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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待遍天下都含有这夺国思想时,自然便要立誓鼓砺,同心合德,才可以造果了;第三句太行一定指清人无疑;只有第四句倒有点费解,不晓得是讲到结果时,有名‘三三’的人除去名‘三百’的人呢?还是讲要结果时,须要三百去了九年的年数,或去了三十三年的年数?然而上句既有‘莫道’,下句又言‘看将’,这总是结果时候的话了。”成功道:“结果如何,且不及讲,只一粒微种要播遍区环,这岂不难吗?”陈永华道:“小弟有一法。”说着,便向成功使个眼色。成功会意,把跟人屏退了。陈永华便说道:“阁下晓得天下何物可传最久,最大而又最有力吗?”成功摇头道:“哪里寻这等物。”陈永华道:“老兄如何忘记了于公不是说火尽而薪传吗?又道这原因种子不论何人都可授受吗?这明明是叫阁下把这原因种子传于人,欲把这原因种子传于人,又要传得人多,阁下自想何物。”成功拍手道:“莫不是立会吗?”陈永华道:“不错,但立会非易,也须要主意立定,然后再把条例定好。会中人有会中私号,见面时可以识认;会中人有会中文字,分开后可以通密信;有会中的法律,才可以治会员;有会中的劝谕,才可以结会友;有会中的道德,才可以严分会内会外;有会中的信誓,才可以秘密会中会事;种种会规都要预定,然后才可以立会呢。”成功点头道:“事不宜迟,先生可即日办起,待小弟病好就行设立吧。”陈永华答应了道:“时候已深了,阁下好安歇了吧。”成功答应着,陈永华辞出,然后睡下。
过了几日,成功病也渐渐好了起来,等到二月初旬,已是大愈,便日日和陈永华同着,商量定了一会,用五色旗分会帜以克八旗。因偈言里有‘三百去三三’,所以会中私号都用‘三’字;又因有‘誓砺同心’,所以名为三合会;又因有一粒种子之言,所以又名为三点会;又因有一粒遍区环之言,所以总名为天地会。定十八誓二十四例,入会的人无论上下等,皆以兄弟相称,平等看待;无论南北,入会之后便如一家,不得存外省隔省之见。会中人除有职的人员,其余相见都只作揖平礼。又定下文字,字必以三点水或川字作旁,或爪字作盖,都不离三之意。会中人无事时便互相保护,引人入会;如有事时,无论何地,都以各式小旗来往。当下立定之后,成功和陈永华二人私地里把各文武镇将都劝入了会,然后一级一级劝了下去,一直劝到百姓;百姓又往各处转相劝引,不几时工夫,全台湾的人皆入了会。就连漳、泉、惠、潮等凡沿海地方,都先入了会。后来陈永华又改名陈近南,自往各地劝引,闽、浙、两江、湖南、湖北、两广,无不有会列行之。既久,二百余年,或越扬子江而北,或由江苏洋入山东、直隶,或由云贵一边流入川陕,以及中国人民流寓外洋的暹罗、新加坡、新旧金山、檀香岛、南北美洲,各处尽有大小会派,这是后话,表过不提。
却说成功自从这会立成了之后,稍为放心。光阴似箭,转瞬已到八月。
那日成功正和陈永华二人在府中议事,忽见一个跟人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向成功前屈膝禀道:“王爷,不好了!”成功大惊,跳起来道:“什么事?”
