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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两桩大案?”欧阳修脱口而出,恨不得扇自己两个耳光,他本想说:“本官戮力办差,一力为社稷着想,事了拂袖去,深藏功与名。”可是嘴巴上就是说不出口。
“堕落了!本官堕落了。”欧阳修心中长叹。
苏锦一笑,神秘的道:“中丞大人,你可知道我为什么要拼死去剿灭八公山的匪徒么?”
欧阳修翻着眼道:“这还用理由?匪患作亂,涂炭一方,总是要清剿的;再说土匪夺了你救济扬州的粮食,你自然是要抢回来了。”
苏锦微笑道:“中丞大人只说对了一半,下官也不怕中丞大人看轻了在下,实话跟您说了吧,清剿土匪可不是我这个无品无级的粮务专使该干的事儿,那是左近的淮南路各州府的责任,我可犯不着去趟这趟浑水。”
欧阳修道:“你这话虽自si,但也是实情,剿灭匪患本就是地方州府驻军之事;可是你攻山之时,为何拒绝寿州和庐州厢兵的援助呢?有了助力岂非不必冒那么大的风险么?”
苏锦一笑道:“大人以为我是傻子么?我难道不知道这帮土匪凶悍,各州府几千人马剿灭数次都铩羽而归的事么?我一个从未带过兵打过仗的人,带着一千多人跟这些土匪对掐,胜算能有几成?怕是半成也不到吧。”
欧阳修道:“是啊,本官也很纳闷,为什么你要拒绝援助,难道真的是为了独吞功劳么?”
苏锦啐了一口道:“这些话也只有骗骗傻子罢了,用屁股想也知道这话摆明是在栽赃下官。”
欧阳修斥道:“注意言辞,你这是在跟我说话么?你的意思是皇上派我来查这件事是没脑子么?胆子也太大了。”
苏锦道:“我可没这么说,皇上是受了門g蔽,皇上身在京城皇宫中,不知道八公山匪徒的凶悍也是情有可原,可是朝堂上那些人可是个个比鬼都精,要说他们不懂这个道理,打死我也不信;摆明就是要整人,我心里跟明镜儿似的。”
欧阳修拂然道:“是不是整人可不是你说了就算,本官前来的目的之一便是要查明真相,你若真是冤枉,查出真相岂不是正好能还你清白么?”
苏锦摇头道:“根本不用查,证据在我手中,我只要跟中丞大人一说,您就什么都明白了。”
欧阳修道:“那你还扯三扯四作甚?既然你有证据证明自家清白,为何早不出示给本官,难道又想隐瞒什么么?”
苏锦道:“不是我不愿出示,而是此事太大,我怕说出来之后会又出个大篓子。”
欧阳修忽然笑了,斜睨着苏锦讥笑道:“你会怕事?本官虽和你ji毛往不多,但是根据你做的这些事来看,你就是个嫌事小捅大篓子的主儿;别以为本官不知道你的心思,你现在是腾不出手罢了,一旦你腾出手来,你不去干才怪。”
苏锦嘿嘿笑道:“大人真是下官的知己,就知道瞒不过大人的慧眼;确实是忙的抽不开身,而且您也知道,我自身难保,也没那心思去办;另外一个原因则是我估计此事会引起一场大震动,凭我的本事实在是办不了,所以隐忍不说。不过现在好了,有中丞大人在此,就什么都不怕了。”
欧阳修骂道:“谁和你是知己?休得打岔,知情不举,与犯官同罪……”欧阳修忽然住口,这话可不能说了,自己岂不是正打着知情不举的主意,这话再也不能冠冕堂皇的拿出来吓人了。
苏锦装作没听见,低声道:“这事儿要从我离开京城的时候说起,当时扬州府情势危急,时间很紧迫,所以我便和马军副指挥使龙真分头行动;我到了扬州之后,才发现扬州城中形势比我想象的更加不堪,家家户户闭門纳户,街上的店铺也都关了門,大街上来往的都是厢兵宵禁队伍,可以说就是一座……死城。”
欧阳修叹道:“扬州来我大宋一等的富庶繁华之地,竟然变得会如此么?”
