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切都弄得乱糟糟的,你分不清坚强和软弱,分不清勇敢和怯懦。每一次你说应该现实一点的时候,我知道你就已经在想取巧了。但我因为这爱你,我真的爱你。我想你的弱点就是长处。”
“不,你爱我是因为我的力量。你认为我是聪明的。”
“啊,霍华德呀,”她的声音变得沮丧。
“你想过没有,由于你的怯懦死了多少人?”彼得在一边问。
“你是一个该诅咒的灾星,你碰过的东西都会到霉。”艾米说。
“你身上有该隐的烙印,”其余的人就像唱诗般似地齐声对他说。
“你是个该诅咒的家伙,”那秃头也高兴地参加进来。
“还是实际一点吧,”霍华德喃喃地说,“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可不是我的错呀。”提拇指着他。“是你的错,是你的错。”所有的那些人又都唱诗般地齐声说,“是你的错。”
他睁开眼睛。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闭上眼睛的。头上那一片已经满是裂纹的天花板是他最先看见的东西。他顺着天花板看过去,然后目光从对面的墙上再往下看到地板上,那边的墙纸已经掉了下来,看样子像是有什么人要想弄明白墙纸下面藏着什么东西似的。电灯从有图案的天花板上有气无力地垂下来,过去不远是脏兮兮的窗帘。这地方闻起来有一股腐臭味。他就这样躺在床上。
他在什么地方呢?他在那已经塌下去了的床垫子里面动一下腿——他还穿着衣服——他觉得一阵恶心。他的样子实在糟透了。他怎么在这里来的呢?他战战兢兢地站起来,扶着床头走到窗口边上,往外看。窗玻璃上结着一层霜,下面的雪令人目眩,从屋顶上一直延伸出去,直到街上。他已经看见了对面的“汉克第二”的铁皮屋顶。难道竟醉成这么样,让他们把他到抬这儿来,将他扔到这张床上?好像是这样的。那最后的一幕他还记得,那些个食尸鬼一样的幽灵将他团团围住。多么可厌的恶梦。那种身体被施了魔法的感觉就是不肯离去,就跟这股白兰地和威士忌的刺人鼻息的味一样。他觉得从精神到身体都真正地病了。
他又一次倒在床上。他千方百计地说服自己,让自己相信自己是无辜的,从而驱逐那种负罪感。他需要力量来调整眼前的这一切,重建他的准则,为他的富于实际性的看法辩护。但却没有这种力量,不是吗?他怎么竟然没有听露易莎的话,一再地提出他的实际的目的的。你是一个孱弱的家伙,你是胆小鬼!这正是她死前的那天对他说的话。她要求不要再给她任何医护,这不是为了减轻她的痛苦,而是为了减轻他的不方便的感觉。而他接受了她的提议。她不再是个有用的人了,而他也就没有力量同她再呆在一起。
现实像滚烫的沥青浇在他身上,而他一桩桩地思考这些事实,为自己辩解,又一桩桩地像呕吐一样地将它们扔进身边的垃圾袋。
他刚做完这件事,在床上翻了一个身,便听见有什么人在猛烈地捶门,“你们在找什么呀?”他的声音甚至有点凄惨。
捶门的声音还在继续。等他听到那声音已经不像是擂门,而变成干脆是踢门时,他有点温怒了。他坐起身来,有点拿不定主意该如何是好。“谁呀?如果你能等一分钟,我就会来开门了。”
可已经晚了。门上的金属滑栓慢慢地变形了,然后咔嗒一声掉下来,门轰地一声给撞开了。“这是么回事,你们?”贝克张口喝道。门外冲进来两个人,手里端着枪。
“霍华德·贝克?”红头发的那个家伙问。
“是的,你们要干什么?”
红头发的家伙看一眼他的同伴——那是个黑发的高个儿。从红发的那人嘴唇上甚至露出一丝笑容。他晃一晃枪口,“我们要想跟你谈一谈。”
第29章
舒适是信心的敌人,史密斯有些懊恼地想道。他正在拨弄面前熊熊燃烧的火。然后他坐直身体,往后一靠,深陷在一张带扶手的圈椅中间。这是一个虽然小而惬意的房间。壁炉的火光映红了屋内,墙和天花板洒上了桔红的颜色。矮小的窗户像是白色的黑板,透过窗外屋檐下的天空,可以看得见掉下的雪花,纷纷扬扬像是在黑板上涂抹颜色。在离厨房最近的食品架上,放满了各种种样的盒子:麦片、面粉、大米、糖,还有不会腐败的种种食品,罐头的蔬菜、水果、果酱、牛奶,甚至还有牛尾汤什么的。这样子就像一个老式的杂货铺。墙的对面则是一些娱乐用品:书啦、音乐啦、甚至还有小电影。第三堵墙上则挂着一些大师的名画——那当然只是复制品。第四面便是开门和窗户的那堵墙。无论是谁选了这地方作蓄藏室,他肯定都是准备得非常周到的。如果史密斯自己来选天堂,他肯定也选这里的这间小屋了。凡他需要的东西这儿都有,惟独没有责任。在这地方一连走几英里都不会碰到一个人。尽管孤独,他却非常珍视这可以清楚地思索的机会。
这附近是一片被废弃了的矿区,山坡上稀稀落落地分布着一些矮小的铁皮屋子。他现在住的这间小屋是以往的采掘营地的四个建筑物之一。它的旁边是一座正方形的旅馆,或者曾经是妓院。一个小小的木头棚子便是百货商店了。再过去便是邮局。他现在住着的这幢房子同其他几个建筑物相比较,像是羞于见人的小个子。这是地下组织的运输线的最后一站了。它离边境已经没有多远的距离。史密斯是从那座小教堂走到这里来的,是那一天呢?昨天,还是前天,他已经记不住了。人若在一个安宁的去处便不会注意时间的流动。他要在这地方呆相当长的一个时间。这里的条件这么好,他没有理由急急忙忙地跑到边境那边去。
他的心里还有一个隐隐的希望:那些被他离弃的逃亡者也许会一下子出现在他的面前。他知道,这样的想法是自相矛盾的,但他还是出于私心把它深藏起来,他要在自己的脑海中间保持它,不流露那怕一个字。他一心想要逃避那不肯帮助他们的责备。他们如果突然出现也许会使他好受一点。但眼看着暴风雪在天空中肆虐,他也就不抱什么指望了。他知道除非天气转暖,他们是不可能赶到这里来的。
他嘬一口咖啡,那香醇的气味一直浸润到他的鼻子里,他从书架上抽出一本诗集来。他开始借着“闪烁不定的光”来读诗。这是一个叫做J.C.v.策立茨的德国诗人写的东西。史密斯在大学里曾经学过德文。他轻声读起来:
在那些光秃秃的山上,没有一条蹊径可循,
孤独的漫游者在山岩上攀缘,
湍急的山涧、汹涌的大河、狂风抽打的树林、
这些都不能令他踌躇不前;
头上翻滚的乌云一直延伸到天边、
天空中滚滚的雷霆、如急流倾注的暴雨、
没有一点点星光的暗夜,
这些都不能令他踌躇不前;
然而最终,在遥远的天边有一丝微弱的光在闪动!
