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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略作沉吟,便举步进了“吟风斋”。瘦削老人闪着一双细眼,向少年微笑颔首,懒洋洋招呼道:“公子要买什么字画?全在这儿,请随意选吧!”
少年摇摇头道:“我不买字画。”
瘦削老人笑道:“那公子是想买书?书橱在那边,绝版珍本,应有尽有……”
少年又摇摇头,道:“我也不想买书。”
瘦削老人一怔,轻轻放下烟袋,站了起来;做了恍然领悟的笑容,低声道:“公子莫非有家传名贵字画要出让?”
少年仍旧摇头道:“我也没有字画要出让。”
瘦削老人双目一张,茫然问道:“那么,公子来意为何?”
少年没有回答,反问道:“敢问老人家是本店店东吗?”
瘦削老人笑道:“不!我是店中主事师傅。”
少年道:‘我想见见贵店店东,有要事相商。”
老人道:“敝店主人不在店里,此地大小事务,都由我作主。公子有何吩咐,告诉我也是一样。”
少年凝目道:“任何事都作得主?”
老人点头道:“不错,大小事务,都能作主。”
少年迟疑了一下,道:“我想刻印一本书。”
老人笑道:“这容易,敝店雇有熟手工人,刻版细致,收费低廉。不知公子要刻印什么书?”
少年道:“我要刻印的书,必须立等应用,十分急迫。贵店能不能全力赶制,在明晨卯正之前,如期交货?”
老人微诧道:“要那么急?”
少年端容道:“是的,因为这本书太重要。在全书没有印妥之前,我不希望被人知道,所以必须尽快赶印完毕,绝不计较费用多寡。”
老人沉吟片刻,问道:“公子那本书,共有多少页?”
少年道:“不多,共仅十余页面已。”
老人又问道:“欧印多少本?”
少年想了想,道:“一千本。”但紧接着又道:“如果实在来不及,先印五百本也可以。”
老人皱眉道:“一夜之间,刻印千本,这倒是件为难事少年焦急地问:“办不到?”
老人耸耸,道:“难!难!难……”
少年一探手,从怀里取出十张金叶,放在柜台上,低声道:“只要能办到,资费先付;如果不足,还可以再增补。老人家看行吗?”
那瘦削老人眼中一亮,笑道:“公子果然精明!不是敝店夸口,金陵城中除了吟风斋,谁也办不到。”
少年大喜,道:“老人家尊姓大名?”
老人笑道:“不敢当,敝姓姚,公子呢?”
少年却没有说出姓名,正色道:“姚师傅既蒙允诺承印,不能不奉告一事,这本书关系重大,刻版之时,最好多雇人手,分工赶制;付梓之后,原版必须焚毁,千万不可对外宣扬。”
姚师傅微笑道:“公子放心,代客守秘是做生意的规矩。”
少年肃容又道:“在下绝非危言耸听,如有困难,姚师傅现在拒绝还来得及;一旦承受下来,却须格外谨慎,万勿等闲视之。”
姚师傅点点头,道:“公子原稿可曾带来?”
少年道:“已在身边,但不知贵店有无静室?”
姚师傅一拂衣袖,将金叶纳人银柜锁好,沉声吩咐那小学徒道:“小六子,关上店门,今天不做生意了。”然后向少年招招手,领着他直入店后。
转过内间门,是一片小巧花园。花园对面有间敞厅,一条朱漆雕栏长廊,跨接着前后两进房舍;廊下悬挂着五、六个鸟笼,园中散溢着淡淡花香。这“吟风斋”后院,竟是那么雅致宜人,毫无商贾市侩俗气。
少年暗暗点头称赞,跟随姚师傅穿过长廊,进入敞厅右侧一间静室。
静室不大,但几椅陈设俱甚考究。八仙漆桌上,摆着一盆水仙,满室幽芳,纤尘不染。
那少年环顾一遍,忽然问道:“贵店只有姚师傅和那名小学徒居住吗?”
