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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点了吗?”他倒了杯热茶,放入她冰凉的小手,柔声问。
她不由自主地点头。
他一连串的行径,教她无从招架起。
他为什么要对她这么好?如此真切的关怀,不似作假。
从来没有人会这么对她,无尘也珍视她,但表现的方式却截然不同。他希望她独立,所以不会轻易给予让她软弱的柔情;她跌了跤,他也不会扶她,只会在事后为她上药。
无尘也许是对的吧,若非如此,不够坚强的她,无法在那样的环境中生存,更熬不到今日;他的用心良苦,她都懂,只是,他是否知道,正因为这样,才会造就出今日寒漠无心的她?他又是否知道,她内心深处,一直在压抑着对温情的渴求……
可……为何是这个男人?为何是一个将在她手中结束生命的人?他对她始终毫无怨尤地付出,一再的对她好,她真的不懂这个男人……
“好了,现在,告诉我,妳家住哪?等雪停了,我送妳回去。”温柔的音律滑过耳畔,他在她面前坐了下来。
“家?”听到记忆中遥远的名词,她透过他,目光变得迷离起来。
家,所代表的,是温馨、是幸福,而她,早就失去拥有它的权利了。
“没有……”她没有家,没有幸福,她是无根浮萍,浮沈于天地间,找不到落脚处,没有人肯收留。
唐逸幽静默了下。
她眼中有着强抑的失落,他懂那代表什么。
这样的她,让他深深心疼。
“愿意留下吗?”
她漫无光彩的眸子激起淡淡的讶然。
“如果妳需要的是有人关心的感觉,我能给,累了、倦了,我便收留,唐家的大门,永远为妳而开;当妳想离开时,也用不着跟我说什么,只要让我心里有个底便成。”
可,他又为何愿意如此待她?严格说来,他们甚至还称不上认识,不是吗?那么他又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在说出这些话?
“唐……”她轻轻吐出话语。
心底有道小小的声音在吶喊。不要,不要……千万不要是他!
尽管已九成九笃定是他,她还是抱着微弱的希望,但愿他不是唐逸幽。
不愿去探索原因,总之,这一刻,她是打心底排斥她将结束他生命这件事。
“我还没告诉妳,我的名字是不是?”真是胡涂!他轻敲了下脑袋。“我姓唐,唐逸幽,飘逸的逸,思古幽情的幽。”
没错,是他!
最后一丝期待幻灭,一切早已注定。
“妳呢?可以告诉我,为什么一再负伤吗?”问这些,只是基于关心的立场,不论她有多么复杂的背景,在决定将沧桑的她放入心上时,她的事便等于是他的,他亦不再有后悔的余地。
有什么好说的呢?杀手不杀人还能做什么?既是杀人,会负伤有什么好大惊小怪。她在心中悠悠地想。
看出她没有回答的意愿,他也不以为意。“别误会,我无意打探什么,妳不愿说,谁也不能勉强妳,但妳至少让我知道该如何称呼妳。”
“映蝶,姓谷。”不假思索的,她道。
“谷映蝶——”他玩味着。“好美的名字。”
为何道出这个名字?短瞬间,她亦迷惘。
这个名字,在她的生命中已岑寂许久,久到她几乎要遗忘,可,它终究没完全湮没在岁月洪流中。无形之中,她已将对人性温情的渴求寄托于这个名字,而“寒月”这个称号,只是一个冰冷而失去人性的代名词,潜意识里,她不希望由他口中喊出。
这般复杂的心思,她已无法去厘清。
剎那间,她断然决定——
“我留。”
“什么?”几时又冒出这一句?
“你要我留,我就留下。”她更完整地补充。
“妳……妳是说……真的吗?”融入淡淡惊喜的语调,失去了几许平日沈稳。
她挑眉看着他的表情。“收留来路不明的我,你不害怕?”
他笑了笑。“我怕什么?”
是他对人性太有信心了吗?所以对所有的事总是看得美好?
