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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停住,注视着我。 话语简直已经在他唇边抖动——但声音却被他给克制住了。“再次祝您晚安,先生。 在这件事上没什么欠债呀,恩典呀,负担呀,义务呀之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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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早就明白,”他接着说,“你会以某种方式,在某个时候对我做好事的——头一次见到你,我就从你眼睛中看到了。那表情那笑容不会(再次停住)
——不会(他匆忙接着说)
无缘无故让我心底升起欢乐。 人们经常议论天生的同情心,我也听说过善良的神怪——最荒谬的寓言中也有些真理。 我珍爱的救命恩人,晚安!“
他的声音里透着一种奇怪的力量,他的眼睛闪着奇怪的光芒。“很高兴我正好醒着。”我说。 说完就要走。“什么!你要走了?”
“我冷,先生。”
“冷?对——而且还站在水里!那就走吧,简,走吧!”
可他依然握着我的手,我抽不出来,于是我只好想个脱身之计。“我好像听见费尔法克斯太太在走动了,先生。”我说。“好吧,快离开我吧。”他松开手,放我走了。我回到床上却毫无睡意。 直到天明还在一片欢愉却不平静的海上翻腾,那里烦恼的波涛在喜悦的巨浪下面涌动。 有时候我感觉越过汹涌的水面,看到了海岸,可爱的如同比拉的群山。 一股清新的劲风,时不时唤醒我的希望,载着我的心灵,胜利地滑向彼岸。可我无法到达那里,幻想中不能——一股逆风从陆地刮来,不停地把我往回赶。理智会抗拒狂乱,判断会警告热情。 我兴奋得无法入睡,天蒙蒙亮就起了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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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不眠之夜的第二天,我既想见又怕见罗切斯特先生。 想重新听到他声音,却害怕遇上他的目光。 上午前半晌我不时地期盼他的到来,但他很少来教室,不过偶尔也进来待几分钟。 我预感到这天他肯定会来的。然而,上午与平时一样过去,什么也不曾打搅阿黛勒安静地学习。 只是早饭刚毕,就听到罗切斯特先生卧室附近一阵喧闹,费尔法克斯太太的声音,莉娅,厨娘——是约翰的妻子——还有约翰自己粗哑的嗓门,乱纷纷一片惊呼:“幸亏主人没被烧死在床上!”“晚上不灭蜡烛就是危险!”“老天有眼,让他脑子清醒,想到了水罐!”
“奇怪,他没吵醒任何人!”
“他在书房沙发上过的夜,可别着凉才好。”
七嘴八舌之后就是擦擦洗洗,收拾整理的声音。 我路过那屋子下楼吃中午饭时,从敞开的门看到一切又都秩序井然了,只有床上的帐子给摘掉了。 莉娅站在窗台上,擦着被烟熏黑的玻璃。我想跟她说说话,好知道这件事是如何解释的。往里一走,我就发现屋里还有一个女人,坐在床边椅子上,正往新帐子上钉挂钩。 这女人正是格雷斯。 普尔。她坐在那儿,稳重沉默,与平时一样,身穿褐色料子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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系格子围裙,白手绢,白帽子。 专心做着针线,好像已经全神贯注。 冷漠的前额,普通的五官,根本没有一点面无人色铤而走险的模样,不是那种你以为会从蓄意谋杀的女人脸上发现的表情,而且她要杀的人还跟踪她到了她的房屋,并且(照我设想)
还指控她的蓄意犯罪。我十分惊异——甚至惊恐。我正盯着她看时,她抬起了头,没有惊慌,面不改色,未曾露出一丝激动或负罪感,或害怕被发现的恐惧。 只是用她惯常的冷淡对我说了声“早上好,小姐”
,然后又拿起另一只挂钩和一段线带接着往下缝。“我倒要试试她,”我心想,“这么不露声色真叫人猜不透。”
“早上好,格雷斯,”我道,“这儿出了什么事?刚才好像听到仆人们在议论纷纷。”
“不过是老爷昨晚躺在床上看书,蜡烛忘了吹灭就睡着了。 使帐子着了火,不过幸亏他醒得早,床单和床架还没着起来,他又想法子用水罐的水把火给浇灭了。”
“一桩怪事!”我低声道,紧盯着她——“罗切斯特先生没叫醒谁么?没人听见他走动吗?”