姚师傅笑道:“内眷都在第三进院落;这儿是待客的雅堂,平时很少人进出。”
少年皱眉道:“贵店房舍共有几进?”
姚师傅道:“连店面共五进,后院另有门户,所以都不须从前面经过。”
少年方始释然一笑,从贴身内衣中取出一束纸卷,交给姚师傅道:“这是原稿,请姚师傅过目。”姚师傅连称不敢当,接过纸卷。只展开看了一眼,脸上霎时变色,连忙又合了起来。
少年注目道:“姚师傅怎不详细看看书中内容广姚师傅干咳了一声,笑道:“不瞒公子说,老汉识字不多,看了也不懂。公子请留下尊址,以便明晨按时送书交货就行了。”
少年摇头道:“不必了,我想亲睹刻版,立等取书。”
姚师傅凝思顷刻,道:“也好,公子定坐一会,老汉这就去安排。”说着,收起纸卷,告罪向厅后而去。
…
第二十七章 市井奇人
不多久,敞厅屏风后传来一阵急促的步履声;姚师傅领着一位斑发老人匆匆返回。
少年一望那斑发老人,险些吓了一跳。敢情那老人竟长得奇丑无比!残眉断鼻、兔唇猴腮、颚骨高耸、耳轮招风;两只眼睛一大一小,瞳仁斗挤在一起;瘦削无肉的脸颊上,斑斑点点尽是麻坑。
总之,那老人五官面貌无一不丑,而且丑得令人心悸。但却有一点奇怪,两只大小不一的斗鸡眼中,竟满蕴着湛湛神光;纶巾博带,一袭古铜色儒衫,更隐含着慑人风仪。举止一派潇洒,跟丑陋的面貌,简直无法相配。
姚师傅抢前一步,含笑引介道:“公子,这位就是敝店店东,白老员外。”
少年“哦”了一声,拱手道:“原来是白老员外!在下琐务登门,有扰清静,老员外多赐有谅。”
那奇丑老人哈哈笑道:“老朽白吟风,浊世鄙俗之人,营营绳利之辈。公子这话,不嫌太过分客气了吗?”
彼此寒暄几句,宾主归座,那少年却暗暗皱了一下眉头。因为白吟风眼神奕奕,谈吐脱俗,分明不是普通商贾一流人物;而姚师傅自从请出主人,一直显得过分恭敬,侍立身后,连坐也不敢坐下。这情形,也不太合东家戌师席的礼数了。
白吟风从袖中取出那束纸卷,丑脸上笑意渐敛,十分诚挚地说道:“敝店是生意商家,公子乃是主顾;论理说,生意上门,老朽奉迎唯恐不及,实不该多作赘语。但是,适才拜读了公子这本原稿,却有几句不情之言,想跟公子竭诚谈一谈。悖理之处,公子幸勿见罪。”
少年淡淡一笑,道:“愿闻老员外高见。”
白吟风正色道:“这本书中,注名‘江涛译录’和‘银须鳌焦天祥斥资付梓’等语;请问这两人跟公子是什么关系?”
少年毫未思索,爽然道:“那银须鳌焦天祥,乃是出资印书的人;至于江涛,正是区区在下。”
白吟风和姚师傅听了这话,都不约而同震憾了一下。白吟风兔唇微掀,笑了笑,道:
“此书既由江公子亲笔译录,想来是知道它的内容和重要了!”
江涛点点头,道:“不错,这是一本武林人物视如瑰宝的旷世秘籍。”
白吟风目射异采,紧接着问道:“那么,江公子竟将一本旷世奇书刻版付梓,而且印成千册之多,目的何在呢?
江涛凝容道:“在下准备将它公诸天下。”
白吟风骇然道:“这……岂不是太出常情了么?”
江涛缓缓道:“的确出乎常情,但在下也有不得不如此的苦衷。”
白吟风注目道:“老朽是否有幸一闻内情?”