“怕我来者不善。”她挑衅道。
“妳是吗?”他沈静地反问她。
“你知道吗?有时过于善良,未必是件好事,恩将仇报是人类最擅长的戏码。救蛇,会反遭蛇蛰;救虎,会反落虎口,最后换来尸骨无存的下场。我或许不是猛虎,但却有可能是杀人不见血的毒蛇。”
“难得妳有说笑的兴致。”他没当真,一笑置之。
“你不信?”
“妳并没有非伤我不可的理由,不是吗?”
“未必。”
她有意作对,唐逸幽也不以为忤。
“好,那么我问妳,若有机会,妳真的会伤害我吗?”他俯近她,很认真地望着她问。
“会。”她答得果决,不曾犹豫。
敢作敢当,她不说违心之论。
唐逸幽点头,微微退开。“好,那我多少会防着妳。”
他以为,防就有用吗?当她决定取下他的命时,他是决计躲不掉的。
她冷笑。“何必这么费事,直接将我丢出大门之外不是更一劳永逸?”
唐逸幽深深看了她好一会儿,叹息道:“如果不是真心想笑,我宁愿看妳冰冷的表情。妳可知妳的笑,道尽了对世间的嘲弄?我看了很心酸。这个人世,真这么令妳失望吗?”
她心弦一震,匆匆逃开眼,几乎无法面对这样的他。
逃?她竟然也会逃?寒月呀寒月,妳不是最无畏无惧的吗?妳连死都不怕了,为何面对他,妳却学会了懦弱的逃避?
他幽邃的眼瞳,写满了暖暖的情感,像是对她的怜惜,头一回,她发现眸光也能撼动人心。
这一刻,她什么也不确定了,这样的决定,是正确的吗?
演变至今,脱轨的情势已非她所能掌控,她非但没有速战速决,反而留了下来,更料不到,漫天风雪下,唯一的温暖处,竟是有他的地方——
※※※
唐逸幽收留了谷映蝶。
在这件事上头,唐逸农碍于对兄长的尊重,所以未置一词,但他自始至终,都未曾稍掩他极度不以为然的态度。
打从谷映蝶出现开始,唐逸幽是形影不离地伴在她身侧,对她,是前所未有的温柔体贴,事事代她想得周全……
什么嘛,真搞不懂大哥在想什么,他对这来历不明的女人,实在好到不能再好!这一点,想必每个人都心知肚明,所以语嫣那张沈静柔婉的面容,才会泛起几许的轻愁……
可大哥呢?在他和谷映蝶形影成双的同时,他会回眸去留意身后那个为他黯然神伤的女子吗?不,他没有!他现在所有的心思全放在谷映蝶身上!
早在大哥救回她时,他心头便有隐忧,本以为她的离去,能让他们回到原有的平静生活,没想到……他恐怕是放心得太早了,事情演变到这样的地步,谁都知道接下来会如何发展,虽然谁都没说破,但都心照不宣。
他好想拂去语嫣眼中的忧伤,但是……语嫣需要的不是他,他空有一腔怜惜,也只能化诸声声无奈的叹息。
她总是这么的让人心疼,明明谷映蝶的存在伤害了她,然而善良如她,却还对她强颜欢笑。
傻语嫣呵!她见鬼的干么要这么善解人意呀?人家又未必领情。
他真的不明白,像语嫣这么好的女孩,大哥为何不要?反而将心思放在一个性情冷沈的女人身上,他不信大哥会看不出来这名女子并不单纯,就怕她来者不善,别有所图,将她留下,早晚会出问题。
坦白讲,这女人是他见过最嚣张的客人,她的淡漠冷然,可不因寄人篱下而有所改变,看在唐逸农眼里,那叫“目中无人”!
一连串加总下来,对她的成见堆得比山还高,他实在给不了她多好看的脸色,反正她也不像个客人,他何必非得有主人的风范?