苏锦道:“这还不是主要的,更重要的是,城中的粮食已经告罄,大部分百姓都家中断粮,为饥饿所迫,他们有的举家外逃,有的啸聚作亂,打砸哄抢富户,每日均有数起恶性。事件发生,在饥饿面前,律法也不能约束人们对活命渴望;而厢兵们来回救火,手段也只能是弹压抓捕,但是如何弹压的住呢?”
欧阳修捻须点头道:“弹压之策乃是下策,百姓们本就不是暴民,只是没有活路才如此,此时须得赶紧调集粮食来救济才是正途。”
苏锦拱手道:“中丞大人明鉴,下官也是这么想,官兵每天弹压抓捕,每天都有房屋焚毁百姓死去之事发生,矛盾一点点积累,终将会大爆发,一旦有别有用心之人登高一呼,百姓们必啸聚为匪,到那时就不是简简单单的赈济之事了,而是社稷門g难,烽烟四起的亂局,下官想想都后怕。”
欧阳修道:“你说的很对,民不聊生之时,必将大亂;历朝历代都有先例可循,然则你就是在那时候决定开仓放军粮的么?”
苏锦点头道:“下官本想熬几日,等待龙真将庐州的救济粮运过来,那么一切皆可暂时平息;可是龙真这个狗贼不知出于何种居心,在庐州久久不运粮食动身,原本我估计最多七八日粮食可达,可是这厮居然一直拖了十几日;月初的一场大雪更是让形势变得极端的不利,大雪导致扬州城中冻死饿毙之人直线上升,黑市上的高价粮食耗尽了百姓们最后一点值钱的家当,数万百姓开始逃离扬州城;大人,那是逃离啊,这里可是他们祖祖辈辈生活的家园,不到万不得已,他们又怎会选择逃离家乡,实在是人间惨剧。”
欧阳修脑海中浮现出数万衣衫褴褛空着肚子的百姓们,扶老携幼的在茫茫雪地上逃难的情景,不由得心生唏嘘;升平大宋富庶扬州居然会有这样凄惨的场面,真是教人难以接受;但他相信苏锦说的是事实,他来到扬州也曾问过当地官员当时的情形,有的说的比苏锦还惨。
“下官知道,这场雪一下来,官道上必然更加难走,庐州的救济粮也会无限期的延长到达时间,这时候,下官得知了扬州官仓存着十万石军粮没有运走的消息,大人,你若是我,你会怎么办?”
面对苏锦的询问,欧阳修沉默了,难道守着这些运不走的粮食,任由百姓们饿死冻死,流离失所?但是这可是军粮啊,动了就是杀头之罪,这个选择当真是两难之选。
苏锦没有bi问欧阳修如何选择,自顾自道:“下官对朝廷律法知道的不多,但是擅动军粮是叛逆大罪还是知道的,可是我又怎能眼睁睁看着百姓们在眼皮底下饿死?逃荒到外地又有何用?扬州都没粮食了,其他比扬州更加贫瘠的州府定然会遇到同样的困难,这些逃荒之人最终逃不过一死;下官想来想去,决不能如此漠视百姓生死,况圣人曾言:民为重社稷次之;百姓都活不了,何谈社稷稳固?所以下官便毅然决定冒死动军粮济民。”
欧阳修嘴上不说,心里却暗伸大指,这个决定可不是随便能下的,这小子的胆识确实不小,而且看来是个爱民的好官,他大可以选择不作为,事后也有理由搪塞,毕竟天灾凶猛,人力也不可抗;不动军粮乃是受律法所限,也无从指责他。
“然则宋知府不同意,你便用麻y毛对付了他,伪造了他的公文是么?”
“看来宋知府ji毛代的比我还仔细。”苏锦揶揄道。
欧阳修道:“宋知府这么做无可厚非,难道他也要学你,隐瞒欺骗官长么?”