江涛微笑道:“老员外一眼就认出此书性质,自非常人。奇书入手,并未存贪婪之念,更足见志节高超,胸无俗物。如能赐告来历,在下也愿掬诚奉闻。”
白吟风笑道:“实不相瞒,老朽昔年确是武林中人;不过,已久睽别江湖,退隐从商,以度余年。江公子大可不必猜疑。”
江涛目光转往姚师傅道:“这一位——”
白吟风道:“他叫姚健星,昔号‘铁臂仙猿’,跟随老朽已经三十多年,公子更无须顾忌。”
江涛见那姚健星身材瘦削,两臂过膝,果然有几分像猿猴。确信不假,这才将自己的师承来历和受聘进入天湖总教,译述“擎天七式”,以及被碧目仙翁颜光甫骗去剑谱,黑白两道追缠截夺等等经过,详细说了一遍。
白吟风和姚健星一直凝神倾听着。当江涛提及碧目仙翁颜光甫的时候,白吟风只微笑颔首;那铁臂仙猿姚健星却哼了一声,脸上颇有鄙夷之色。江涛述毕,白吟风竟瞑目陷入沉思,久久才道:“公子就是为了烦于纠缠,一气之下,便欲将一本绝世剑谱刻印成书,公诸天下广
江涛正色道:“不!晚辈是为了误失奇书,追悔无及,才想到这条釜底抽薪的方法。
‘擎天七式’虽然珍贵,如所授非人,势将为武林带来血腥大祸。既然错已铸成,无法弥补,只有让奇技普传天下,人人都熟练‘擎天七式’,颜光甫和天心教就无所仗持了。晚辈也知奇学难求,此举似嫌鲁莽;无奈情势所迫,舍此而外,别无善策。”
白吟风不禁耸然动容,赞叹道:“公子磊落胸襟,智慧如海!唯大智大勇之人,才能行惊天动地伟业。老朽何幸,竟得结识公子!”回头将纸卷交给铁臂仙猿姚健星,肃容道:
“立照江公子的吩咐,谨慎督印,不可误时。”姚健星双手接过,恭身告退。白吟风又道:
“叫厨下准备酒菜,老朽陪江公子作尽夜之饮,坐候成书。”
江涛长辑而谢。想不到白吟风貌虽丑陋,却有一颗美而热诚的心,不由大为感动。
移时,四句青衣小环各捧菜肴送来敞厅,传箸安席;江涛也不推辞,欣然入席。
酒过三巡,白吟风叹道:“老朽久已不问江湖中事,对天心教所知极少。但碧目仙翁颜光甫名列十三奇,却是久闻其人奸诈狡猾,心机深沉。他若知道公子将‘擎天七式’刻印成书公诸天下,必然会恼羞成怒;倘偌相遇,公子不可不防!”
江涛道:“晚辈倒不怕他加害,只怕他太早练成‘擎天七式’,武林同道措手不及,被他所乘。”
白吟风道:“这一点不必担心。他虽骗去剑谱,未必真能渗透其中奥秘;就算渗透,也不一定能够发挥‘擎天七式’全部威力。”
江涛诧道:“为什么?”
白吟风笑道:“公子身为冰山落拓生传人,难道不知当年巫山神女峰那场盛会?”
江涛道:“晚辈学艺的时候,并不知道家师名讳身份。”
白吟风道:“这就难怪了。说起来,十三奇成名虽早,对武林的影响却不甚大。几位正直之士,大都孤芳自赏,只知独善其身,不肯仗剑江湖,作‘入世’的牺牲。有的则独霸一方,好勇斗狠,杀孽重重!论功业,竟不如三十年前的‘神剑双英’受人推崇。”
江涛诧问道:“神剑双英又是何许人?”
白吟风仰头干了一杯酒,缓缓道:“双英是两位结义青年剑客,年轻英俊,剑术卓绝;天生侠肝义胆,联袂行道江湖,仗剑锄恶!三十年前崛起武林。不过短短十年,侠名远播,几乎凌驾十三奇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