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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杨深夜归来,也是怪事之一,他干什么这么晚才回来? 但是我没敢问,问了他也不说真话,反而让他对我产生不好的印象。
老杨关心地拍拍我的肩膀,说,太冷了,睡觉去吧,过几天,我带你去打几只兔子玩玩。
老杨神出鬼没、夜出夜归的怪事,让我犯思索,我把我的想象插上了翅膀,开始飞翔。我想,他到小崔庄去了,大白牙好像也说过老杨常往小崔庄跑的。他往小崔庄跑什么呢? 而且都是夜里。丁家干去是因为有大白牙,莫非他老杨在小崔庄也有女人? 丁家干往小崔庄跑,没有人不知道,而老杨,趟数没少跑,却人不知鬼不觉。要不,他就是去断魂岗。丁家干也说过,老杨有可能去断魂岗偷过药,那些葛根,说不定就是他偷的。可这事说过也就没了下文,丁家干不知作何打算的。老杨星期天还常往县城跑,背着一个人造革大黑包,天没亮就走了,莫非他是去卖药的? 那么,他偷的药,都藏在哪里呢?
而小胡身上的怪事也有一宗,说起来谁也不能相信,小胡竟然跟踪一个身穿黄军装的乡下人。乡下人看样子是一名退伍军人,一身都是军用品,黄军褂,黄军裤,黄军鞋,黄军帽,身上甚至还背一只军用书包,小胡跟踪他已经好久了。小胡的鬼鬼崇祟,引起了我的注意。本来,我是想跟小胡打招呼的,能在县城和小胡巧遇,让我很是惊喜,因为小胡每个星期天都回县城的家里,也曾邀请过我到她县城的家里玩玩,那是她的父母家,住在县委的家属院里。
我在县城巧遇小胡,是希望她真的邀请我上她家的。但是我还没跟她打招呼,她眼睛直直地就盯上那个身穿黄军装的人了,她就尾随他走了。我起初以为那是她的丈夫,但一想,不对呀,她丈夫在部队的保密单位服役,八年以后才允许回来探亲。这都是小胡亲口告诉我的,还能说变就变啦? 我便也悄悄跟踪上去。在五金商店门口,小胡追上了那名退伍军人。小胡跟他打招呼,并提出要买他身上的军装。小胡说,你出个价吧,你要多少钱都行。那个人说,我刚退伍,军装都送人了,只留这一身作个纪念的,不想卖。说完,就走进五金店了。小胡犹豫了一会儿,也跟了进去。接下来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五金店是一家不大的店,我怕我进去被她发现。我觉得,小胡买别人的军装,肯定是不想被人知道的,大概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说不定,她送给别人的那些军用品,并不是她丈夫从部队寄来的,都是她想办法买来的。小胡真是虚荣心很重的一个人啊,我对她的认识又有了改变。
我在夜里睡觉时,被什么声音惊醒了,不需要仔细地听,就听到门外有“嚓啦嚓拉”的声音,还有喘气声和说话声。我心里先是紧张,后是好奇,再听听,既不是说话声,也不是喘气声,至少,不是人在说话,但总归是有声音的。那是谁在说话和喘气呢? 我披着棉袄,悄悄出去。夜很冷,是那种沉得住气的冷,干千的,硬硬的,月色也清冷而明亮,我看到,在走廊上,在屋里灯光照射的地方,是两只刺猬。
没错,它是刺猬,它既不是水老鼠,也不是黄鼠狼,它是两只褐黄色的很大的刺猬,剌猬的样子还不算丑陋,甚至还有一点点可爱。我以为,它看到我,看到灯光,会被吓跑的,可它并没有跑,旁若无人的,就像是散步。我俯身看去,它发出一种怪异的气味。我用脚碰碰它,它便卷成了一团。它干什么来的呢? 约会来的吗? 我用脚,轻轻地把它拨到走廊下的枯草窝里,看着它要往哪里走。它滚在草窝里并不打算走,而是紧紧地挨在一起。难道它们有什么事吗? 我蹲下来,低着头,观察它们。就在我低头看剌猬的时候,毫无先兆的,我的肩膀上突然被人拍了一下,这一拍,简直把我的魂都吓掉了。我几乎是跳了起来,嘴里都喊不出人话了。
拍我的不是别人,是老杨。
老杨身穿军大衣,戴着三块耳棉帽,围着围巾,不知什么时候站在我身后的。他身上寒气袭人。
老杨问,你干什么小陈?