苏锦躬身道:“大人斥责的是,十万石只发了六万石下去,城中的情形立刻便安定下来;下官知道这十万石粮食捱不过几天,于是便派人去庐州催促龙真运粮,可是没想到带回来的居然是粮食被土匪劫了的消息,这简直不啻晴天霹雳,一下子让下官手足无措了。”
欧阳修皱眉道:“本官也正想问问这里边的数处疑点,你既谈到此处,不妨一一替我释疑。”
苏锦道:“敢不从命,不过大人恐怕还饿着肚子,莫如下官叫下人准备酒菜,咱们边吃边说如何?”
欧阳修无奈点头,本是来拿这小子的,却变成了把酒言欢之局,这是他始料不及的。
第四六九章 投桃报李(下)
欧阳修当机立断,撤去围在客栈左近的兵士,因为兴师动众并不必要,苏锦完全没有反抗或者逃跑的意思,只要自己想拿他,甚至不用动一兵一卒,只需勾勾手指头,苏锦便会立刻跟他上京。
酒宴摆上,两人落座,这是两人在扬州第一次同桌而饮,只是没想到却是在这种情形之下,才坐到一起。
“中丞大人有什么疑问便尽管问,下官知无不答。”苏锦放下酒杯,提起酒壶殷勤的帮欧阳修斟满。
“本官有诸多疑问,首先便是你为何要从陆路而不走水路?难道不知道官道上土匪猖獗么?”
“匪患之事确实不知有这么严重,下官只知道八公山又匪,但是却真不知道匪患居然如此严重;不过从陆路运粮乃是形势所迫,大旱之年庐州淝水河以及扬州境内的运河均接近枯竭,大船无法通行,要是用小船转运耽误的时间太长,扬州的情形耽误不得。”
欧阳修点头道:“原来如此,但是既然陆路匪患猖獗,为何你不请庐州厢兵协同运粮呢?”
“其实厢兵是否护送倒不是最重要的,两百马军便是有上千土匪来劫粮,也是不怕的;而八公山土匪劫粮之时不过出动了五六百人,按照常理而言,根本不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欧阳修道:“你是说马军根本没有抵抗?”
苏锦点头道:“正是如此,据马军两位都头所言,当晚在梁园小镇上,龙真甚至没有下达战斗的命令,见有匪患立刻便下令撤退,几乎是拱手将粮食送出去,实在教人气愤。”
欧阳修皱眉道:“果真如此么?”
苏锦道:“这事下官敢胡扯么?有马军方都头和赵都头的口供为证,大人若不信还可随便传唤马军士兵询问。”
欧阳修端起酒杯一口喝干,骂道:“这个龙真,当真是无法无天,他人在何处?听说你一将他羁押起来了是么?”
苏锦道:“是羁押起来了,准备押解进京受审。”
苏锦可不敢说龙真跑了,欧阳修一旦知道龙真跑了,绝不会再替自己隐瞒军粮之事,因为龙真若是逃出城去跑回京城,军粮的事基本上也就泄露了。
“本官也要寻个时间会会他,这个窝囊废。”欧阳修骂道。
苏锦笑道:“大人息怒,大人难道不觉得龙真弃粮而逃这事有些蹊跷么?”
欧阳修故作不知,问道:“有何蹊跷?”
苏锦道:“他一个小小马军指挥使,跟着我前来办差,护送粮食之事这么重要,他会不明白这里边的厉害关系么?若是真的力战不敌倒还情有可原,见到土匪就跑,这与情理不合啊;难不成马军个个都是窝囊废?”
欧阳修道:“你想说什么?”
苏锦暗骂一声老狐狸,但也不想绕弯子,于是道:“他初时在庐州拖延多日,后来又弃粮而逃,一条线串下来,下官怀疑他背后有人指使。”
欧阳修一惊道:“你以为是何人指使?”
苏锦摊手道:“我哪知道?此人摆明不想让我办妥差事,至于到底是什么人,下官只能请大人帮我分析分析了。”
欧阳修摇头道:“你多虑了,或许只是龙真贪生怕死罢了。”
苏锦知道欧阳修是绝对不会当着自己的面猜测是什么指使,笑道:“但愿吧,但是如果被我查出来是谁,下官绝不会放过此人。”
欧阳修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