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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但丁《神曲?地狱篇》第五首叙述意大利女子弗朗切斯卡?达?丽
米妮。因与小叔共读爱情故事,坠入情网,叔嫂相恋,后被丈夫将两人杀死。
但丁的《神曲》全部均以三句为一韵,故称三句诗。
这段诗读完以后,科隆巴叫起来:
“这诗多美!谁写的,哥哥?”
奥索对她的提问有点不好意思,而莉迪亚小姐却微笑说是好几个世纪
以前的一个佛罗伦萨诗人写的。
“将来我们到了皮埃特拉内拉,”奥索说,“我教你念但丁的作品。”
“我的天,这诗多美!”科隆巴连连不断地说;接着她把记住的三四节背
了出来,起初声音很低,后来越背越兴奋,竟高声朗诵起来,比她的哥哥念
得更富有感情。
莉迪亚小姐大为惊异,她说:
“您似乎非常喜爱诗歌,我真羡慕您的运气,第一次就读上了但丁的作
品。”
“内维尔小姐,”奥索说,“您看但丁的诗有多大的魔力,居然把一个只
会念《天主经》的小村姑也感动了? 。噢不,我弄错了,科隆巴是内行。从
孩提时起,她就喜欢写诗,后来父亲写信告诉我,她是皮埃特拉内拉村子和
方圆七八公里内最有才华的哭丧歌女。”
科隆巴带着央求的神气向哥哥望了一眼。内维尔小姐早就听说科西嘉
有些妇女能够即兴创作诗歌,非常想听一听。因此她急忙央求科隆巴显示一
下她的天才。奥索十分懊恼不该提起妹妹的作诗天才,只好帮着妹妹说话,
竭力推说科西嘉的哭丧歌枯燥无味,如果念了但丁的杰作再来念科西嘉的诗
歌,等于叫故乡出丑,等等。但是越说反而越发激起内维尔小姐的好奇心,
最后奥索只好对他的妹妹说:
“好吧!随便作一首吧,不过不要太长。”
科隆巴叹了一口气,对着桌上的台毯凝视了一分钟,又望了望房梁,
然后用手蒙住眼睛,仿佛那些鸟儿自己看不见别人,以为别人也看不见自己
似的,用怯生生的声音唱起,确切地说是朗诵起下面一首诗来:
少女和斑尾林鸽
“在山背后遥远的地方,有一个山谷。——太阳每天只在这里照耀一小
时;——山谷里有一所幽暗的房屋,——门口长满了野草。——门和窗永远
紧闭,——屋顶上没有炊烟。——正午时分,太阳照耀,——一扇窗户打开
了,——孤女坐在那里纺纱;——一边纺着一边唱歌——唱着一支凄凉的歌;
——没有别的歌声和她呼应。——有一天,春天的一天,——一只斑尾林鸽
牺在邻近的一棵树上,——它听见了少女的歌声。——它说:姑娘,不要以
为只有你一个人在哭,——一只凶狠的鹰抢走了我的伴侣。——斑尾林鸽,
请您指给我看那只强盗鹰,——哪怕它飞得高入云端,——我也会把它打下
来。——可是我呀,可怜的姑娘,谁能还我哥哥,——我那个在遥远他乡的
哥哥?——姑娘,告诉我,你的哥哥在哪儿?——我的翅膀可以把我带到他
身边。”
“好一只有教养的斑尾林鸽!”奥索大声叫嚷着去拥抱他的妹妹,他那装
出来的玩笑声调和他的激动形成鲜明的对比。
“您的歌很有吸引力,”莉迪亚小姐说,“请您把它写在我的纪念册上。
我要把它译成英语,配上音乐。”
老实的上校虽然一个字也没有听懂,但也跟着女儿大肆恭维,接着又
说:
“您说的那只斑尾林鸽,小姐,是不是今天我们吃的那种烤乳鸽?”
