一样,甚至毫无反应。
文化馆到了七十年代末还是老套子,弄辆马车,或坐一辆拖拉机,大伙说说笑
笑一直到地头,唱一通小二黑或杨子荣。美术组的人满大街搞宣传画。到处都是他
们的笔墨油彩,也出名,也风光。有时还能得一顶军帽,或一套军装,那年月得到
此物真不简单。只有沈杰老是看家。看家时,也总是画那两尾小鱼,几根水草,一
串小气泡。无穷往复,春夏秋冬,像个木头。
那年月,大街上也总是一些划时代的响动,突如其来,如某篇社论发表,或最
新指示出台,惊天动地的,接着肯定是一片锣鼓和万面红旗迎风招展。到处一片激
昂。文化馆一到这时就去刷标语,写横幅,戏剧组赶制节目,铺天盖地的闹腾多少
日子。虽然没有物质奖励,但人人都露足了脸。
沈杰一概无动于衷。
人们终于发现沈杰这个人原来很陈旧。不但好事坏事都不上前,生活上还没有
热情,就像一根木头,人们就把他忘记了,丢在画室里无人问津。
沈杰在文化馆无声无息多少年月,沈杰是痛是痒是活着还是死了,再没人理会。
沈杰这人活得没劲。
偶然谁要提到沈杰,大伙都会跟着叹息,说世上怎么还会有这种人。都替沈杰
惋惜。
若干年后,天下变了一种样子,市里终于搞起了正经美展,不料人们在首次美
展上,竟看到有三幅沈杰的画,都是小金鱼吐泡泡,人们就都愣住。后来街上又开
始流行美术画册的时候,沈杰的画册差不多算是头一批。
这时人们才开始反省,才想这沈杰是个什么人。
后来沈杰就被画院请去,事情相当突然,说那里缺少画家。沈杰又成了那时的
第一批画家。再后来文化馆的人听说,沈杰的一幅画卖到了三万块。那时沈杰和小
于已经搬出这个小城,是住画院的三居室。人们对沈杰的惊讶是一个接着一个的。
沈杰到文化馆二十年后,人们才猛地醒悟,沈杰是人堆儿里最聪明、智商最高
的人。原来文化馆哪个也不行。人们坐下来说着已经走了的沈杰时,就想起了过去
了的那个时代,想起那次分土豆,想起他画室里的碎玻璃,想起他曾经少涨一级工
资,想起许多类似分土豆和碎玻璃的事情,也想起自己,自己这些年是怎么过的。
才猛然发现,原来大家都不如沈杰。不是差了一星半点,而是差了一个时代。
沈杰不在文化馆的时候,却成了文化馆的表率,“你看人家沈杰!〃 大家都这
样说。这时大家的业务提高很快。原因却是一种恨晚。
九十年代,沈杰作为大画家被小城人请回来一次。文化馆还有他的许多熟人,
有人让他讲讲那些年,他是怎么回事。
那天沈杰喝了酒,说,我知道你们问的什么,我十五岁那年,父亲去世,去世
前在床头对我说,他这辈子什么事都干过,街上的所有热闹都有他,他参加过所有
的大事件,献身过大大小小的运动。可老了,躲在病床上才突然发现,他一生其实
什么也没有。让我不要这样,人生就几十年,保住一点自己的才是真,才会有点贡
献。
沈杰说,世上许多人都很热闹又什么都没有,到头来都是同样的感慨。
沈杰说得很简单,只是沈杰记住了这话,他如此地做了二十年。这个真不容易。
二十年后,他就和许多人都有了区别。这个真难。
天下有几个人能做到呢,真的没有几个。
一个英雄诞生的前因后果
赖妙宽
瑞琪右手端着一个保温杯,左手甩打着一本武侠小说,从病房里踢踢踏踏地下
来,目光散慢而顽劣。他是个青年医生,因为收受患者的红包,被从内科病房下放
到急救中心,这就去报到。
急救中心早知道有这么一个人要来,大家的心情是复杂的。一方面是高兴有人
来跟他们“死在一起”,心理稍稍有点平衡;但这一平衡马上又带出另一方面的愤
愤不平:人家是收了红包才来到急救中心的,自己没收红包就一直在急救中心干,
该如何解释?急救中心是个又忙又累责任重大好处却一点儿没有的鬼地方,送进来
的都是危重病人,你只有抢救的份,抢救成功了就往病房里送,家属如果想起来要
感谢医生,也只有在亲人脱险以后,那时,好处都是由瑞琪这样的人拿走了;如果
抢救失败,家属没找你麻烦就算很好了,你对着死人还要人家感谢什么?所以他们
总是很辛苦地在为人民服务,人民却总是不知道他们的苦恼。
有一次,一个气管吸入个塑料球的五岁男孩,送到医院时已经没气了,家属硬
要急救中心给想办法,张医生只好给他行气管切开术。结果人没救活,手术费不交
不要紧,那位悲痛欲绝的父亲还把张医生痛打一顿,他怪张医生把他儿子的脖子割
破了。张医生每每抚摸着被打伤的肋骨,唠叨着:“这地方没法干了,没法干了。”
他掀开白大褂,又掀开衬衫、背心,露出瘦骨嶙峋的肋让人看,委屈地说,“到现
在还在痛。”
护士长在背地里说,急救中心的晦气有一半是张医生给带来的,他整天都愁眉
苦脸、唉声叹气的,谁见了谁倒霉。所以,一听他唠叨,护士长就觉得自己的更年
期要发作,立即叫道:“你别老在这里说,去找院长啊,大家都去找,去闹一闹,
该轮到别人来干了。”她说在急救中心干了几年,什么都没得到,只得了“黑心肝”、
“铁石心肠”的恶名。她悲愤地说:“我一个中年妇女,被人骂黑心肝,以后我女
儿怎么嫁人啊?”其实她女儿才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