跟人道:“老相公在京,合家被害了。”成功睁目道:“真的吗?”跟人在怀中取出一张京报来呈上。成功看了一遍,大叫一声,望后便倒。众人忙扶住在椅上坐下,陈永华一面忙着叫唤,一面把京报拾起来一看,上有一行道:“七月二十一日斩逆父郑芝龙及逆族一百六十一人于西市。”陈永华看了,也不及细阅,忙把京报揣在怀里,呼唤了一歇,成功才悠悠醒转,指着北面大骂道:“该死的东西,我今生无力,将来有人……”说到这里,忽用手按住胸前,大叫道:“痛杀我也!”陈永华晓得他旧病又发作了,只得叫人伺候,一面自己劝道:“事虽难堪,但阁下也不可过急,须知大丈夫一身要担多少重任,岂可如此轻易便糟蹋了吗?”成功连连摇头,停了一歇,才开口道:“先生,小弟并非讲父亲等杀得可怜,这都是他们自作自受的,但只气不过清人耳。”陈永华道:“清人如何?”成功歇了歇道:“清人奸诈而已,当初劝诱我父亲时,高官厚禄,封伯封侯,虽是小弟和他如何争战,他总不敢奈何我父亲,所怕者我耳。到得小弟那年江南失利退回之后,他便无所忌惮,把父亲削爵治罪,徙往宁古塔。先生只想,若照逆父办起来,罪何止此?父亲又不是他世族勋臣,既治了罪,更有何顾悼会减轻了?这也不过怕小弟起兵相争,所以乘我兵新败,发了出来,试看小弟兵力如何,复仇不复仇。先生,父亲所作之事,小弟实不愿去报仇。但那时虽不报仇,却也想去迎了回来,虽不怎么样,也可使父亲悔悟小弟当初之言不错,而且也叫众人得知投降没好下场,仍旧要打回转来。后来一则新得台湾,诸事草创,忙个不了;二则也要叫父亲尝一点投降的滋味,所以一时未去迎接。谁晓得被李率泰这狗才去咬了几句,他就把父亲调回去囚了起来;因为小弟不出兵报仇,他便道兵力不足,到了此刻,便放出这毒手来。父亲果然自作自受,便还有这许多人却是何辜?小弟不能不归罪父亲了。但清人这一副狠手,你道我气得平吗?”陈永华只得劝道:“清人诚不好,但阁下此刻有病在身,且养着点吧。”
成功点头,命人扶起,慢慢的扶到寝室中睡下,陈永华自己辞出。成功睡了一歇,觉得不好,忙叫人去请陈永华来,文武各大臣听了,也都忙来问疾。
成功勉强着一一致谢去,然后向陈永华道:“于公所言,我的结果只怕就是今番了。”陈永华只得宽慰道:“阁下小疾,几日便可好,何以忽出此不祥之言。”成功摇头道:“生死数也,数因果也。既有原因,自不免结出这果,生又何欢,死又何惧?”说着,命跟人把自己常用的一副衣甲取来。跟人不敢违命,只得去取了来。成功觉得身上好了一点,命人扶下床来,陈永华道:“阁下有疾在身,却要穿衣甲何往?”成功摇了摇头,命人伺候着穿了起来,头戴一顶紫金盔双龙斗宝金抹额,身穿一领连环锁子黄金细叶鱼鳞甲,腰系着两片黄金细叶鱼鳞纹战裙,脚登护腿薄底战靴,走出外面,众人忙跟着伺候。成功叫人把常用的一支枪抬来,众人答应着,看着陈永华,陈永华不语,众人忙去取了来。成功接在手中,觉得有点沉重,便也不管,提着精神把枪呼呼地乱舞。舞了一回,把枪传给跟人,向陈永华道:“究竟不能了。”陈永华也道:“阁下有恙,哪能如平常呢?”成功点头,又命人去把自己一匹黄骠马带来,看了一遍,叹道:“别离不远,后会有期,好自去吧。”那马也似解人意,长嘶了两声。成功叫人带了下去,自己回来,脱去了盔甲,戴上郡王冠,身穿九龙戏水蟒袍,足登粉底乌靴,向堂前坐下。陈永华也陪着坐在旁边,成功把从人都屏退,然后向陈永华说些会中事体,陈永华一力承担。成功忽提起笔,写下两行字,陈永华看时,是自挽一对道:独去独来,看粒种传遗,众生独立;主征主战,问藐躬何事?还我主权。
题毕掷笔,仰天长啸一声,口中一股白气冲门而出,直飞到空中,冉冉而没。陈永华正在惊异,一回头看时,成功已双眼低垂,阖然长逝了。时明永历十六年,清康熙元年,而延平郡王招讨大将军郑成功年三十九岁也。
看官,你道奇也不奇嗄?自从郑成功有生以来,自少便以英姿雄略,名动一时;少年又深沉果毅,不轻吐露;壮年之后,受隆武之知遇,便倾身图报。后来芝龙投降,他却能独持大义,不为一人之私亲屈,树杀父报仇旗,出没海上。二十年中,无岁不兴师攻闽、浙、江、粤,虽不能得意,但东南半壁,全视他一人以为关系。清朝数次遣人割地议和,封爵招降,皆为所拒,其气节如何耶!及江南一举,大江南北,一时尽下,东南各省,指日待降;军报阻绝,致使九重天子为之震动,下议亲征。虽师溃金陵,不足为之玷也。况旋即辟地台湾,斩荆棘,辟草莱,礼遗臣,招远人,臻臻丕丕之中,俨然变成一小独立国。虽不久而薨,而一粒种子播于四方,二百余年来,数次震动,将来如何,犹未可知,百世之下,犹令人景慕风采,你道奇不奇呢?所以后人有诗赞道:
廿载飘零志未酬,百千心事空悠悠;
寸心常似狂涛怒,日月偏如逝水流。
海上衣冠存故国,中原鼙鼓战仇仇;
出师未捷身先死,留得同心遍九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