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究地方啊!从我记事起,这公社没有考上过一个大学生,也没一个大学生来这里工作……你
是大学生吧?”他问我。
“我去年刚从省林业学院毕业。”我说。
“那你是来这个地方工作的第一个大学生了……你种完花棒就走吗?”“不。我准备长
期呆在这里。我不仅要看看花棒长起来,还要在这里桑树养蚕呢!”
“是吗?”吴有雄激动了,“那可太好了!你别管他曹场长和侯会计什么态度,这里所
有的工人都会帮助你的!你有什么困难就给我们说!”
我很高兴——这么快就有了一个事业上的热心支持者。
吃完午饭,我坐着吴有雄的拖拉机去了公社一趟。
公社赵书记正像吴有雄说的那样,是个好人。他热心地支持我的工作,说这实际上是给
他以社办好事哩。他说播种花棒的劳力由他们公社组织,让我放心好了。什么时间要人,只
要通知一下就行。下午回来后,我又找了一次曹场长。在他的房子里,我向他谈了我去公社
的情况。
他的酒看来醒了,说:“那好……你是坐拖拉机的吗?”
我说:“是的。”“他说K“唉,这个吴有雄!一点组织纪律性都没有!怎能随便把拖
拉机开出去呢??
我说:“她拉回来一车碳。”
“碳?现在又不需要炭!”
我突然听见大立柜后面人说话:“这拖拉机要变成专车了!”这是侯会计。我不知道这
个下流的酒鬼在柜子后面。
我不愿和这些人磨嘴,就转身出了门。
下午,我详细地制订了花棒种植的规划。种多少亩,用多少种籽,需要多少劳力,计划
几天完成,得付出多少工资等等都写成了报告。我准备上报局里,并且也给农场和公社各送
一份。做完这一切后,天已经完全黑了。
我闭住眼靠在椅背上休息了一会。这时,我突然想起,我应该给薛峰写一封信。不知为
什么,上次给他写信的后,好长时间了没有收到他的回信。是不是他出了什么事?病了?
我这样想的时候,突然听见外面传来一阵机器的轰鸣声,这声音不像是拖拉机的声音,
是什么在响动呢?
我笑了。我记起了上午有雄对我说过的话。
我走过去,拉了拉电灯的开关。
黑暗的小屋子一下子被电灯光照得雪亮!
多么好,电灯!我兴奋地坐在了桌前,铺开纸在明亮的灯光下开始给薛峰写信——我要
把我的新生活和全部喜悦的心情告诉他……
十一(薛峰)
我现在完全隐入到与贺敏的热恋中去了。
这一段,我几乎每天都要见她。除过上班,所有的时间都设法和她泡在一起。她是一是
各方面都“现代化”了的姑娘。衣着不必说,爱好也是最时髦的。喜欢朦胧诗,喜欢硬壳虫
音乐,喜欢现代派绘画,喜欢意识流小说。
虽然她的爱好不一定我就爱好,但我仍然装出和她一样爱好,甚至比她还要爱好。这全
因为我喜欢她。
有一次,她硬拉我去看一个非公开的现代派画展。那些画我实在看不出个所以然来。有
的画看起来就好像是把搅拌起来的各色颜料,随意倒在画布上的。至于雕塑,更是莫名其
妙:有的是几切废钢管横七竖八焊接在一起;有的干脆就是一块形怪状的树根或者打掉几个
豁口破碗——只不过下面都冠下名称。每件“作品”都配一首朦胧诗,读起来像咒一样难
解。贺敏完全被这些“艺术”陶醉了。她津津乐道地向我评说这些“作品”的超凡脱俗之
处。
我自己尽管看不懂,但为了投她所好,也就跟她瞎说一通。岂不料贺敏对我的瞎说评颇
高,说我不愧是个诗人,见解极其精辟。这使我哭笑不得。仅从这一点上看,就可以知道这
个“艺术展览”有多么荒唐。
不久,这个展鉴会就被查封了……
但在这个城市,我们的去处是很多的。我们听音乐会,去游泳,去公园和孩子们一声挤
着坐转椅,踏跷跷板……更多的时间,我都是在她的宿舍里度过,听西方那些古怪的音乐—
—那声音就像弹棉花一样,叮叮咣咣的。
当然,我并不感到这一切都是令人舒服的。有时候,我也能意识到,这种所谓“高级”
的生活,实际上埋伏着一些危机。这将导致我完全可能变成另外一种人。什么人?我也很难
说清楚。但我已经很难从这里拨出来了。我迷恋贺敏。
她当然也不是个妖精,而是一个具体的,漂亮的姑娘。正如我原来预料的那样,和她一
同在街道上走过,总有许多漾慕的目光投向我。这极大地满足了我的虚荣心——这种虚荣心
也许青年男女都有吧?