那是幽灵的暗示呢,还是幸运之星的启发?
啊,那光是多么地友善,多么地令人着迷,
又是多么地人振奋!
在光明的引导下,漫游者
急速地奔走,穿过茫茫黑夜。
可那是篝火呢,还是曙光?
是慰藉的爱呢,还是死亡?
他突然觉得一阵失望袭上心来。倒不是说这诗给他以直接的不祥感受,但它至少提醒他自己的过去,有这么一阵子,他曾经觉得自己可以成为一个诗人的。而在那些日子里,世界充满了光明和欣欣向荣的生机,他的头脑中满是美好的意像,他正渴望着以言词来表达它们。而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之后世界发生了变化,五彩消失了,除了浓厚的黑云和阴影,生活成了沉闷而灰蒙蒙的书页。他的欢乐的心已经给偷走了,塞在他胸膛里的只是一部血液循还的机器。它只是一个令他可以履行他的工作——不,上帝的工作——的器官。
可这又是为什么呢,那些看起来响应上帝召唤的人却往往发现自己置身于了无趣味的世上?这难道是一种启示:美丽的东西只是一种幻影,荣耀的巅峰所掩饰的只是泥土、蛆虫,还有掩盖在下面的腐烂尸体?上帝的召唤才把你的手弄脏了;它使你不得不面对这世上的丑恶?使你感到它缺乏安宁,使你觉得至多只是没有价值的欢乐。可是响应了神的号召的人,现在处于怎样的境地呢?多少年来,日复一日,为什么他要应付的总是残酷的境地呢?史密斯觉得再不能承受了。如果上帝这么要求于他就太不公道了。他现在很清楚这点。这就像回到战场归来的老兵,经历了太多的死亡恐怖,当躺在舒适的床上时,才能真正比较和权衡以往的一切。人适应最恶劣环境的能力其实是很大很大的。多年以来,他的生活方式只是为生存而生存。现在他躺在这间舒适的小屋中,他才感受到了生活的魅力——肚子里不再空虚、身边有温暖的火炉、可以读诗歌集子。也许他在跨过边界以后,便能一劳永逸地沉浸在这种温馨当中,又能凭自己的手劳动做工。也许他的诗人的心还会重新代替那部机器。
他翻动那些书页,他的眼睛落在那上面的一些字句上。这是另一位德国诗人保罗·海泽PaulHeyes,1830—1914,1910年的诺贝尔奖获得者。的诗。
如果你去到墓地,
你会看到一座新坟;
人们在那里泪涕涟涟,
埋葬了一颗亲爱的心。
如果你要问那颗心为何湮灭,
站立一旁的墓碑默默无言;
只有风在飒飒地低语,
它的爱至诚至深。
他立刻想到了那座教堂。它耸立在那里,在山坡上就像一座巨大的墓碑。他心里有这么一个景像——也可以叫做异像——被他抛弃的那些人就埋在那里,但他们还活着。他看见那个小男孩的棺材下到泥土里,而其他的人却像活着的死人在四周走动。他低头看一眼那诗集,然后一下将它扔开,好像它们在诅咒他似的。是的,它们诅咒他抛弃了自己的真爱。
他站起身来,走到火的旁边,然后他愤怒地在屋子中央踱着步子。雪还在外面下着,风在呼号着,从屋角上的壁炉的烟囱里,他能够听见它在时而呜咽,时而吹哨子。他不想要宁静,他不应有那么高的期望,但至少可以允许他享有一点安静吧。他怎样才能使自己内心的声音沉默下来呢?那听上去不是他自己在说话,那是山姆的声音。
大山就是鲸鱼的肚腹。那声音一个劲地不断念叨着。
“上帝啊!如果你要对我说什么,就请直接说吧。”史密斯说,“请不要兜圈子吧!”
壁炉里的火噼啪地爆着,愤怒地把火花溅向他,仿佛是应他的请求在诅咒他一样。这是一种骄傲的举动,他承认。向上帝提出自己的要求,已经表现出了他自己应该有的态度。让步和放弃都决不会是恭谦的举动。用别的任何方法做假欺骗自己是无济于事的。他为什么绝望,从根本上说是纯粹出于自己的自私:他有的足够了,他应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