我打着寒战,说,这儿有两只刺猬,我想捉住它。
老杨说,这东西不好玩,有一股骚味。
我信了老杨的话。其实老杨不这样说,我也不准备捉它们。可让我奇怪的是,穿戴整齐的老杨,他要干什么呢? 他是要准备出去,还是已经从外面回来了呢? 深更半夜,他如果是出去,是到哪里? 干什么去的? 如果是刚回来,他是从哪里回来的呢? 他在外面都干了些什么?
最怪的事情还不是前边所述的这些,而是发生在黄鼠狼和水老鼠之间的战役。水老鼠全都屯居在被枯草覆盖的地底下,以后大洼和断魂岗一带最多,冬眠的青梢蛇是它的主要食物。但是丁家干告诉我,要我在冬天把门窗封好,防止水老鼠混进来咬人。丁家干说,水老鼠会咬人的耳朵,失踪的老会计,就被水老鼠咬了,左耳朵被水老鼠咬去吃了,成了秃耳朵,老会计就成了秃耳朵会计。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老会计这个人,他有两点让我好奇,一是“失踪一,二是“秃耳朵”。
丁家干还说,水老鼠专门咬人的耳朵。这句话,就有些言过其实了。不过,我在一个冬日的早晨里,看到的不是水老鼠,而是一只黄鼠狼。它死了,脖子好像被咬断。它是怎么死的我不得而知,但是第二天,在黄鼠狼惨死的地方,死了无数只水老鼠,却是让我大为吃惊的。一只只水老鼠的脖子全被咬断,足有数百只,像坟包似的被堆在一起。水老鼠的个头比一般的老鼠要大一两倍,尾巴有筷子粗,棕色和灰色的两种。死了这么多水老鼠,我推断,是水老鼠攻击了一只落单的黄鼠狼,并把它咬死,大批的黄鼠狼才报仇来的。然而,事情并没有结束,隔一天,和这堆水老鼠相距不远的地方,又死了一堆。水老鼠显然不是黄鼠狼的对手。我的感觉是,水老鼠散兵游勇各自为战,而黄鼠狼却有着严明的纪律,可以组织成庞大的集团军。但是,有一个问题出来了,哪来这么多水老鼠呢? 平时只能看到一只两只,我看到过的一群,还是秋天时在断魂岗的一个小岗头上,突然死了这么多水老鼠,让我不得不想,如果这些水老鼠不死,它们的威力该有多大啊! 还有黄鼠狼,我在水塔上见过它们,在别的地方还没有见过。它们能把凶悍的水老鼠消灭这么多,也让我感到非常地可怕。有那么一两天,我在中午或者黄昏时分,会趴在墙头上,对墙头以外的枯草杂林仔细地观察,希望能发现一两只水老鼠或黄鼠狼,如果能看到它们相互残杀,会更让我兴奋。当然,我什么都没有看到,除了大片大片的荒草和一丛丛名目不清的荆棘、树林,就是分布在荒草和荆棘之间大小不等的水塘了。但是我知道,在这些荒草荆棘里,隐藏着无数只水老鼠和黄鼠狼,还有许多冬眠的青梢蛇。
还有一件事,不知算不算怪,是张会计告诉我的。我们本来的话题是研究崔园长的药饮究竟是哪些药材配制的,说着说着,就说到钱上了,张会计说她帮崔园长保存一个存折。崔园长每月发工资的时候,都要交给张会计二十块钱,让张会计帮他存起来。起初,张会计也真的去存了,可崔园长又经常十块、二十块地跟张会计要。张会计怕麻烦,就没有帮他存,而是留着现金,以备崔园长不时之需。可平时里,崔园长也会二十、三十地给张会计,让她帮他存着。张会计是拿这个事情教育我的,她说,小陈,别看你工资少,节省一点花,每月也能剩余一点。你看人家崔园长,养活一大家人,都存点私房钱。你年纪轻,花钱的时候和地方多了,要及早准备才对。我感激张会计对我的关心,不过,我更关心的是崔园长的私房钱,我想起崔园长在盐肤木林里对豆叶说的话。是啊,崔园长的私房钱,都贴豆叶了。可他平时那些三十二十的进项是从哪里来的呢?第十四章 杀狗引出的事