内维尔小姐拿来了纪念册,她看见科隆巴写诗不滥用纸的古怪方式大
为惊异。科隆巴写诗不是单独成行,而是句句相连,一直写到纸的尽头,同
所谓“一句一行,长短不一,两端各留天地”这种写诗的定义不再相应。科
隆巴小姐拼写单词时的随心所欲,也有些不当之处,不止一次惹起了内维尔
小姐的忍俊不禁,却使奥索这位兄长的自尊心大受损伤。
睡觉的时间到了,两位姑娘回到自己的房间。莉迪亚小姐在脱下项链、
耳环、手镯的当儿,注意到科隆巴从袍子底下取出一个长形的东西,有点像
裙撑,形状却又不同。科隆巴小心翼翼,几乎是偷偷地把东西往桌子上的梅
纱罗面纱下面一塞,然后跪下虔诚地祈祷。两分钟以后,她已经上了床。莉
迪亚小姐天性好奇,按照英国人的习惯脱衣又慢,便假装在找一只别针,随
手掀开了那个面纱,只见下面是一把相当长的匕首,很别致地镶嵌着螺钿和
银,做工精细,是收藏家眼中价值连城的古老武器。
莉迪亚小姐莞尔一笑,问道:“小姐身上藏着这样着小小工具,难道是
这儿的习俗吗?”
“不得不这样呀,”科隆巴叹了口气说,“坏人太多了!”
“您真有勇气这样来给他一刀吗?”
莉迪亚小姐拿着匕首,一边说,一边像舞台上杀人那样,把匕首从上
到下戳下去。
“必要时我当然有这样的勇气,”科隆巴用她的优美动听的声音说,“比
如为了自卫或者保卫我的朋友? 。不过匕首不应该这样拿,如果对方往后一
闪,您就可能伤了自己。”她坐了起来,“您瞧,要这样拿,往上刺,人家说,
这样才能致命。
不需要用这种武器的人多有福啊!”
她叹了一口气,把头倒在枕头上,闭上了眼睛。再也找不到比她更漂
亮、更高贵、更洁白无瑕的脸了。当年菲狄亚斯雕刻密涅瓦像的时候,有她
做模特儿就满意了。①
①菲狄亚斯(纪元前490—430),雅典著名雕塑家。密涅瓦是罗马神话
中的智慧女神。
第 六 章
我是按照贺拉斯的教导,把故事从半中间讲起的①。现在既然美丽的
科隆巴和上校父女都已入睡,我趁这机会告诉读者几种不能疏漏的要点,要
是读者想把这件真实的故事了解得更透彻的话。我们说过,奥索的父亲,德
拉?雷比亚上校是被人暗杀的,但是暗杀在科西嘉同在法国完全不同,在法
国可能因为一个苦役船上的逃犯要抢劫你的财宝,想不出更好的办法而把您
杀死;而科西嘉人则是被仇人暗杀;至于结仇的原因,往往很难说清。有许
多家族互相仇恨只是出于传统的习惯,仇恨的最初原因早已消失了。
①贺拉斯所著《诗的艺术》中写道:史诗诗人总是对听众把故事从半
当中(inmedias res)讲起,似乎听众早已知道故事情节似的。
德拉?雷比亚上校的家族同好几个家族有仇,尤其是同巴里奇尼一家。
有人说,16 世纪时德拉?雷比亚家族的一个男子勾引了巴里奇尼家族的一
个女子,后来被女子的一个亲人用刀刺死了。另一些人的说法完全不同,说
是德拉?雷比亚的女子被诱惑,巴里奇尼的男子被刺死。总而言之,不管真
相如何,两家之间有过血案是实。不过,与通常习惯相反,这件仇杀案并没
有引起别的仇杀案,原因是德拉?雷比亚和巴里奇尼两家都受热那亚政府的
迫害,年轻的男人都流亡在国外,两个家族有好几代已经没有强健的男子汉
了。上世纪末,一个德拉?雷比亚家族的人在那不勒斯当军官,一次在赌场
里同别的军人吵架,人家对他破口大骂,还骂了他是科西嘉的羊倌。他拔出
剑来,但是一个怎能打得过3 个,幸亏当时还有一个在场的赌客喊了一声:
“我也是科西嘉人!”出来拔刀相助,他才没有吃亏。那个赌客是一个巴里
奇尼家族的人,但是并不认识他的同胞。等到大家互通了情况以后,双方都