这恋爱使我每天心神不宁。我的精力、智慧全用在了与贺敏的周旋上。为了博得她对我
的更深的爱,我几乎每天都给她写诗——恨不得从她的头发一直赞美到脚后跟上……
由于精力不集中,工作无疑受到了影响。
糟糕的事终于发生了:我竟把本省两个稍有名气作者的稿子退错了——这个人的稿件装
在了那个人的信封里。
这两个人最近本来就由于寄过多稿而刊物没用,心里很不高兴,现在又发生了这样的
事,使他们非常气愤。
他们都直接给主编写信,反映这件事。
在编辑部的全体会议上,主编念了这两封信,并且批评了我。我本来在编辑部混得还可
以,这下可完了。
紧接着,倒霉的事又出现了:我负责校对的一期诗稿,竟然出现了几处严重错误。这次
不仅作者提出了抗议,连许多读者出投书编辑部,对这种粗疏而不负责任的工作作风表示了
强烈的不满。编辑部上下立刻议论纷纷,都说这样下去,刊物恐怕没有多少人订阅了。我在
编辑部一下子抬不起头了。
主编找我谈了几次话,狠狠刮了我一顿。
这些丢人事使我非常苦恼。为了弥补过失,我开始尽量克制着少和贺敏见面。我有时候
躺在床上,脑子乱成一片,对自己的思想和生活理不出一个头绪来。我似乎意识到,在这些
短短的日子里,我已经很难把握住自己了,就像醉汉驾驶一叶小舟盲目地航行在狂涛巨浪
中,随时都面临危险,但又充满一种危险中的快乐。尽管我减少去找贺敏的次数,但她找我
的次数却增加了,因此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实际上并没有少。
有一次,正是工作间休息的时候,大家都在院子里聊天。这时,贺敏却闯到这地方来找
我。我尴尬极了——我早吩咐过她,不要在上班时间来找我,以免给我造成不好的影响——
我在这里的影响已经不好了。
她的出现,立刻引起了编辑部院内一片无声的哗然。
她太显眼了!才是五月时光,就穿了一条鲜艳的裙子,而且头发毫无拘束地披散在肩
头。这种服饰打扮在这里只能引起鄙视。贺敏好像根本不在乎这些,走到我跟前,说有个事
要对我说,但又不说出来——分明是个秘密。在大家看来,我俩似乎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事。
我脸烧得像一把火,只好把她引到我的宿舍里。
一到房子,贺敏的两条胳膊就勾住了我的脖子。我极不高兴地推开她,说:“上班时间
你找我什么?有什么不起的大事呢?你也不看看这是个什么地方!”
我她不高兴了,说:“这是个什么地方?中南海?”
我说:“你这身打扮太刺眼了,我们这单位很严肃……”
“巴黎圣母院!”她刻薄地说。
“你究竟有什么事嘛?”我问她。
她说:“下午三点人民剧院有一场电影。现在离开演只剩半个钟头,打电话老是占线,
我就跑来了。”
“你这不是开玩笑吗?我上班时间怎能去看电影?”我确实有点生气了。“不就算了。
不过你可别后悔!”
“什么电影?”“《甘地传》!”“《甘地传》?我一下子急子。我知道,这部电影已
经风靡全球,并且得了多项奥斯卡金像奖。但这部影片我们国家没有进口,怎么会在这个城
市放映呢?
我以为她在骗我,说:“这电影咱们国家没进口,怎能……”“这片子是美国可口可乐
公司资助拍的。为了推销他们的‘汽水’,带着这片子在全世界做广告,现在周游到这里来
了,并且只能放一场。听说导演也来了,票非常难搞,这两张票是我缠我姑父才弄到的……
怎么?你不去就算了!”
我赶快说:“我去!”真的,这个机会可不能放过!甘地是我小时候就敬仰的一位伟
人,更何况这部电影名声这么大,不看太遗憾了。
我很快编造了一个清假的现由,给老吴打了招呼。就和贺敏一同骑车奔向人民剧院。
五月的阳光暖洋洋地照耀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
这是一年里一个美好的季节:寒冷已经过,炎热还未到来。人们换上了单的衣裳,尽情
地让温暖的风吹拂着。街道两边的树木,已经全部换上了嫩绿的新叶,叫人看着十分舒心爽
气。石榴树正在开花,在绿色中像燃烧的火苗一样耀眼夺目。此时,大街上穿裙子的姑娘几
乎很少见,因此我身边的贺敏极受行人的注目。当然,这不像在我的单位,因此我并不为贺
敏害臊,心里反而美滋滋的——让陌生的人们注目吧!这个过早地敢把自己的腿袒露在阳光
下的时髦姑娘,正是我的女朋友!当我们来到电影院门口的时候,这里已经黑鸦鸦的聚集了
许多人,看来大部分人没有票,只有怀着一种侥幸心理,看能不能钓个“鱼”。这鱼太难钓
了,谁愿意放弃这个大饱眼福的机会呢?大部分人只好眼睛睁看着少部分人鱼贯进场。
进场的有的一看就是领导干部身分的人,但大部分看来都是领导干部的子女——一般都
成双成对。
所有能进入这种场所的人,大概觉得这不仅是欣赏艺术,而且也是来显示某种地位和身
分的,因此脸上都带着一种优越感。这使得进不了场的人羡慕中带着某种愤怒。
当我自己被贺敏挽着胳膊穿过人群,走向那个小门的时候,就像步入一个神圣的殿堂一
般。那副样子虽然庄严但肯定经有点可笑了。影片如同想象的那般激动人心。赤身裸体、全
身只缠一块白布的甘地,他为国家独立和民族尊严所表现出来和伟大献身精神,强烈地震憾
着人的心灵……
我敛声屏气地看完了这部电影。
我送走贺敏,仍然长久地沉浸在电影的情节中,甚至返回单位时都没有骑自行车,一直
推着车子走去。
单位上已经下班了。我来到门房取报纸和信。
我一眼就看见了小芳给我的信。我一把拿起来,心里热辣辣地,像寒进来一把火。
我回到宿舍,用发抖的手拆开了她的信。
她用火一样热情的语言,描述了她在沙漠里所开始的生活和感受;并且仍然用那么赤诚
的语言表达了她思念我的深情……我躺倒在床上,望着屋顶久久地发呆。我似乎看见她正风
沙滚滚的路上向我走来,而身上也缠着一块白块……
是的,我太对不起她了!我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