植物园的院子里发现了一条狗。这是一条白花黑狗,个头不大,甚至太小了点,身上也没有什么肉,还脏不拉叽的,它不知道什么时候误入植物园的大院里,东张西望,鬼鬼祟祟,显得很胆怯。丁家干说,我们把它逮了杀了吃! 别看它小,有水老鼠那么大,别看它干瘦,也能杀半盆肉。丁家干说干就干,提起一根可手的棍子,腰一弓,就往大门口跑。丁家干跑到大门口,哗啦一声,又哗啦一声,就把两扇大铁门给关上了。
此时正是凌晨,天刚亮,植物园里的房屋、树木,好像还没有睡醒一样,白霜覆盖在树枝和屋顶,大群大群的麻雀在枝头抖着翎,好像刚刚睡醒,还没有活动开,身体像变大了似的。
麻雀的啁啾声渐渐稠密的时候,住在院子里的人也大部分都起来了。那条狗,便倒霉地落在人们的视线里了。
老杨说,丁所长,哪来的狗啊? 就这点小狗啊? 我看算了,说不定是小崔庄的狗,别让人家来找我们算账啊。
管它哪来的,送上门的肉,不吃白不吃! 老杨,你喊他们一声,没起来的赶快起来,不参加打狗的,别他妈想吃狗肉!
老杨也拖着一根棍去了。
老杨对这条狗很眼熟,但,当着丁家干的面,他还是做做样子吧。
谁一大早从小崔庄来? 是你老杨啊? 丁家干说,是你老杨从小崔庄把人家的狗引来的呀?
老杨结巴着说,我我我……我没去小崔庄。我哪像你,事多,老老老往小崔庄跑。
丁家干说,我去是光明正大。
老杨没有接他的话茬。
你把着门老杨,我去追! 丁家干挥着手里的棍,喊道,小陈你往左,小谢你和小陈一起也往左,大李、徐师傅,你们跟着我往右,包过去!
当心狗急跳墙啊! 老杨说。
没事,跳墙了正好搂头一棍!
要不,我去拿枪! 老杨说。
不能使枪,你那支破枪,火烧棍都不如!
小花狗可能知道它的末日要来了,突然就不见了踪影。丁家干噢、噢、噢地叫着,声音怪异,要是在深夜里,会吓得人睡不着觉,连水老鼠都不敢出窟。我们学着丁家干,也噢噢啊啊惊喝起来。小花狗沉不住气了,果然从什么地方窜到了路上,撒开腿向大门口狂奔而去。老杨正巧守在大门口,看着小花狗向他冲去,吓得向一边躲。他先是拖着棍,后来,看狗来势太凶,便把棍举起来了。小花狗发出惊恐的叫声,一头冲向了大门。植物园的大门是铁栅门,钢筋和钢筋之间的缝隙有十多厘米,小花狗的头被两根钢筋卡住了。小花狗一边发出绝望的叫声,一边徒劳地蹬着后腿。
我们向大门口冲去。
丁家干边跑边喊,老杨,打呀。
老杨说,打呀?
打! 丁家干的声音嘶哑了。
老杨抡起棍,砸在小花狗的腰上。小花狗凄惨地尖叫起来。老杨又一棍砸下去,砸在它的脖子上,小花狗塌了下去,不叫了,只能抽气。
老杨这时候才说,哎呀,我认识这条小狗,这是崔老鳖家的狗。
管他呢,剥了皮再说。
说崔老鳖,崔老鳖就到了。老远的,我们就听到崔老鳖的叫声。崔老鳖是一边叫一边跑的,别打呀别打呀……
但是已经迟了,小花狗出了几口气,便没了动静。
崔老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