每想到这些,心情就好不了。
难得天气放晴,气候稍微回暖,本想到外头走走,岂料,才一出来,便见着不远处园子里的谷映蝶。
他闷闷咕哝了几声,想也没想就掉转方向。他宁可回屋子里闷到发霉!
他是怎么样也不会承认自己的行为失礼,反正这女人视若无睹的工夫也很高竿,打招呼这种事就免了﹗转身的同时,正好和唐逸幽错身而过,他很敷衍地点了个头便进屋去。
看了看弟弟消逝的身影,又看了看前方文风不动的谷映蝶,唐逸幽无声一叹。
来到她身后,他柔唤道:“蝶儿。”
“嗯?”哼应声似有若无。
“想到外头走走吗?”
她没什么表情地看了他一眼。
唐逸幽也没等她回答,将预先取来的披风覆在她身上,与她由后门一道出去。
走了一段路,他徐缓地打破彼此的沉默。“逸农就是这样,别见怪。”
此言一出,她微感讶异地扬眉看他。
他苦笑。“妳以为我看不出来?逸农对妳并不友善,我希望妳别放在心上,我们兄弟的感情虽然很好,但观念上总有些微差距,有些事,很难取得共识,我知道他的出发点全是为了我好,只不过无法理解我的想法罢了。”
他就是因为这样才带她出来散心的吗?
原来,他细腻的心思,早将一切看在眼里,知晓唐逸农对她的排斥。
“没必要说这些,我什么都不是,我的感受不必去在乎。”
“别说妳不是真心想说的话。”她明知道不是这样,何苦说这些话让他难受呢?
谷映蝶执意不看他,闷着声不搭腔。
是的,她知道。她一直很清楚唐逸幽是真心待她好,从没有人对她这么用心过,为什么是他?
多讽刺啊!他全心全意呵护她,她却一心一意想置他于死地。
“在想什么?怎么不说话?”温柔多情的嗓音在她耳畔响起,属于他的温热气息淡淡拂过雪颈。
“没有。”她别开脸,声音不带情绪起伏。
唐逸幽低低一叹。
她一定不知道,这样的她有多让他心疼。她不是没有喜怒哀乐,而是将内心最真实的感觉强压在心灵深处,强迫自己无悲无喜,久而久之,便以为自己真已无心无情。
他想伐回真实的谷映蝶,一个会哭会笑、会有人性温暖的谷映蝶!
牵起她的手,与她融入人来人往的市集,未加留意掌中的柔荑在那一剎那曾不经意地一颤。
多温存的举动,他的掌,是她握过最暖的。
在那遥远泛黄的记忆中,一双小小的手,总是被牵着、握着,就像已被放在心头珍宠……她怎会忘记呢?逼她将一切封锁的,是取而代之的片片血腥……那殷红的梦魇太可怕,她今生再也不愿忆起。
唐逸幽察觉到掌中柔荑不寻常的冰凉,关切地偏过头看她。“怎么了,蝶儿?不舒服吗?”
她无意识地摇头,再摇头。
“若真身子不适就别勉强,知道吗?”唐逸幽将她小手握得更紧,传递着温暖与关怀。
她的手,不若寻常女子的温润,许是长年习武,执剑的手并不细柔,反倒是唐逸幽修长完美的手较她柔暖许多,透露着优雅的书生气质。
同样是一双手,为何他掌心的温暖,会这么令她眷恋?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脑中突然浮起这句话,她终于知晓,为何这两行再简单不过的句子,却能感动千千万万人。
是啊!多单纯的一句话,多单纯的一个举动,却莫名的令她……
道道血影再次飞掠脑际,与眼前的唐逸幽重迭……呵!多可悲呀,这一回,居然也是以血腥为终结,他与她,注定有一个人会是错误的存在。
只是,他的千般温存却又是这么地迷惑她——
唐逸幽顿住步伐,将她的思绪拉回,她随着他的目光望去,约三步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