她再次抬头看我,这回表情似有所悟,像是在提防地审视着我,然后回答——“仆人们睡得远,要知道,小姐,他们不可能听见。 费尔法克斯太太和你的房间距老爷的最近,可费尔法克斯太太说她啥也没听见。 人一老就睡得死。”她停一下又添上两句,用一副装作若无其事,却又显然意味深长的腔调说:“但是你还年轻,小姐,应该可能被惊醒。 说不定你听到了什么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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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听到了,”我压低嗓音,好不让擦玻璃的莉娅听到。“开头我还以为是派洛特,可派洛特不会笑。我肯定听到了笑声,好奇怪的笑声。”
她又拿起一根线,仔细地上了蜡,并四平八稳地穿上针,然后十分镇定地说——“我想老爷不大可能笑,小姐,他身处如此大的危险中我想一定是你在做梦吧。”
“我没做梦。”我有点儿生气,被她厚颜无耻的镇定惹怒了。 她又看看我,同样的审视和提防。“你告诉老爷你听到笑声的事了吗?”她问。“今早还没空跟他说呢。”
“你难道就没想到开开门往过道里瞅瞅?”她再问。她好像是在盘问我,诚图不知不觉地掏出我的话。 想到要是被她发现我知道或怀疑她的罪行,就会在我身上耍她的诡计,我还是小心提防她为上策。“正好相反,”我说,“我把门闩上了。”
“这么说你天天晚上睡觉前没闩门的习惯?”
魔鬼!想了解我的习惯,好依此算计我!愤慨再次压倒谨慎,我厉声回答。“迄今为止,我常常忘记闩门,觉得没必要。 我不知道桑菲尔德府里会有什么危险或是烦恼好提防的。 不过今后(故意加重这几个字)
,大胆睡下之前,我可要倍加小心,把一切弄得稳稳妥妥。“
“这样干聪明。”她回答,“这一带跟我知道的任何地方同样安宁,自从有这座宅子起就没听说过有什么强盗来洗劫,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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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光餐具柜里的餐具就值几百镑,这谁都知道。而且你瞧,这么大的宅子才几个仆人,因为老爷从不在这儿久待,就算回来,也只是一个光棍汉,不需要多少人服侍。 不过我向来以为过于安全总比松懈好。门一下就能闩上,最好还是闩上门,把自己和没准儿会有的祸事分隔开为妙。 好多人,小姐,凡事都托付上帝。 可照我说,上帝不会赐给任何办法,虽说常常保佑那些慎用的办法。“说到这儿,她结束了长篇大论。 对她来说真够长篇大论了,而且口气之间分明带着贵格会女教徒的假正经。我依旧站在那里,被她不可思议的镇静与难以理解的虚伪弄得不知所措。 这时厨娘来了。”普尔太太,“她对格雷斯说,”仆人的午饭就好了,你下楼去吗?“
“不,就把我那一品脱葡萄酒和一小块布丁搁在托盘里吧,我会端上楼去。”
“要不要点肉?”
“一小块就可以了,再来点儿奶酪,这些就足够了。”
“要不要西米?”