以礼相见,发誓永生永世结为莫逆之交;大陆上科西嘉人很容易友好结合,
而岛上则完全不一样。
比方眼前这例子,这位德拉?雷比亚同那个巴里奇尼住在意大利期间,
一直亲如兄弟,回到科西嘉以后,虽然同住一个村子,却难得见面;他们去
世时,人们都说他们已经有五六年没有说过话了。他们的儿子,按照岛上人
的说法,各自管自己生活,见面时以礼相待。一方的一个儿子叫吉富奇奥,
就是奥索的父亲,当了军人;另一方的一个儿子叫季迪斯?巴里奇尼,是个
律师。他们俩都当了族长以后,由于职业的不同,分隔一方,几乎没有机会
见面,也没有机会听到别人谈起对方。
大约在1809 年,有一天,季迪斯在大陆巴斯蒂亚城看报,读到吉富奇
奥上尉受勋的消息,他当着众人的面说,他并不觉得惊奇,因为某某将军是
他家的后台。这句话传到了在维也纳的吉富奇奥的耳朵里,他便对一个同乡
说,等他回到科西嘉的时候,季迪斯早已变成一个大富豪了,因为他从打败
的官司中所赚到的钱,比从打赢官同中赚到的钱更多。谁也猜不出他这句话
的真意,究竟是指这位律师欺骗他的当事人呢,还是仅仅道出一个平凡的事
实:不好打的官司总比好打的官司能使律师增加收入。不管怎样,巴里奇尼
律师听到了这句讽刺话,并且一直记在心里。1812 年,他争取当本村村长,
事情已经有了眉目,突然间某某将军写信给省长介绍吉富奇奥太太的一个亲
戚来当村长。省长忙不迭去迎合将军的意愿,巴里奇尼毫不怀疑这是吉富奇
奥捣的鬼。1814 年拿破仑下台了,将军推荐的那位村长被指控为波拿巴党,
撤了职,由巴里奇尼接替。拿破仑百日复位时期,又轮到巴里奇尼被撤职。
最后,经过这场风暴以后,他又举行盛大的仪式,把村长的印信和户籍簿册
重新接收回去。
从此以后他一路吉星高照,而德拉?雷比亚上校却被迫退伍,回到皮
埃特拉内拉闲居,经常不得不应付巴里奇尼的暗中无理取闹:比方一会儿说
他的马闯坏了村长家的篱笆,传讯他要他赔偿;一会儿村长又借口要修理教
堂铺路石,把镌有德拉?雷比亚家徽、复盖在他家一个亲属的墓地上的一块
破裂石板叫人搬走了。如果有羊吃掉了上校的幼苗,羊主人肯定可以得到村
长的袒护;有两个在职的人一直是受上校家保护的老客户,都先后被撤了职,
代之以巴里奇尼的人,这两个人一个是兼营本村邮政所的杂货店老板,另一
个是充当村警的老残废军人。
上校的老婆死了,临死时留下遗愿,说希望能埋葬在她平时爱去散步
的一个小林子里;村长立刻宣称她必须埋葬在本村的公墓里,因为村长并没
有得到授权可以批准另盖一个孤零零的墓地。怒不可遏的上校宣称,他在等
待这个批准,但在批准前,他的老婆将埋葬在她选定的地方,并且立刻派人
在林子里掘了一个墓穴。村长方面也叫人在公墓地里掘了一个墓穴,并且召
来了警察,据他说,目的是维护法律的威力。下葬那天,双方的人都到场,
有一阵子人们害怕为了争夺德拉?雷比亚太太的遗体,两派会打起来。40
几个全副武装的农民,由死者的亲属带领着,强迫本堂神甫走出教堂就取道
林子的方向走去;另一方面,村长带着两个儿子以及他的同党和警察等人,
也赶到场阻止他们这样做。村长一到场,立刻命令送殡的人退回去,他得到
的回答是一阵嘘声和威吓声。对方在人数上占上风,而且态度似乎非常坚决。
有好几支长枪一看到他就把子弹上了膛,有人甚至说一个羊倌已经举枪向他
瞄准,但是上校抬起羊倌的枪说道:“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开火!”村长像
拉伯雷《巨人传》里的巴汝奇一样,“天然怕挨打”,他拒绝战斗,同他的