“现在不要。 喝茶前我会下楼的,到时我自己弄。”
厨娘又转向我,说费尔法克斯太太正在等我,于是我就走了。午饭期间,我几乎无心听费尔法克斯太太议论帐子起火的事儿,只顾绞尽脑汁,研究谜一般的格雷斯。 普尔,想的最多的是她在桑菲尔德的位置。 今天早晨为什么没把她关起来,或至少被老爷打发走?昨晚主人就几乎对她的罪行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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案,究竟是什么神秘的原因阻止他不提出控告?为什么他还叮嘱我格守保密?奇怪,一位大胆高傲,好报复的绅士倒好像操纵在一个最卑贱的下人手心,如此受制于人,就连人家动手要谋他性命,也不敢公开指控其罪行,更不要说施以惩罚了。如果格雷斯年轻漂亮,倒还让人认为,柔情比谨慎或恐惧更影响了罗切斯特先生为她着想,可是,她相貌丑陋,又一副管家婆的样子,这种想法显然站不住脚。“然而,”我暗自思索,“她也有过青春岁月,那时候正好与主人年龄相仿,费尔法克斯太太曾告诉我,她在这儿已住了多年,我看她从前也没漂亮过。 不过,也许性格的特质或力量能弥补相貌的不足。 罗切斯特先生喜欢果断和古怪的人,格雷斯至少很古怪。假如他从前一时任性(他这种刚愎自用反复无常的个性,很可能任性胡为)
,使自己落入她的手心,而她如今依然是他自己行为不端所造成的恶果,无法逃避,又不能漠视,那又怎么办呢?猜想到这里,普尔太太那方阔扁平的身子骨,丑陋干瘪甚至粗糙的面孔,顿时清晰地浮现在我的脑海,以至我想:‘不,不可能!这种猜测是不对的。’可是,心中一个秘密的声音在说‘你也不漂亮,但罗切斯特先生却赞许你,至少你常常感觉如此。昨天晚上——还记得他的话,他的神色,他的声音么!
‘“
太记得了。 那言语,那目光,那口吻,此时仿佛活生生再现在我眼前。 那时我正在教室里,阿黛勒在画画。 我弯腰指点她的笔,她抬头一惊。“你怎么啦,小姐?”她问,“你的手指头像树叶一样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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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脸蛋发红,红得像樱桃!“
“我热了,阿黛勒,腰弯久啦!”我掩饰着,于是她接着画,我又接着想。连忙赶走——直在心里嘀咕的有关格雷斯。 普尔的那个可恨念头,它使人恶心。 把自己与她相比之后,觉得我们不同。 贝茜。 利文说过,我像个淑女,她没错。我是个淑女,而且如今比贝茜见到我时又强远啦,脸色更红润,身材更丰满,更加篷勃向上,有了更光明的希冀,更热烈的欢乐。“日近黄昏,”我往窗外望去,心想,“今天屋子里还没听到罗切斯特先生的声音或脚步声。 不过天黑之前一定能见到他。”早晨还害怕见他,现在却渴望马上见到他。 而期待久久落空,已令人焦虑不安。夜慕终于来临,阿黛勒离开我去育儿室找索菲玩。 这时我的渴望达到极点,极力竖起耳朵听楼下门铃是否响起,莉娅是否会上楼来送消息。 有时还设想听到了罗切斯特先生的脚步。 可门儿仍然紧闭着,唯有夜色钻进窗户。 不过现在还不算晚,他常常七、八点钟后才派人叫我,现在才六点。 今晚肯定不会让我彻底失望,因为我有这么多话要对他说!还想再跟他提提格雷斯。 普尔,听听他会怎么说。 还要直截了当地问他,他是否真相信昨晚那可怕企图是她干的。 如果这样,他为什么还替这种恶行保守秘密。 即使我的好奇激怒了他也没什么关系,我已经知道如何一会儿惹恼他,一会儿再逗他开心。 这是我的一大趣事,而且可靠的本能总会防止我走得太远。 我从没敢超越激怒他的界限,只在最远的边缘试过,时刻保持与身份相符的一切礼貌、礼节,又能无拘无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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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与他争论,这于他于我都十分合宜。楼梯上终于响起嘎吱嘎吱的脚步声,莉娅出现了。 但只是来告诉我茶点已在费尔法克斯太太房里摆好。 于是我起身去,很高兴至少可以下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